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阳扶疏下的长安城,尽显满城黄金甲的辉煌,那是盛唐的荣耀世代,收纳了太多才子佳人的风流韵事。
一片水粉色的杏花花瓣,随风沿着皇城朱雀门往东,飘到第三街的宣阳坊,落在了宰相府的后花园。
一个十七八岁的白面男子悠闲地靠在池子边的一把镂空雕花的精致躺椅上。用盘龙环形金饰束着高耸的官样圆头束发,利落干练。身着黑绫圆领袍衫,上面的花纹为当下最流行的陵阳公样的对金鹿棉纹,脚裹乌皮镶珠靴,身上的配饰铄玓闪耀。单手拿着一本犯了黄的旧籍,细眉窄眼,炯炯的目光全部倾注在手里的册子上。
棱角分明的脸庞,即便不说话,也散发出浓烈的阴忌气质。身后有宦者为他扶着凉伞。另有两个宫女捧着汗巾、团扇等物。
在他身边一个同样精致的翘头案处,是一个悠然品茶的男子,年龄与他相仿,只是体态肥硕,一身闪耀的绫罗朱佩更衬出养尊处优之态。只见他押了口茶对躺椅上的人说道:“我说俶哥哥,你还真沉得住气……杨晞这小子弄什么玄虚呢?叫咱们过来,这半日也不见个人影?”
说话的是凌安郡王李腾,其父是一位亲王。
而躺椅上的正是当朝太子长子,广平郡王李俶。
凌安郡王说罢又拿眼睛扫视了一下正托着下巴等待鱼儿上钩的荥阳郡王李伸,他与李俶、李腾都系皇室直系宗亲,跟李腾一样,因为身份的尊贵,享乐惯了,一旦少了乐子,就百无聊赖起来。
果然,李伸不负期待地开口:“是啊~来人,去问问,客已至,他杨二郎怎么还不来见?……等了这半日,没一条上钩的鱼~”语气里都是不耐烦,话音刚落,只听一个夹杂着赔笑的高亢声音传来:“三位郡王久等了!”
言落,一个胸脯挺阔的风流少年阔步朝他三人走了过来。两抹杨眉画傲慢、一张朱唇显风流。他便是当朝宰相杨国忠的次子杨晞。
李俶用手里的书指着杨晞身后被布罩着的铁笼子,先问道:“身后又是什么新鲜玩意儿?你们杨家就算临时去搬来一座金山来也不至于这么久吧?还以为你忘了今儿个请下我们,窝在哪个温柔乡了呢!”
李腾咧着嘴让脸上的横肉更加叠堆成两个光秃锃亮的小山包,笑接道:“感情这推来的不会是哪家抢来的绝色娘子吧?”
杨晞指着李腾扬了扬眉毛笑道:“唉,还真让你猜得八九不离十了。我这不是刚从平康坊赶回来嘛~”便命令手下将推车上的铁笼子往三郡爷前推一推,然后颇有深意地笑道,“扯开布罩吧!”
随着布罩的落下,一个衣衫发髻凌乱,露出雪白的胸脯和半截红色绣花肚兜,双手被吊在笼子顶上的纤柔女子便呈现在众人面前。
凌安郡王李腾双手捧住下坠的肚囊,努力弯腰想要看清楚那妙龄女子的脸庞,待看清楚后,惊问:“这不是享云楼的唐安安吗?!二郎,你这是?”
李伸也不可思议:“她虽拒了你,跟了别人,也不至于得你这般凌辱,咱们几个上天入地,玩得是花样百出,可还从来没欺负过女人呐!”
杨晞听如此说,扬了扬嘴角,瞥了一眼唐安安,不屑地道:“荥阳,您就说我平日里对这安安姑娘好不好,可曾亏待过她?她倒好,以为自己成了全长安的宠儿了,竟敢不把我放在眼里,收了我的银子还几次推脱我也就罢了,更是一点面子也不给我留,竟然当着你们几位爷儿的面当众驳我!我杨晞何曾受过这般气恼,想必她是真的忘了自己的身份了。今儿,爷就教教她怎么做好这京城名妓!”
说罢,命传来乐工奏乐,解开绳索,喝令唐安安在铁笼里就地献舞。
彼时唐安安早已吓得瑟瑟发抖,口内继续求饶:“杨公子,是安安一时糊涂,怠慢了二郎,日后一定加倍侍奉得您舒舒服服,您就绕我这次吧~”。
“呸~怎么,还真当你杨大爷缺女人啊?稀罕你的伺候!实话告诉你吧,既已得罪了我,就没有宽恕一说。就算今儿个你能让我解气,我管保明个儿你也得在长安城销声匿迹!”
这享云楼的唐安安,跟李腾和李伸都是相交过的。仗着自己年轻美貌,受着王孙公子们的持爱,便挑剔起来,因为杨晞几次对她无礼,到底年轻不懂周旋事故,任起性子来,拒不再接待他。
不承想杨晞仗着父亲宰相的地位和自杨贵妃而下所形成的庞大杨家势力,根本不把皇室这几位皇孙放在眼里。当着他们的面上演这一出,一是为了自己出气,想要毁了唐安安,二来也是想证明一下,在长安,没人敢跟他们杨家作对。
李腾和李伸虽然都曾与唐安安交好过,见杨晞有怒意,便都不好开口为了一个妓子而得罪了他。
而李俶那狭长、上挑的俊眼则只顾着看书,偶尔冷冷的望过去一眼,并不十分在意。
见众人再无异议,杨晞便命乐工奏乐。
唐安安见如此,再也想不到素日被她瞧不上的杨家二郎竟然如此心窄狠辣。一向持宠而娇的她,为了苟活只得任凭尊严被践踏碾碎满地,三下两下慌忙整理好衣衫,随着乐曲边含泪抽搐边吟唱跳了起来。
“永乐颂,朱楼翠柳繁花巷。梦回处,日日喧鼓,临舟词唱。长安自古多繁华,鸱吻画檐谁家胜?但凭弦,吹弹儿郎,护盛世无限。”……歌词被唱得哽噎,却也一字一句被一个人听到心里。
这首词本是吟唱盛世繁华,以及警醒听曲的各位儿郎不要放松警惕,守护好这繁华景象的。此情此景吟唱起来,却有点讽刺。
杨晞等人平日里斗鸡走狗,根本不留心什么诗词文作,倒没在意。
李俶猛地将凝聚着的目光从书册上移开,仿佛突然间回忆到了什么一般,盯着那笼子陷入沉思。拇指抚摸着食指上的耀黑宝石盘银戒指,倾耳细听起来。
夹杂着些许阴郁的声音响起:“可知是谁作的?”
杨晞听了,便喝令乐工和唐安安停下来,问她歌词出处。
唐安安低头不语。因为填词的是个官家小娘子,出于好心才帮她们这种人填词的。若是暴露了身份,便会被视作歌儿舞女一流,所以她答应过会替对方保守秘密。
“快说!”杨晞怒斥一声,丝毫没有怜香惜玉之情。吓得唐安安削肩一颤,便弱弱地答道:“我,我只知他落款称呼为‘空云净’。”
“呵呵,你骗哪个不好,非要骗爷我?谁不知道你们跟这些填词的苟且,最为亲近!否则他们怎么肯豁出身家名利为你们去效劳?……若再不说实话,爷我可要放野狗进去了!”
唐安安吓得直摇头,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李腾和李伸便趁机劝道:“唉,二郎,她一个不懂事的小娘子,差不多就行了,如此吓唬,看她哆嗦的,反倒问不出什么了。”
杨晞斜眯着眼,用犀利的目光撇着他二人,手指怼着李腾的心窝子坏笑道:“怎么,心里疼了?”
李腾依旧堆着脸颊上的横肉,略带猥琐般笑道:“怜香惜玉,人之常情嘛~”
…………
李俶将书握在背后,神情冷漠地道:“要玩就玩点有趣的,若是安安姑娘能说出这作词之人,本王便让杨二公子放了你,如何?”
唐安安抬起花容失色的脸庞,低声道:“只是我答应过这位小娘子,替她保密……”
“哦,是个女子?!……你倒是个重信义的~”李俶沉吟着,嘴角微微上扬,眸子里闪出意味深长的光芒“难道真的是她?”。
这几个王孙公子中,李俶是唯一一个能让杨晞惧怕的人。一是因为他是太子长子,堂堂的皇太孙,未来的未来的皇帝,二是因为他品性素来邪魅桀骜,无所畏惧,很是能压得住自己。不但是杨晞,一处玩闹的这几个人物,都尊李俶为大。
见唐安安似有犹豫之态,李俶便邪魅一笑,对杨晞道:“难为她自身难保还有这般情义,加筹码!”
杨晞听了,便明白了李俶的意思,于是从铁笼的空隙处伸进手,狠狠捏住唐安安的下巴,说道:“若是不说,整个享云楼都得给爷关门,一个也别想脱干系!若是说出那小娘子是谁家的,姓甚名谁,爷就放过你和享云楼!”
唐安安一只手托住刚刚被捏疼了的下巴,事已至此,恐怕不说是难以保命了,甚至会牵连整个享云楼的昔日好友,只能看那安小娘子的命了。
想罢,便缓缓道:“奴家说就是了,只是恳请几位爷千万别为难了她。她是个好人,故而才肯冒险帮我们填词的……”
“细细说来便是,那么多废话!”杨晞不耐烦地催促着。
唐安安只得嗫嚅着禀告:“我只知这位‘空云净’小娘子是来长安投奔自己叔父的。她的叔父听说是太史令安舟怀,堂兄安蹀首好像是现任禁军的一个小将军。这安家也算是世代官宦人家,即便如此,安小娘子也对我们等礼相待,我们也是爱她的才华人品,故而安安实不愿拖累于她。”
“安家,怎么从前不曾听说过?”李腾疑惑道。
杨晞冷笑道:“哼,太史令,一个闲职,区区的从五品,很管不到咱们的事。”又问向唐安安:“可知道这安府在何处?”
唐安安便道:“不曾问过,奴家实在是不知情了。”
杨晞便命人去寻皇城司的熟人查找。
皇城司听说是杨家的事,效率也是飞速,两盏茶的功夫便飞马来宰相府回报杨晞说:“太史令安舟怀,现住在西区的光德坊。”
……不多时,由李俶贴身小内侍如愿带领的一队护卫便包围住了安府。
此时的安粲夕正坐在敞开的格纹红漆楮木窗户下的书桌前,在家的缘故并未盛装,头顶简单的挽着一个垂髻,脑后柔顺的青丝随着樱粉色发带沿着纤背整齐垂下,由于在提笔思索,身体端坐着一动不动,从背影看上去,翘肩微耸,很有一种需要被环抱、被保护的纤柔感。
一片杏花从窗户处飘进来,在她鬓旁缠绕两圈后方才掉落在红漆的长桌上,似乎想要调皮地打乱这份宁静,告诉别人,这不是画,是栩栩如生的灵动。
安粲夕果然开口了,对旁边脚踏上正在做针线活的丫鬟修文说道:“这杏花也够俏皮的,正好助了我!”于是在纸上落笔。
修文歪着头看向她,笑道:“姑娘心里有诗情画意,看什么都是好的。”
正说着,突见管家匆匆忙忙赶了进来。他向来是最守规矩的人,从不进主子姑娘的闺房,有事只在外面让丫鬟们传话,如今却等不及了。
修文见管家失礼,不知为何有种不好的预感,忙问:“段大叔,是怎么了?”
段管家弓着腰、垂着双臂,眉眼急促,气息粗重道:“是东宫太子的人围住了咱们府邸,说是……”
安粲夕搁笔道:“段叔,不要急,慢慢说。”
“说是要请娘子您去品茶,这里还有广平郡王的请贴……”说着便将请柬递到了安粲夕手上。又忙道,“主君和公子都去任上了,这可如何是好?要不要老奴去寻大人他们回来?”,终于把话带到了,段管家嗨了口气,用袖口去拭额头上的汗。
“咱们与东宫的人素来没有相交,即便有也是找安大人啊,为何找上我家姑娘了?”修文不解地看向管家,又看向安粲夕。
安粲夕缓缓打开请帖,只见上面用潦草的笔墨写着:
“私相授受助妓子,本为官女却何为?
事发东窗似有缘,不如一见解疑团。”
看到这里,安粲夕心内一紧。明显是自己暗中帮享云楼的姑娘们写词的事情暴露了,而且捅到了太子那里。
请帖上的落款是广平郡王。只不知这到底是太子的意思,由广平郡王来传达,还是广平本人的意思。转念一想,这太子如今协理朝政,诸事繁忙,想来也不会有闲工夫亲自过问这般风月场上的小事。
便对段管家道:“先别慌,容我回个辞柬,探探对方的意思再说~”。
于是提裙回到桌案前坐下,顺手找了一张粉红的花笺提笔写道:
“无端戏耍是何人?君子不为孤女难。
妓子发肤为人子,不面王侯本初心。
…………”
写好交给管家,待看对方是何反应。
两盏茶的功夫,段管家拿着一张曵尾蓝色的笺子匆忙折返了进来,将回函复又交给安粲夕。
粲夕打开,目光流转之后蒙上了微微的愠色。
原来回函笺子上写道:
“无端弄笔是郡爷,尔若不甘祸家人。
名妓安安在吾手,尔若不来恐命忧。
以上玩话莫在意,虽为妓唱实好词。
车马久候于贵府,承望一见磋文意。”
粲夕合上笺子,深呼了口气对修文道:“唐安安恐怕受制于人了,估计是因此才引出我来的,我若不去,恐怕会祸及家人和唐安安。走吧!”
说罢便起身走了,也不回答段管家的追问:“这唐安安又是何人啊?……”
修文在她身后提醒道:“这唐安安也忒不地道了,说好了帮姑娘您保密的。……姑娘就不更衣梳妆打扮一番吗?”
安粲夕边走边道:“跟这些上乘人打交道,太过出众反而容易招惹事端,就这般家常的样子倒安全些。”
修文只得跟上,口内不免小声叨咕着:“唉,姑娘您总是这般不敢显露自己~何时能找个如意郎君呢?我听闻,当初贵妃就是因为出席咸宜公主的婚礼时,因为相貌出众才被公主推荐给寿王的……”比起这场不知是福是祸的风波,修文更关心的是自己主子能否高嫁,寻得如意郎君。
“那后来呢?……皇家的事,不是你我可以妄论比拟的!何况此去尚未补凶吉,还是谨慎些好。”
…………
这边李俶、杨晞等人正下注这位叫“空云净”的才女,究竟是个有才无颜的女子还是才貌双全的隐士。
李腾眯着眼嬉笑道:“想必是个绝色的。”
李伸摇头叹息道:“自古德女多无才,才女多无颜,她能帮着歌女填词,这般特立,想必是个难驾驭的。”
杨晞摇头冷笑道:“管她有才无才,若不是个绝色的,我是连第二眼也不愿意看的!”。
说着这里,三人不约而同地将目光都移向了广平郡王李俶,想听听他的看法。
李俶却显得有点不安,起身来回踱起步来。似乎在等待一个真相,期待揭开一个谜底一般。根本没注意到旁人在说什么。
一片水粉色的杏花花瓣,随风沿着皇城朱雀门往东,飘到第三街的宣阳坊,落在了宰相府的后花园。
一个十七八岁的白面男子悠闲地靠在池子边的一把镂空雕花的精致躺椅上。用盘龙环形金饰束着高耸的官样圆头束发,利落干练。身着黑绫圆领袍衫,上面的花纹为当下最流行的陵阳公样的对金鹿棉纹,脚裹乌皮镶珠靴,身上的配饰铄玓闪耀。单手拿着一本犯了黄的旧籍,细眉窄眼,炯炯的目光全部倾注在手里的册子上。
棱角分明的脸庞,即便不说话,也散发出浓烈的阴忌气质。身后有宦者为他扶着凉伞。另有两个宫女捧着汗巾、团扇等物。
在他身边一个同样精致的翘头案处,是一个悠然品茶的男子,年龄与他相仿,只是体态肥硕,一身闪耀的绫罗朱佩更衬出养尊处优之态。只见他押了口茶对躺椅上的人说道:“我说俶哥哥,你还真沉得住气……杨晞这小子弄什么玄虚呢?叫咱们过来,这半日也不见个人影?”
说话的是凌安郡王李腾,其父是一位亲王。
而躺椅上的正是当朝太子长子,广平郡王李俶。
凌安郡王说罢又拿眼睛扫视了一下正托着下巴等待鱼儿上钩的荥阳郡王李伸,他与李俶、李腾都系皇室直系宗亲,跟李腾一样,因为身份的尊贵,享乐惯了,一旦少了乐子,就百无聊赖起来。
果然,李伸不负期待地开口:“是啊~来人,去问问,客已至,他杨二郎怎么还不来见?……等了这半日,没一条上钩的鱼~”语气里都是不耐烦,话音刚落,只听一个夹杂着赔笑的高亢声音传来:“三位郡王久等了!”
言落,一个胸脯挺阔的风流少年阔步朝他三人走了过来。两抹杨眉画傲慢、一张朱唇显风流。他便是当朝宰相杨国忠的次子杨晞。
李俶用手里的书指着杨晞身后被布罩着的铁笼子,先问道:“身后又是什么新鲜玩意儿?你们杨家就算临时去搬来一座金山来也不至于这么久吧?还以为你忘了今儿个请下我们,窝在哪个温柔乡了呢!”
李腾咧着嘴让脸上的横肉更加叠堆成两个光秃锃亮的小山包,笑接道:“感情这推来的不会是哪家抢来的绝色娘子吧?”
杨晞指着李腾扬了扬眉毛笑道:“唉,还真让你猜得八九不离十了。我这不是刚从平康坊赶回来嘛~”便命令手下将推车上的铁笼子往三郡爷前推一推,然后颇有深意地笑道,“扯开布罩吧!”
随着布罩的落下,一个衣衫发髻凌乱,露出雪白的胸脯和半截红色绣花肚兜,双手被吊在笼子顶上的纤柔女子便呈现在众人面前。
凌安郡王李腾双手捧住下坠的肚囊,努力弯腰想要看清楚那妙龄女子的脸庞,待看清楚后,惊问:“这不是享云楼的唐安安吗?!二郎,你这是?”
李伸也不可思议:“她虽拒了你,跟了别人,也不至于得你这般凌辱,咱们几个上天入地,玩得是花样百出,可还从来没欺负过女人呐!”
杨晞听如此说,扬了扬嘴角,瞥了一眼唐安安,不屑地道:“荥阳,您就说我平日里对这安安姑娘好不好,可曾亏待过她?她倒好,以为自己成了全长安的宠儿了,竟敢不把我放在眼里,收了我的银子还几次推脱我也就罢了,更是一点面子也不给我留,竟然当着你们几位爷儿的面当众驳我!我杨晞何曾受过这般气恼,想必她是真的忘了自己的身份了。今儿,爷就教教她怎么做好这京城名妓!”
说罢,命传来乐工奏乐,解开绳索,喝令唐安安在铁笼里就地献舞。
彼时唐安安早已吓得瑟瑟发抖,口内继续求饶:“杨公子,是安安一时糊涂,怠慢了二郎,日后一定加倍侍奉得您舒舒服服,您就绕我这次吧~”。
“呸~怎么,还真当你杨大爷缺女人啊?稀罕你的伺候!实话告诉你吧,既已得罪了我,就没有宽恕一说。就算今儿个你能让我解气,我管保明个儿你也得在长安城销声匿迹!”
这享云楼的唐安安,跟李腾和李伸都是相交过的。仗着自己年轻美貌,受着王孙公子们的持爱,便挑剔起来,因为杨晞几次对她无礼,到底年轻不懂周旋事故,任起性子来,拒不再接待他。
不承想杨晞仗着父亲宰相的地位和自杨贵妃而下所形成的庞大杨家势力,根本不把皇室这几位皇孙放在眼里。当着他们的面上演这一出,一是为了自己出气,想要毁了唐安安,二来也是想证明一下,在长安,没人敢跟他们杨家作对。
李腾和李伸虽然都曾与唐安安交好过,见杨晞有怒意,便都不好开口为了一个妓子而得罪了他。
而李俶那狭长、上挑的俊眼则只顾着看书,偶尔冷冷的望过去一眼,并不十分在意。
见众人再无异议,杨晞便命乐工奏乐。
唐安安见如此,再也想不到素日被她瞧不上的杨家二郎竟然如此心窄狠辣。一向持宠而娇的她,为了苟活只得任凭尊严被践踏碾碎满地,三下两下慌忙整理好衣衫,随着乐曲边含泪抽搐边吟唱跳了起来。
“永乐颂,朱楼翠柳繁花巷。梦回处,日日喧鼓,临舟词唱。长安自古多繁华,鸱吻画檐谁家胜?但凭弦,吹弹儿郎,护盛世无限。”……歌词被唱得哽噎,却也一字一句被一个人听到心里。
这首词本是吟唱盛世繁华,以及警醒听曲的各位儿郎不要放松警惕,守护好这繁华景象的。此情此景吟唱起来,却有点讽刺。
杨晞等人平日里斗鸡走狗,根本不留心什么诗词文作,倒没在意。
李俶猛地将凝聚着的目光从书册上移开,仿佛突然间回忆到了什么一般,盯着那笼子陷入沉思。拇指抚摸着食指上的耀黑宝石盘银戒指,倾耳细听起来。
夹杂着些许阴郁的声音响起:“可知是谁作的?”
杨晞听了,便喝令乐工和唐安安停下来,问她歌词出处。
唐安安低头不语。因为填词的是个官家小娘子,出于好心才帮她们这种人填词的。若是暴露了身份,便会被视作歌儿舞女一流,所以她答应过会替对方保守秘密。
“快说!”杨晞怒斥一声,丝毫没有怜香惜玉之情。吓得唐安安削肩一颤,便弱弱地答道:“我,我只知他落款称呼为‘空云净’。”
“呵呵,你骗哪个不好,非要骗爷我?谁不知道你们跟这些填词的苟且,最为亲近!否则他们怎么肯豁出身家名利为你们去效劳?……若再不说实话,爷我可要放野狗进去了!”
唐安安吓得直摇头,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李腾和李伸便趁机劝道:“唉,二郎,她一个不懂事的小娘子,差不多就行了,如此吓唬,看她哆嗦的,反倒问不出什么了。”
杨晞斜眯着眼,用犀利的目光撇着他二人,手指怼着李腾的心窝子坏笑道:“怎么,心里疼了?”
李腾依旧堆着脸颊上的横肉,略带猥琐般笑道:“怜香惜玉,人之常情嘛~”
…………
李俶将书握在背后,神情冷漠地道:“要玩就玩点有趣的,若是安安姑娘能说出这作词之人,本王便让杨二公子放了你,如何?”
唐安安抬起花容失色的脸庞,低声道:“只是我答应过这位小娘子,替她保密……”
“哦,是个女子?!……你倒是个重信义的~”李俶沉吟着,嘴角微微上扬,眸子里闪出意味深长的光芒“难道真的是她?”。
这几个王孙公子中,李俶是唯一一个能让杨晞惧怕的人。一是因为他是太子长子,堂堂的皇太孙,未来的未来的皇帝,二是因为他品性素来邪魅桀骜,无所畏惧,很是能压得住自己。不但是杨晞,一处玩闹的这几个人物,都尊李俶为大。
见唐安安似有犹豫之态,李俶便邪魅一笑,对杨晞道:“难为她自身难保还有这般情义,加筹码!”
杨晞听了,便明白了李俶的意思,于是从铁笼的空隙处伸进手,狠狠捏住唐安安的下巴,说道:“若是不说,整个享云楼都得给爷关门,一个也别想脱干系!若是说出那小娘子是谁家的,姓甚名谁,爷就放过你和享云楼!”
唐安安一只手托住刚刚被捏疼了的下巴,事已至此,恐怕不说是难以保命了,甚至会牵连整个享云楼的昔日好友,只能看那安小娘子的命了。
想罢,便缓缓道:“奴家说就是了,只是恳请几位爷千万别为难了她。她是个好人,故而才肯冒险帮我们填词的……”
“细细说来便是,那么多废话!”杨晞不耐烦地催促着。
唐安安只得嗫嚅着禀告:“我只知这位‘空云净’小娘子是来长安投奔自己叔父的。她的叔父听说是太史令安舟怀,堂兄安蹀首好像是现任禁军的一个小将军。这安家也算是世代官宦人家,即便如此,安小娘子也对我们等礼相待,我们也是爱她的才华人品,故而安安实不愿拖累于她。”
“安家,怎么从前不曾听说过?”李腾疑惑道。
杨晞冷笑道:“哼,太史令,一个闲职,区区的从五品,很管不到咱们的事。”又问向唐安安:“可知道这安府在何处?”
唐安安便道:“不曾问过,奴家实在是不知情了。”
杨晞便命人去寻皇城司的熟人查找。
皇城司听说是杨家的事,效率也是飞速,两盏茶的功夫便飞马来宰相府回报杨晞说:“太史令安舟怀,现住在西区的光德坊。”
……不多时,由李俶贴身小内侍如愿带领的一队护卫便包围住了安府。
此时的安粲夕正坐在敞开的格纹红漆楮木窗户下的书桌前,在家的缘故并未盛装,头顶简单的挽着一个垂髻,脑后柔顺的青丝随着樱粉色发带沿着纤背整齐垂下,由于在提笔思索,身体端坐着一动不动,从背影看上去,翘肩微耸,很有一种需要被环抱、被保护的纤柔感。
一片杏花从窗户处飘进来,在她鬓旁缠绕两圈后方才掉落在红漆的长桌上,似乎想要调皮地打乱这份宁静,告诉别人,这不是画,是栩栩如生的灵动。
安粲夕果然开口了,对旁边脚踏上正在做针线活的丫鬟修文说道:“这杏花也够俏皮的,正好助了我!”于是在纸上落笔。
修文歪着头看向她,笑道:“姑娘心里有诗情画意,看什么都是好的。”
正说着,突见管家匆匆忙忙赶了进来。他向来是最守规矩的人,从不进主子姑娘的闺房,有事只在外面让丫鬟们传话,如今却等不及了。
修文见管家失礼,不知为何有种不好的预感,忙问:“段大叔,是怎么了?”
段管家弓着腰、垂着双臂,眉眼急促,气息粗重道:“是东宫太子的人围住了咱们府邸,说是……”
安粲夕搁笔道:“段叔,不要急,慢慢说。”
“说是要请娘子您去品茶,这里还有广平郡王的请贴……”说着便将请柬递到了安粲夕手上。又忙道,“主君和公子都去任上了,这可如何是好?要不要老奴去寻大人他们回来?”,终于把话带到了,段管家嗨了口气,用袖口去拭额头上的汗。
“咱们与东宫的人素来没有相交,即便有也是找安大人啊,为何找上我家姑娘了?”修文不解地看向管家,又看向安粲夕。
安粲夕缓缓打开请帖,只见上面用潦草的笔墨写着:
“私相授受助妓子,本为官女却何为?
事发东窗似有缘,不如一见解疑团。”
看到这里,安粲夕心内一紧。明显是自己暗中帮享云楼的姑娘们写词的事情暴露了,而且捅到了太子那里。
请帖上的落款是广平郡王。只不知这到底是太子的意思,由广平郡王来传达,还是广平本人的意思。转念一想,这太子如今协理朝政,诸事繁忙,想来也不会有闲工夫亲自过问这般风月场上的小事。
便对段管家道:“先别慌,容我回个辞柬,探探对方的意思再说~”。
于是提裙回到桌案前坐下,顺手找了一张粉红的花笺提笔写道:
“无端戏耍是何人?君子不为孤女难。
妓子发肤为人子,不面王侯本初心。
…………”
写好交给管家,待看对方是何反应。
两盏茶的功夫,段管家拿着一张曵尾蓝色的笺子匆忙折返了进来,将回函复又交给安粲夕。
粲夕打开,目光流转之后蒙上了微微的愠色。
原来回函笺子上写道:
“无端弄笔是郡爷,尔若不甘祸家人。
名妓安安在吾手,尔若不来恐命忧。
以上玩话莫在意,虽为妓唱实好词。
车马久候于贵府,承望一见磋文意。”
粲夕合上笺子,深呼了口气对修文道:“唐安安恐怕受制于人了,估计是因此才引出我来的,我若不去,恐怕会祸及家人和唐安安。走吧!”
说罢便起身走了,也不回答段管家的追问:“这唐安安又是何人啊?……”
修文在她身后提醒道:“这唐安安也忒不地道了,说好了帮姑娘您保密的。……姑娘就不更衣梳妆打扮一番吗?”
安粲夕边走边道:“跟这些上乘人打交道,太过出众反而容易招惹事端,就这般家常的样子倒安全些。”
修文只得跟上,口内不免小声叨咕着:“唉,姑娘您总是这般不敢显露自己~何时能找个如意郎君呢?我听闻,当初贵妃就是因为出席咸宜公主的婚礼时,因为相貌出众才被公主推荐给寿王的……”比起这场不知是福是祸的风波,修文更关心的是自己主子能否高嫁,寻得如意郎君。
“那后来呢?……皇家的事,不是你我可以妄论比拟的!何况此去尚未补凶吉,还是谨慎些好。”
…………
这边李俶、杨晞等人正下注这位叫“空云净”的才女,究竟是个有才无颜的女子还是才貌双全的隐士。
李腾眯着眼嬉笑道:“想必是个绝色的。”
李伸摇头叹息道:“自古德女多无才,才女多无颜,她能帮着歌女填词,这般特立,想必是个难驾驭的。”
杨晞摇头冷笑道:“管她有才无才,若不是个绝色的,我是连第二眼也不愿意看的!”。
说着这里,三人不约而同地将目光都移向了广平郡王李俶,想听听他的看法。
李俶却显得有点不安,起身来回踱起步来。似乎在等待一个真相,期待揭开一个谜底一般。根本没注意到旁人在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