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林端端——
我没想过我还能再次见到卫成深。
毕业典礼已经是好前几天的事了，高考志愿填报结束。我和李淼约去看电影，结束后一起吃了晚饭。我们告别后，天正下着滂沱大雨，我打着伞回家。
本来想打车的，但下雨天会很堵车，离家里也就一公里左右，走路回去也行。
走没多久，我感觉身后好像有一双眼睛，他在盯着我。
不是开玩笑！后背一阵寒凉，毛骨悚然。
我根本不敢往后看，也不敢停下来。我走得越来越快，不断地穿越人群，试图摆脱他。
但他一直紧紧跟着我。
我害怕极了！
见到转角一家便利店，我刚想冲过去。身后的那个人快步走上前，把我吓得不得动弹。
夏夜天气闷热，但我紧张得后背冒出冷汗。
他的身材不算高大，穿着深色的雨衣，苍老长斑的手拿着瓶喝剩一半的啤酒。透着路灯，我隐约看见他嘴角半白的络腮胡。他走起路来有些踉跄，步履匆忙地消失在雨幕中。
我吓得腿脚发软，最后松了一口气，暗自庆幸：幸好只是个路人。
之后，一抹熟悉的身影越过我，跑进便利店。被雨卷起的泥腥气味之下，我闻到了淡淡的皂角味道。
他没有撑雨伞，豆大的雨珠无情地拍打在他单薄的卫衣上，没入更深的黑暗中。
我偷偷望过他的背影无数次，虽然没见到他的脸，但我一眼就能认出来。
是他，卫成深！
还以为毕业以后，就再也没有机会见到他！毕竟以他的成绩，肯定是要上A大（全国最好的大学）的。
能再见到他，真好。
我欣悦地笑了笑，快步跟着他进了便利店。我装模作样地扫视柜架，随手拿两瓶玻璃罐装的牛奶，实际上一直在偷偷观察他。
连帽卫衣里，他还戴了一顶很大的鸭舌帽，遮住了他大半张脸。他行动上看起来漫无目的，因为他没有在任何商品上停留半秒。
他拿了桶方便面，后来驻足在卖水果刀的地方，看了好半晌才转头去结账。他坐到落地窗边吃起泡面，热气腾腾的，深沉落寞的背影仿佛有了温度。他吃了几口便停了下来，可能是泡面的味道不合他的胃口。
我咬了咬下唇，心想着要不要过去打招呼。
可是去打招呼的话，第一句话要说什么呢？他都不认识我。对他来说，我们只是陌生人。如果我贸然前去，说不定他还会觉得我脑子有病。
算了，要不还是直接冲过去跟他说，我和他同校，说我喜欢他！
至少要做点什么吧。如果我什么都不做，会错过这次机会。既然我和他能偶遇，就说明我们之间是有缘分的！
可要是他拒绝怎么办？
正当我无比犹豫时，手机弹出“洗澡时间”的闹钟提示。我无奈叹气，只要没问出口，一切都是薛定谔的小猫咪。
我到柜台结账时，垂眸看见旁边放着几把待售的雨伞。
“再算上这个吧。”我抽起一把与我的伞同款的黄色短柄伞递给收银员。
我站在店门外，望向夜空，暴雨已经转为绵绵细雨。
站了不知道有没有两三分钟，越犹豫越很容易怂的我撑开了小黄伞，准备回家。
走了一段路，我从十字路口的广角镜里看到了他。
他揣着口袋垂头走路，鸭舌帽挡住了大半张脸，隐隐约约能看见白皙削尖的下巴。
我们走同一段路，这缘分，还真是不浅呢！
正是这个想法，让我鼓起勇气。我停住脚步，盯向广角镜上的他。
他离我越来越近……
我倏尔一笑，转身跑向他，明黄色的雨伞被卷起的风吹得啪啪作响。
看吧，这分明是你先靠近我的！我心想。
冲到他面前，他大概很意外，明显地怔了下，反射性后退。
我扬眉，超过与他的安全距离。我把伞举过他的头顶，为他遮微风挡细雨。
他收紧在卫衣里的手，手腕上的塑料袋和衣服布料摩擦，发出细微的声响。但他依旧低着头没有看我。
在我的记忆中，他总爱远离人群，不喜欢别人侵犯他的领地。与人对视时，眼神总是冷若冰霜，从不惧怕。
如今，却第一次被人靠近，仍低着头默不作声。
我微微俯下身，脑袋凑到他面前，抬头与俯视地面的他对视。同时，抬手轻轻把他的帽子挑起来一些。
“卫成深，你别低着头走路呀！”
触碰到他的眼神，我不由愣住，“你……不开心吗？”
这复杂的眼神是我从未见过的，也从未在他身上出现过。冰冷的眼神没有任何色彩，喜怒哀怨仿佛都被他斩断了，像根漂浮海面的断木。
此时此刻，这根木头紧紧拧起眉，俊逸的脸煞白得像白无常，嘴巴微启嗫嚅几下，不知道在念叨什么，那双空洞的眼眸抹了一层淡淡的水光，深不见底。
他究竟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伞也不撑地在街上走？为什么一个人到便利店吃泡面？
心里有很多个问号，最后却什么也没问出口。
我抬手摸他手臂上已经湿透的衣料，很凉。他的衣服料子很差，起了很多的小毛球，特别地硌手。
我哑着嗓子，关切地问道：“卫成深，你冷不冷呀？”
他眸光微动，瞬间甩开我的手，离开伞下。
我不假思索地追上去，把特地给他买的小黄伞塞到他手里。
他冒雨走得很急，险些踉跄滑倒……但他没有用我给的伞。
我是不是吓到他了？
回家洗完澡后，我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失神。
他是和家人闹矛盾了吗？
想起他浑身湿漉漉的样子，也不知道他会不会感冒。他走得那么急，也没撑我给的伞，是不是我太主动，吓到他了？他会不会很反感我？
不过半晌，我打散了这团疑云。
虽然我成绩不太好，但不代表我是笨蛋。我给他伞，他若是不喜，以他的性格铁定会直接丢进垃圾桶里，但他没有，反而还攥在手里。
如是想着，我兴奋地捶起床板，把脸埋在枕头上偷笑。
他肯定是害羞了，所以才不好意思当着我的面，用我的伞。
真可爱！
接下来的几天，我总是到那家便利店附近转悠，想着能不能再偶遇他。
但一次也没再遇到。
不过我并不气馁。既然晚上去没遇上，那就试试下午去。我每天一点多就开始坐在便利店的玻璃窗旁，看人来人往，望烈阳西下。
终于，皇天不负有心人，我总算等到他了！
【4】
——卫成深——
我遇到一个女孩。
她很奇怪！
她是我在雨夜寻到的目标。
我默默跟了她一路，发现前面有个老头也在跟她。她不算太笨，发现了那老头的存在，步伐明显慌乱了。
我边走边轻踢着路边的碎石，默默观察。
老头察觉到她起了警惕心，脚步也跟着加快，还从口袋里掏出叠方整的布条，伺机而动。
那是我的猎物，没有让人捷足先登的道理。我用力踢了一脚碎石。
碎石弹到老头的小腿肚，迫使他吃疼地踉跄下。回头看我的瞬间，心虚地收起布条，神色惶恐，而后步伐一瘸一拐地路过女孩。
老头离开后，女孩绷直的背脊才放松下来。
为了彻底消除她的怀疑，我先一步走到她前面进了转角的便利店，打算等着她经过便利店后，我再出去。
但没想到，她居然跟着走进来了！
她在观察我。
我只好随手拿了桶泡面。经过卖刀具的柜架，我是故意驻足的。
她望着我，满眼清澈。
那一刻，我居然很想收藏她的眼睛。
我跟在她身后，没想过她会靠近我，更没想过她会唤出我的名字。
她认识我？
在我过目不忘的记忆里，我很清楚：我没见过她。
她问我冷不冷。
我感觉不到冷暖，因为不知道何为冷、何为暖。一直都是这种状态，也从来没人问过我……她为什么问我，我不能理解。
回到家，一片狼藉。
我巡视一番，最后进了妈的房间。房门大开，里面只剩难搬走的大物件。
妈应该是后来又回来过一次，把所有她能带走的东西都带走了。
此时此刻，我内心很平静，平静得如一潭死水。我知道，她再也不会回来了。
睡前，我望着床头的那把明黄色的折叠伞失神。
这把伞是那个女孩给我的。莫名其妙冲到面前塞我手里，我一时间忘了扔。
想起那双清澈且单纯至极的笑眼，心里便格外烦躁。
——
我不是个轻言放弃的人。观察她好几天，她每天都会来这家便利店，一坐就是一天。
虽然不知道缘由，但我隐隐感觉与我有关。
我走进这家店，单纯渴了想买瓶水。上次进来，我观察过，这家店装的摄像头是假的。
刚推开玻璃门，我便察觉到她炽热的视线。我惺惺作态地站在立式冰柜前挑选饮料，突然一道黑影出现在余光里。
我垂眸望去，女孩掩耳盗铃般地躲在透明的冰柜门后面，露出个脑袋，笑容可掬。
她指向角落的饮料，“你可以试试这个柠檬气泡水，我觉得特别特别好喝！强烈安利！”
我置若罔闻，从最底下拿了瓶矿泉水。冷淡的眉眼扫向她，“你认识我？”
她点点头，“你不记得我了？前几天下雨，我送了你一把伞，黄色的，你想起来了吗？”
我拧紧矿泉水的瓶身，“我是说，你是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她弯起眉眼，两边的酒窝很深，“我跟你是一个高中的，你成绩这么好，我当然知道呀！”
我愣了片刻，随后暗下眼眸。跟我同一个高中，那么事后很容易会被人发现。
忽然，我扬起嘴角。无所谓，平淡的人生是该有些波澜。
回去该好好计划下要如何行动。
我结完账，准备离开。
两边扎蜈蚣辫的少女突然拦在我身前，脸蛋红通通的，犹豫半晌后抬起明亮的眼眸，“卫成深，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旅行？”
透过她身后的玻璃门，我与镜像中漆黑、眼眸却顿亮的自己对视。
机会，好像来了。
我停住脚步，冷眸暼下，“好。”
她满眼皆惊喜，忍俊不禁：“那你什么时候有空？”
我顿了片刻，“现在？”
要做坏事，当然越快越好，省得夜长梦多。
而她望向店外的天色，夕阳西下。她摇摇头，“我也想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但是今天太晚了，而且我什么都没准备。明天吧，明天好不好？”
“明天，可以。”我回答。
“嗯对了，你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她问道。
想去的地方……
我想到一个地方，但我没有告诉她，为了避免会有其他人知道。那里人迹罕至，许久没回去了，不知道如今村庄发展得怎么样。
“我明天想好再告诉你。”
她又问：“那我们明天在哪见面呢？”
我缓缓眨了眨眼睛，“城北的汽车客运站。明早八点，我等你。”
“好呀！”她露出娇憨的笑容，那双眼睛很亮很亮，尤如天上的星星般闪烁。
我下意识躲开她灼热的视线。
回到家，我简单地收拾了几套衣服进书包。
同意旅行只是为了创造出独处空间方便动手，行李自然越少越好。工具，那里应该会有。
次日，我比她先到的客运站。等了十分钟，差不多到约定时间才看到她。
我的行李只有简单的一个书包，而她真的是来旅行的，拖着一个巨大到几乎能装下她的行李箱，另一只手抱了盆鲜花盆栽，肘弯上还挂有一个明黄色布袋。
看到我，她才如释重负地把盆栽塞到我手里。
我愣了下，“这是什么？”
“玫瑰呀！”少女顿时笑靥如花，“这是我种了好久的玫瑰花，她已经长出花苞了，过几天就会开，我想和你一起看她开花的样子。”
玫瑰开出艳红的花苞，却微微含着脑袋，诉说最温柔的成长。花瓣上挂着些许水珠，不知是甘露还是霜水。
深绿的叶子沾了些风尘，主人细心抹去。可见得这朵花是被精心呵护长大的。
和我一起？
我的内心顿时竟有些动摇，我望着手上的玫瑰，“你真的确定要和我去吗？”
声音很低，语速很慢。
“你后悔了吗？”
少女有些急，抓住我的手腕。
我感受到她手心的温热。
我还没来得及作出反应，就见她低着脑袋，委屈巴巴地试图挽留：“可我们不是说好要一起去旅行吗？我行李都收拾好了呀！”
她看了看我少得可怜的行李，暗戳戳地抱怨道：“虽然你的行李少到不像是去旅行的。”
“那就去吧。”
我沉下眸，把提前买好的客车票递给她。
她开心地接过，端详起手上的票。
目的地是宜南。
“宜南是不是很远？”她问道。
确实很远。是个远到解决她后、很难被人找到的穷苦地方。
“我们为什么要去这？我好像都没有听说过这个地方，这里是有什么好吃好玩的吗？”
我与她坐在候车区，她天真地问我。
如今不同以往，有多种出行方式，所以在客车站候车的人寥寥无几。她的声音很嘹亮，说起话来，还能隐约听到回音。
她这副不谙世事、笑口常开的模样，跟妈天壤之别，过于干净地令我心生烦躁，不适感油然而生。不禁联想到之后她会浑身是血地倒在那栋空荡荡的房子，清澈的眼神永远消失时，我的心就莫名堵着，更加难受。
我如实回答她的问题：“没有好玩好吃的，那是我的家乡……我想在那里解决你。”
突然间，想给她一个逃跑的机会。
“解决我？”她露出不解的表情，疑惑问道：“什么意思呀？”
窗外的朝阳被云遮住，候车厅迎来短暂的昏暗。
我勾起毫无温度的笑容，“让你永远消失在这个世界。”
我清楚地看见，她的眼睫毛剧烈地颤了颤。她凝望着我，眼神由震惊到害怕，再到……我看不懂的情绪。
突然，她拉过我的手，与我十指相扣。
我想挣脱，但没想到她力气挺大，根本甩不开。
“难怪你会这么轻易地答应跟我去旅行。”她凑近我，露出喜悲不明的微笑，那双漂亮的眼眸布满雾色，如海上的迷雾般朦胧不清，“卫成深，既然那是你的家乡，我们一起去找好吃好玩的，好不好？”
我不由地拧起眉峰。
她真的好奇怪！
——林端端——
我没想过我还能再次见到卫成深。
毕业典礼已经是好前几天的事了，高考志愿填报结束。我和李淼约去看电影，结束后一起吃了晚饭。我们告别后，天正下着滂沱大雨，我打着伞回家。
本来想打车的，但下雨天会很堵车，离家里也就一公里左右，走路回去也行。
走没多久，我感觉身后好像有一双眼睛，他在盯着我。
不是开玩笑！后背一阵寒凉，毛骨悚然。
我根本不敢往后看，也不敢停下来。我走得越来越快，不断地穿越人群，试图摆脱他。
但他一直紧紧跟着我。
我害怕极了！
见到转角一家便利店，我刚想冲过去。身后的那个人快步走上前，把我吓得不得动弹。
夏夜天气闷热，但我紧张得后背冒出冷汗。
他的身材不算高大，穿着深色的雨衣，苍老长斑的手拿着瓶喝剩一半的啤酒。透着路灯，我隐约看见他嘴角半白的络腮胡。他走起路来有些踉跄，步履匆忙地消失在雨幕中。
我吓得腿脚发软，最后松了一口气，暗自庆幸：幸好只是个路人。
之后，一抹熟悉的身影越过我，跑进便利店。被雨卷起的泥腥气味之下，我闻到了淡淡的皂角味道。
他没有撑雨伞，豆大的雨珠无情地拍打在他单薄的卫衣上，没入更深的黑暗中。
我偷偷望过他的背影无数次，虽然没见到他的脸，但我一眼就能认出来。
是他，卫成深！
还以为毕业以后，就再也没有机会见到他！毕竟以他的成绩，肯定是要上A大（全国最好的大学）的。
能再见到他，真好。
我欣悦地笑了笑，快步跟着他进了便利店。我装模作样地扫视柜架，随手拿两瓶玻璃罐装的牛奶，实际上一直在偷偷观察他。
连帽卫衣里，他还戴了一顶很大的鸭舌帽，遮住了他大半张脸。他行动上看起来漫无目的，因为他没有在任何商品上停留半秒。
他拿了桶方便面，后来驻足在卖水果刀的地方，看了好半晌才转头去结账。他坐到落地窗边吃起泡面，热气腾腾的，深沉落寞的背影仿佛有了温度。他吃了几口便停了下来，可能是泡面的味道不合他的胃口。
我咬了咬下唇，心想着要不要过去打招呼。
可是去打招呼的话，第一句话要说什么呢？他都不认识我。对他来说，我们只是陌生人。如果我贸然前去，说不定他还会觉得我脑子有病。
算了，要不还是直接冲过去跟他说，我和他同校，说我喜欢他！
至少要做点什么吧。如果我什么都不做，会错过这次机会。既然我和他能偶遇，就说明我们之间是有缘分的！
可要是他拒绝怎么办？
正当我无比犹豫时，手机弹出“洗澡时间”的闹钟提示。我无奈叹气，只要没问出口，一切都是薛定谔的小猫咪。
我到柜台结账时，垂眸看见旁边放着几把待售的雨伞。
“再算上这个吧。”我抽起一把与我的伞同款的黄色短柄伞递给收银员。
我站在店门外，望向夜空，暴雨已经转为绵绵细雨。
站了不知道有没有两三分钟，越犹豫越很容易怂的我撑开了小黄伞，准备回家。
走了一段路，我从十字路口的广角镜里看到了他。
他揣着口袋垂头走路，鸭舌帽挡住了大半张脸，隐隐约约能看见白皙削尖的下巴。
我们走同一段路，这缘分，还真是不浅呢！
正是这个想法，让我鼓起勇气。我停住脚步，盯向广角镜上的他。
他离我越来越近……
我倏尔一笑，转身跑向他，明黄色的雨伞被卷起的风吹得啪啪作响。
看吧，这分明是你先靠近我的！我心想。
冲到他面前，他大概很意外，明显地怔了下，反射性后退。
我扬眉，超过与他的安全距离。我把伞举过他的头顶，为他遮微风挡细雨。
他收紧在卫衣里的手，手腕上的塑料袋和衣服布料摩擦，发出细微的声响。但他依旧低着头没有看我。
在我的记忆中，他总爱远离人群，不喜欢别人侵犯他的领地。与人对视时，眼神总是冷若冰霜，从不惧怕。
如今，却第一次被人靠近，仍低着头默不作声。
我微微俯下身，脑袋凑到他面前，抬头与俯视地面的他对视。同时，抬手轻轻把他的帽子挑起来一些。
“卫成深，你别低着头走路呀！”
触碰到他的眼神，我不由愣住，“你……不开心吗？”
这复杂的眼神是我从未见过的，也从未在他身上出现过。冰冷的眼神没有任何色彩，喜怒哀怨仿佛都被他斩断了，像根漂浮海面的断木。
此时此刻，这根木头紧紧拧起眉，俊逸的脸煞白得像白无常，嘴巴微启嗫嚅几下，不知道在念叨什么，那双空洞的眼眸抹了一层淡淡的水光，深不见底。
他究竟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伞也不撑地在街上走？为什么一个人到便利店吃泡面？
心里有很多个问号，最后却什么也没问出口。
我抬手摸他手臂上已经湿透的衣料，很凉。他的衣服料子很差，起了很多的小毛球，特别地硌手。
我哑着嗓子，关切地问道：“卫成深，你冷不冷呀？”
他眸光微动，瞬间甩开我的手，离开伞下。
我不假思索地追上去，把特地给他买的小黄伞塞到他手里。
他冒雨走得很急，险些踉跄滑倒……但他没有用我给的伞。
我是不是吓到他了？
回家洗完澡后，我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失神。
他是和家人闹矛盾了吗？
想起他浑身湿漉漉的样子，也不知道他会不会感冒。他走得那么急，也没撑我给的伞，是不是我太主动，吓到他了？他会不会很反感我？
不过半晌，我打散了这团疑云。
虽然我成绩不太好，但不代表我是笨蛋。我给他伞，他若是不喜，以他的性格铁定会直接丢进垃圾桶里，但他没有，反而还攥在手里。
如是想着，我兴奋地捶起床板，把脸埋在枕头上偷笑。
他肯定是害羞了，所以才不好意思当着我的面，用我的伞。
真可爱！
接下来的几天，我总是到那家便利店附近转悠，想着能不能再偶遇他。
但一次也没再遇到。
不过我并不气馁。既然晚上去没遇上，那就试试下午去。我每天一点多就开始坐在便利店的玻璃窗旁，看人来人往，望烈阳西下。
终于，皇天不负有心人，我总算等到他了！
【4】
——卫成深——
我遇到一个女孩。
她很奇怪！
她是我在雨夜寻到的目标。
我默默跟了她一路，发现前面有个老头也在跟她。她不算太笨，发现了那老头的存在，步伐明显慌乱了。
我边走边轻踢着路边的碎石，默默观察。
老头察觉到她起了警惕心，脚步也跟着加快，还从口袋里掏出叠方整的布条，伺机而动。
那是我的猎物，没有让人捷足先登的道理。我用力踢了一脚碎石。
碎石弹到老头的小腿肚，迫使他吃疼地踉跄下。回头看我的瞬间，心虚地收起布条，神色惶恐，而后步伐一瘸一拐地路过女孩。
老头离开后，女孩绷直的背脊才放松下来。
为了彻底消除她的怀疑，我先一步走到她前面进了转角的便利店，打算等着她经过便利店后，我再出去。
但没想到，她居然跟着走进来了！
她在观察我。
我只好随手拿了桶泡面。经过卖刀具的柜架，我是故意驻足的。
她望着我，满眼清澈。
那一刻，我居然很想收藏她的眼睛。
我跟在她身后，没想过她会靠近我，更没想过她会唤出我的名字。
她认识我？
在我过目不忘的记忆里，我很清楚：我没见过她。
她问我冷不冷。
我感觉不到冷暖，因为不知道何为冷、何为暖。一直都是这种状态，也从来没人问过我……她为什么问我，我不能理解。
回到家，一片狼藉。
我巡视一番，最后进了妈的房间。房门大开，里面只剩难搬走的大物件。
妈应该是后来又回来过一次，把所有她能带走的东西都带走了。
此时此刻，我内心很平静，平静得如一潭死水。我知道，她再也不会回来了。
睡前，我望着床头的那把明黄色的折叠伞失神。
这把伞是那个女孩给我的。莫名其妙冲到面前塞我手里，我一时间忘了扔。
想起那双清澈且单纯至极的笑眼，心里便格外烦躁。
——
我不是个轻言放弃的人。观察她好几天，她每天都会来这家便利店，一坐就是一天。
虽然不知道缘由，但我隐隐感觉与我有关。
我走进这家店，单纯渴了想买瓶水。上次进来，我观察过，这家店装的摄像头是假的。
刚推开玻璃门，我便察觉到她炽热的视线。我惺惺作态地站在立式冰柜前挑选饮料，突然一道黑影出现在余光里。
我垂眸望去，女孩掩耳盗铃般地躲在透明的冰柜门后面，露出个脑袋，笑容可掬。
她指向角落的饮料，“你可以试试这个柠檬气泡水，我觉得特别特别好喝！强烈安利！”
我置若罔闻，从最底下拿了瓶矿泉水。冷淡的眉眼扫向她，“你认识我？”
她点点头，“你不记得我了？前几天下雨，我送了你一把伞，黄色的，你想起来了吗？”
我拧紧矿泉水的瓶身，“我是说，你是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她弯起眉眼，两边的酒窝很深，“我跟你是一个高中的，你成绩这么好，我当然知道呀！”
我愣了片刻，随后暗下眼眸。跟我同一个高中，那么事后很容易会被人发现。
忽然，我扬起嘴角。无所谓，平淡的人生是该有些波澜。
回去该好好计划下要如何行动。
我结完账，准备离开。
两边扎蜈蚣辫的少女突然拦在我身前，脸蛋红通通的，犹豫半晌后抬起明亮的眼眸，“卫成深，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旅行？”
透过她身后的玻璃门，我与镜像中漆黑、眼眸却顿亮的自己对视。
机会，好像来了。
我停住脚步，冷眸暼下，“好。”
她满眼皆惊喜，忍俊不禁：“那你什么时候有空？”
我顿了片刻，“现在？”
要做坏事，当然越快越好，省得夜长梦多。
而她望向店外的天色，夕阳西下。她摇摇头，“我也想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但是今天太晚了，而且我什么都没准备。明天吧，明天好不好？”
“明天，可以。”我回答。
“嗯对了，你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她问道。
想去的地方……
我想到一个地方，但我没有告诉她，为了避免会有其他人知道。那里人迹罕至，许久没回去了，不知道如今村庄发展得怎么样。
“我明天想好再告诉你。”
她又问：“那我们明天在哪见面呢？”
我缓缓眨了眨眼睛，“城北的汽车客运站。明早八点，我等你。”
“好呀！”她露出娇憨的笑容，那双眼睛很亮很亮，尤如天上的星星般闪烁。
我下意识躲开她灼热的视线。
回到家，我简单地收拾了几套衣服进书包。
同意旅行只是为了创造出独处空间方便动手，行李自然越少越好。工具，那里应该会有。
次日，我比她先到的客运站。等了十分钟，差不多到约定时间才看到她。
我的行李只有简单的一个书包，而她真的是来旅行的，拖着一个巨大到几乎能装下她的行李箱，另一只手抱了盆鲜花盆栽，肘弯上还挂有一个明黄色布袋。
看到我，她才如释重负地把盆栽塞到我手里。
我愣了下，“这是什么？”
“玫瑰呀！”少女顿时笑靥如花，“这是我种了好久的玫瑰花，她已经长出花苞了，过几天就会开，我想和你一起看她开花的样子。”
玫瑰开出艳红的花苞，却微微含着脑袋，诉说最温柔的成长。花瓣上挂着些许水珠，不知是甘露还是霜水。
深绿的叶子沾了些风尘，主人细心抹去。可见得这朵花是被精心呵护长大的。
和我一起？
我的内心顿时竟有些动摇，我望着手上的玫瑰，“你真的确定要和我去吗？”
声音很低，语速很慢。
“你后悔了吗？”
少女有些急，抓住我的手腕。
我感受到她手心的温热。
我还没来得及作出反应，就见她低着脑袋，委屈巴巴地试图挽留：“可我们不是说好要一起去旅行吗？我行李都收拾好了呀！”
她看了看我少得可怜的行李，暗戳戳地抱怨道：“虽然你的行李少到不像是去旅行的。”
“那就去吧。”
我沉下眸，把提前买好的客车票递给她。
她开心地接过，端详起手上的票。
目的地是宜南。
“宜南是不是很远？”她问道。
确实很远。是个远到解决她后、很难被人找到的穷苦地方。
“我们为什么要去这？我好像都没有听说过这个地方，这里是有什么好吃好玩的吗？”
我与她坐在候车区，她天真地问我。
如今不同以往，有多种出行方式，所以在客车站候车的人寥寥无几。她的声音很嘹亮，说起话来，还能隐约听到回音。
她这副不谙世事、笑口常开的模样，跟妈天壤之别，过于干净地令我心生烦躁，不适感油然而生。不禁联想到之后她会浑身是血地倒在那栋空荡荡的房子，清澈的眼神永远消失时，我的心就莫名堵着，更加难受。
我如实回答她的问题：“没有好玩好吃的，那是我的家乡……我想在那里解决你。”
突然间，想给她一个逃跑的机会。
“解决我？”她露出不解的表情，疑惑问道：“什么意思呀？”
窗外的朝阳被云遮住，候车厅迎来短暂的昏暗。
我勾起毫无温度的笑容，“让你永远消失在这个世界。”
我清楚地看见，她的眼睫毛剧烈地颤了颤。她凝望着我，眼神由震惊到害怕，再到……我看不懂的情绪。
突然，她拉过我的手，与我十指相扣。
我想挣脱，但没想到她力气挺大，根本甩不开。
“难怪你会这么轻易地答应跟我去旅行。”她凑近我，露出喜悲不明的微笑，那双漂亮的眼眸布满雾色，如海上的迷雾般朦胧不清，“卫成深，既然那是你的家乡，我们一起去找好吃好玩的，好不好？”
我不由地拧起眉峰。
她真的好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