他的手,总是不得闲,开锁,摸出下一块料子,又要开工了。

    “胜男。”

    “嗯?”

    “你要管到他成年吗?”

    这话很好理解,不过她还是想了一下才回答:“现在狠一点,先把行为习惯矫正过来,以后只要偶尔抽查就好了。你放心,不会真的一手包办。你跟我说的话,我最近有认真想过,离开这里,我确实可以逍遥自在,但是,在外面,我能信任依靠的人很少。大城市就是这样,不是人心冷漠,生活压力太大,能顾好自己就不错了,只能分出一点精力关心身边的少数人。我有个同事……等下。”

    电话是李亚男打来的,永恒的主题:要钱。

    “再这样叽叽歪歪,那2000我就断掉了啊,要么找份工,要么回来……那是你的女儿,被你抛下的孩子……两个老人没有劳动能力,你是想饿死她……你2000,她3000,加社保医保和别的,一年□□万。给她留出上学的钱还有你的丧葬费,剩的不多,总要预备点应急医疗费……避孕套我给你寄了,再弄出个孩子来,我弄死你……别跟我讲狠心,我问你,阿琦和芮芮今年多少岁,哪天生日,上的什么学,在哪上?”

    李亚男答不上来,挂断了。

    李胜男瘫在椅子,郁闷地吐槽:“怎么会有人那么热衷拿生孩子讨好男人?”

    “男人”不好回答,只好倒回去问:“阿琦应该要上高中了,那边还是不准你们联系吗?”

    “嗯,一张照片都讨不到。好在家境殷实,又心疼孩子,不用担心。恨不起来,人家把女孩当手心里的宝。我去偷看过,两个都长得好,后来娶的那位人品不错,吃火锅让她们坐里面,自己挨过道,一家人有说有笑。我有个朋友……”

    她坐起来,垂眸闷闷地说:“她找我说了一堆话,大致内容是曾经羡慕嫉妒过我,嗐,她不知道,那时候我们有多羡慕她。独生女,父母的掌上明珠,爸妈总是一起来学校接她,说话轻声细语。长到十七八岁了,父母还担心背书包累到她。多好!”

    “别哭。”

    她喷笑,耸一下鼻子,硬气回怼:“我是那种会哭的人吗?”

    他笑。

    她趴桌上,用食指推着笔筒里的笔们转圈,美滋滋地说:“我要是生在那种家庭,我每天娇滴滴的,顿顿挑食,有点委屈我就哭。坚决不学武,不搞拖鞋,不打架不骂架。我也学钢琴搞国学,穿粉粉嫩嫩的裙子和布灵布灵的皮鞋,上台弹唱《我们的生活充满阳光》。”

    机器早就没有嗡嗡了,她察觉到他在看自己,坐起来说:“我开玩笑的,打打闹闹也很好玩。她不是也羡慕我嘛,谁的人生都有遗憾。”

    “嗯。”

    “刚回来有点生疏,出去一趟总想着尽量避开熟人,现在……我就是这条街最靓的仔!”

    他又被逗笑。

    她一本正经总结:“青春记忆慢慢找回,除了相亲这一趴,其它都不错。吃的,玩的,还能找点有意义的事做,挺好!”

    他动了动嘴,好像有话要说,可是随即拿起了杯子——原来是要喝水。

    她接着说:“我有个想法:把大金家门口的台阶改造一下,那他就可以驾驶轮椅自由出入。小工程,但是为防万一,要向上面申请。你觉得街坊们能同意吗?要他们签字才好请愿。”

    “95%。”

    “金豪他奶奶,平头帆他哥。”

    他点头,重新拿起电子笔继续开脸,缓缓说:“李航好解决。”

    李航就是平头帆他哥,贪财,给点好处写个名字应该不是难事。反正这个小小的改动只是影响街道基建的统一性,实际上家家门口停着车,堆着工具或者板料。全员乱七八糟,这个影响可以忽略不计。

    然而他的办法更快捷:“喝两杯酒就行,也可以买点水果给他老婆,他是这条街怕老婆第一人。”

    “哈哈……”

    金豪他奶奶很难出门,即便能出门了,她的眼睛也不具备挑刺的能力,找金豪签个字,能顺利混过去。

    他这有打印机,只是插头同样被夹在角落。她征得他同意,插上,把早就准备好的申请书发给他,打印好。

    他停工,找到自家门牌号,签上名字。

    她注意到他特意将雕件翻过来放,瞟一眼,顺口问:“你在雕什么?”

    “翡翠。”

    “哈哈……”

    有活干,浑身是劲,觉也睡得香。

    清早醒了,把李勇叫起来签字,然后去隔壁找金婶借送货的小拉车,先去采购,再挨家挨户送点心讨签名。

    都是老街坊,熟不熟的,都有必要寒暄几句。有适婚儿女的家庭,留下多坐一会,不动声色地穿插问题打听打听。

    家家有铺子,铺子离不了人,还算顺利,天黑前基本完工,去好迈签上金豪,只差大金本人了。

    她不擅长融入太煽情的场面,有点犯愁,把这活推给金豪。

    金豪不想揽功劳,要帮她摇人。她立刻提要求:不能是阿澈。

    于是来了个肖家乐。

    中午签字的时候,肖家乐在家,不用多解释,拿到就出发,很快返回,跟她一起去社区中心。

    接下来就是等了。

    两人一块往回走,肖家乐突然问:“相亲的事怎么样了?”

    这个问题太难了,她只能含糊答:“过段时间再说。”

    他早婚早育,没有这方面的烦恼,这是要对她开展教育?

    肖家乐笑笑,说:“我表哥比你大两岁,博士,搞研究耽误了,比你早两个月回来,要不要加个微信?”

    呃……

    相亲模型是混乱的,还需要修正,她现在没这个心思。

    只能继续含糊。

    “过段时间再说吧。”

    “好。”

    晚上吃虾姑,她叫李家盛送一盘到隔壁。他跑回来告诉她:“阿明给了我这个。”

    回礼是一提旧书:《丁丁历险记》,《长不大的泰莱莎》,《哈利波特》,《少年儿童百科》……

    全是她的回忆。

    “好好保管,认的字多了就拿出来看。”

    “知道了。”

    李家盛强颜欢笑,挨着她坐,殷勤地倒水,还想帮她剥虾姑。

    完,好像进另一个极端了。

    “要凭本事赚钱,不要靠讨好,虚的走不了多远。”

    管他能不能领会,先教了再说。

    “知道了。”

    李勇照例不见人影,李胜男把快递拆了,等何芬试完衣服,确认不用退换,再回房间换装。

    舞狮在户外,户外没空调。围观的人多,空气不流通,只会更热。

    她翻出一件很省料子的无袖背心,加高腰阔腿的山本短裤,拖鞋是标配,全套舒服又凉快。

    领口有点小性感,用挂绳的仙女献桃正好落在这个峡谷口,不怕走光。

    拨号,出发。

    貔貅哥从来不在意别人的目光,依然是战损风,自自在在地站在路边等她,手里提着一个塑料袋。

    她只带了手机,抓着它一挥,“走!”

    附近通常只有逢年过节才有表演,这次是特殊情况,所以这时候往广场走的人比较多。

    文化园的大台子四周是阶梯绿化带,花坛边就相当于剧院的座椅。她眼看前面乌压压都是人,一着急,抓着他胳膊催:“快快快,第六排最好。”

    “好的。”他答得慢,但跟得很快。

    第六排早就满了,第七第八也是,只有前三排的边缘和最后两排还有地方坐。

    那就坐最后一排,凉快。

    他从塑料袋里摸出一瓶屈臣氏递给她,然后拿出了自己的古董保温杯。

    梅花桩已就位,李胜男看着它们,记忆闪回,放下水瓶,站起来看——反正他们在最后一排,不会影响谁。

    主持人喊话,引着狮子出来吃红包。

    给红包能摸狮子讨彩,很多家长抱着小孩“喂狮子”。

    “摸摸狮子头,万事不用愁。摸摸狮子嘴,夫妻不吵嘴。摸摸狮子背,荣华又富贵。摸摸狮子尾,长命又百岁。从头摸到尾,财源广进如意顺。”她抢主持人的词,回头看着巍然不动的他,小声感慨,“这个管用,自从摸过,你就很少生病了。”

    他笑。

    鼓点一加快,大狮子轻盈上桩,她脚痒,跟着原地轻轻起跳。

    “要不要试试?”

    欸?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放下水杯站了起来,离她很近。他做了个手势,她一看就懂,来劲了,马上挤到他前方。

    他往后退,移到她正后方弓腰抓她轻摇,从前的默契还在,两人同时喊号,她起跳他托举,将她抛起,用肩扛住她。

    这是最基础款,剩下的不管是坐头、单腿或双腿,他的头都不可避免要跟她的PP打招呼,不适合这个年龄段了。

    下来后,她高兴地摇摆狮子头,相当嘚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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