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了，路旁的雪堆被冻得邦邦硬，这是条老街，路灯忽闪忽闪的，在寒冷的街道上拖拽出一条昏暗的影子。
“什么怎么样，我刚刚不都说清楚了吗，我已经出来了！我自由了！自由你懂吗！”宋尘哆哆嗦嗦地举着手机，声音显得很不耐烦，他心情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此刻大概处在一种介于两者之间的茫然。
啧，居然有点茫然。
怎么活得这么惨啊，宋大少爷。
要是被那群他收拾过的人知道了，估计得人人买一挂鞭炮，从街这头炸到街那头。
宋尘有些愤恨地跺了跺脚，踢起一脚雪沫，又重复着吼了一句：“自由你懂吗！”
电话那头的人笑了一声，“别这么窝囊啊，宋少，搬出来做什么，我要是你，我从明天起就不去公司了，天天守在家里晃荡，翻着合同晃，拿着协议晃，把公司账目贴在脑门上晃，看他们还敢不敢得罪你！不是，我就不明白了，你家供的是什么神仙，送子观音吗？”
宋尘没听懂，皱了皱眉，“什么？”
那边的人一拍大腿，啪叽一声声音大到宋尘隔着电话都听得一清二楚：“这就对了，求来了你弟弟，不敢得罪人家送子观音，干脆把财神爷往外赶。”
活了二十六年，前十六年他跟着妈妈，靠妈妈每天打两份工来维持生活，后来母亲去世，还没成年的他又住进了父亲的家里，寄人篱下，讨一口饭吃，幼时吃过的苦头似乎让他变得格外冷硬，也让他对金钱有一种近乎病态的偏执。
于是七年过去了，宋大少爷没有走纨绔挥霍的既定路线，反而把自己修炼成了一个令人又惧又爱的财神爷。
易平作为宋尘为数不多的发小，眼睁睁看着他把父亲分配给他的快要破产清算的小公司硬生生地做大做活，甚至趁着几笔大交易吃掉了他父亲的几家公司，期间宋尘的种种手腕甚至令他心内恐惧。
他简直不像个人。
而宋尘做到的这一切，仅仅发生在三年之内。
如果说那三年只是令宋尘的继母蒋涵有所忌惮，那后面四年宋尘飞速扩大的版图则令她不得不恐惧了。
人一旦感到恐惧，往往只有两种出路，要么讨好，要么毁灭。
宋尘今天是被父亲一个电话叫回家的，接到电话时他已经接近三天没有睡过，他爱钱，所以他心甘情愿地为了收购通宵，只要这一步棋走通，新的产业链就打通了。
所以当一切都快处理清楚的时候，他回家时甚至是带了点兴高采烈的。
钱，钱，钱。
钱是多么好的东西，能令肤浅的宋尘感到肤浅的快乐。
“你弟弟需要锻炼一下。”餐桌上，父亲抛出了这句话。
“可以啊。”宋尘心情很好，舀汤的手没有停，“随时都可以来实习。”
蒋涵咳了一下，宋继平这才继续说道：“你看你像他这么大的时候，都已经有自己的公司了。”
宋尘没有抬头，继续喝汤，只应了一声意味不明的“嗯”。
“……所以说啊，年轻人还是要多下地，让他亲自上手，这样才能迈大步子。”
父亲的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宋尘不至于再听不懂，他隔着汤氤氲的热气望着对面的父亲和继母，蒋涵也正波光粼粼地望着他。
她有双含情的眼睛，像饱满的泉。要说含愁目，她还是比不上自己的母亲，因为母亲是真的发愁，盯着存折上的数字愁，盯着渗水的屋顶愁。
原来只有诗意的愁苦才会惹人怜爱。
宋尘不合时宜地恍然大悟。
古人说得好，人一顿悟，就容易不快乐。
宋尘心里那点被钱催化起来的热乎气儿有点消散。
父亲没有提当初扔给他的公司是个即将破产清算的烂摊子这件事，宋尘也不打算提，就算他想给，手下也没有即将破产的烂摊子。
他原本没打算在今天翻脸，于是很平和地道：“没有问题，S市精密器械的公司正好缺个副总，澄澄要是想去的话我可以安排。”
宋继平似乎想要与蒋涵对视一眼，但蒋涵显然没有这个意愿，她微微蹙起眉头：“S市很远啊。”
“不远的，阿姨，飞机一个多小时就能到。”宋尘用勺子搅着半碗尚未冷掉的汤，他抬起头，与蒋涵对视：“澄澄已经二——”
“哥。”一直没有参与到他们对话中来的宋澄忽然开口，打断了他，“我还是想在家这边。”
“……”宋澄放下勺子，跟他对面的三个人大眼瞪小眼。
长桌上摆着五菜一汤，还有两道厨娘新端上来的甜点，这七只骨瓷盘子和大海碗横亘在他与对面三个人中间，像一条深不可测的天堑。
宋尘放下勺子，勺柄与碗沿碰撞发出清脆的叮当声响，他拿起一旁的巾帕擦了擦嘴角，又把巾帕整整齐齐地折好，放在一边，巾帕的边沿正对着桌布的花纹，严丝合缝，像是一种强迫症。
慢条斯理地做好这一切，他才再次抬起头，带着温和的笑意对上了对面三个人的视线：“看来想去哪儿已经考虑清楚了啊，那就直接通知我吧。”
宋澄看着他哥难得的温和，居然有点毛骨悚然，但他还是坚强地挺直了腰杆，吐出了准备已久的台词：“我想去Yog。”
宋尘收了笑，面容显得很冷峻，他的眼尾细长，笑起来令人如沐春风，但一旦失去刻意弯起来的弧度，就会显得有些薄情，他的视线在三人面上扫过，只有宋继平不大自在地微微偏开了视线，扫视完这三个人的反应，他才开口道：“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Yog就是他这些天收购的公司，是智能驾驶的龙头企业，智能驾驶是块香饽饽，谁都想来分一杯羹赚波热钱，因此Yog作为掌握着核心技术的业界翘楚被无数双眼睛盯着，他在公司跟项目组的人对了无数遍的方案，请Yog高层挨个喝酒喝了快一个月，差点胃穿孔，这才惊险地摸出点门路，把Yog从虎视眈眈抢了下来。
如今这家人倒好，用Yog练手，这是人能想得出来的？
难道这家人，不是人？
宋尘感觉自己又悟了。
他一巴掌拍上自己的脑门，觉得自己今晚醍醐灌顶得有点多，灵光一现次数多了，就有点困。
于是他居然在对面三人各有考量的凝重视线中——不自觉地打了个哈欠。
“我困了。”
他站起身来，椅子在地板上拖拽出令人牙酸的声音。
“尘尘，你这是同意了？”宋继平与蒋涵面面相觑，蒋涵这样的九段选手，居然也没能掩藏面上的疑惑，但她显然段位比宋继平要高，宋尘还没说话，她就一把拉住了宋澄，道：“快，谢谢你哥哥。”
“别别别。”宋尘用指尖抹了抹眼角，他眼角有一颗痣，某些时候他总是下意识地想摸，他笑道：“别谢我，你谢谢爸，我待会就去把爸名下的公司资料调出来，你随意挑，不用跟你爸客气。”
他这话说得云里雾里，宋继平道：“你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
宋尘起身，转身上了二楼，走进书房里找东西。
“妈，我哥真这么轻易就同意了？”看着书房的门关上，宋澄显然有点不可置信，转头问蒋涵。
蒋涵显然也没有料到宋尘居然这么好说话，但她这继子是个什么样的人她很清楚，表面上底线撤得比谁都快，但真捅起刀子来又比谁都狠。
宋尘妥协得这样快，背地里却不可能让他们捞到多少好处。
宋尘在书房里的时间不长，很快就托着一只匣子下了楼，脚步轻快。
他把匣子放在蒋涵手边，“您清点一下。”
蒋涵打开匣子，里面是厚厚的一沓合同、文书和认购协议，她咀嚼着清点两个字，道：“不用点，你把弟弟安排过去我们放心。”
宋尘抱着手臂后退一步：“还是查验清楚比较好，这里面都是父亲的产业，我带走了我自己的那部分，现在看清楚，日后说我多拿了什么，我可过期不候了。”
他话说得平静，还有点睡意，好像这话一点都不石破天惊，宋继平猛地抬起头；“你什么意思？”
宋尘：“字面意思。”
宋继平牙齿都颤抖了：“你别气我。”
蒋涵也一点都不矫揉造作地扶住了宋继平的肩膀：“你快走，别气你爹，他有高血压。”
“别啊，都交代清楚了才好。”宋尘又在对面拉开椅子坐了下来，“这些年您给我的，我都还回来。”
这个家分得一点都不快意，一点都不潇洒，一点都体现不出自己作为财神爷的尊严。
他做这一切的时候，一切都如同他想了千百遍地那样顺畅，在完成这件他早就想做的大事之后，他甚至还有一点快感，觉得自己简直像个善良的哪吒，不对，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应该是孙猴才对。
他出来的时候，甚至还自认清高地留下了自己的车钥匙，因为那是宋继平公司里的公车。
因为一些脑子里跑马，让宋财神此时分外的狼狈。
宋尘呼出一口白霜，手实在冻得厉害，可易平还在对面说着废话。他也没去纠正刚刚要被自己父亲扶上位的弟弟已经二十三岁，早就从观音的手册上除名了。
易平这家伙聒噪得很，要是平日里，他早就挂掉电话了。但是今天他好冷啊。
他没有挂掉电话，把手机夹在脸侧和围巾中间，把冻冰的手揣进了口袋里。
不可否认的是，他现在有点想听人说话。但是易平这孙子现在说的话已经越来越不像人话了。
“孙子。”宋尘的声音携着一丝冷意，又钻过了羊毛围巾里的温热，显得冷热不辨意味不明。
“怎么了？”易平愣了一下。这种认亲的活动在男性朋友中间十分普遍，但宋尘不一样，这个财迷可能是害怕有人继承他的财产，所以自从不再读书并且真的变得有钱之后，就谨慎了许多，再也没乱过认亲。
“外面有点冷，我想去个别的地方了。”
“不是吧，您老要去哪儿”
宋尘停下来，终于觉得走得累了，脑子里烧灼着的快意也冷却下来，他踢了踢脚下的小石子，甚至没有打开打车软件，也不想给助理打电话，“不知道。”
易平：“你在哪儿呢，我去接你。”
“不用了。”宋尘说，“我也不知道我要去哪儿。”
“什么怎么样，我刚刚不都说清楚了吗，我已经出来了！我自由了！自由你懂吗！”宋尘哆哆嗦嗦地举着手机，声音显得很不耐烦，他心情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此刻大概处在一种介于两者之间的茫然。
啧，居然有点茫然。
怎么活得这么惨啊，宋大少爷。
要是被那群他收拾过的人知道了，估计得人人买一挂鞭炮，从街这头炸到街那头。
宋尘有些愤恨地跺了跺脚，踢起一脚雪沫，又重复着吼了一句：“自由你懂吗！”
电话那头的人笑了一声，“别这么窝囊啊，宋少，搬出来做什么，我要是你，我从明天起就不去公司了，天天守在家里晃荡，翻着合同晃，拿着协议晃，把公司账目贴在脑门上晃，看他们还敢不敢得罪你！不是，我就不明白了，你家供的是什么神仙，送子观音吗？”
宋尘没听懂，皱了皱眉，“什么？”
那边的人一拍大腿，啪叽一声声音大到宋尘隔着电话都听得一清二楚：“这就对了，求来了你弟弟，不敢得罪人家送子观音，干脆把财神爷往外赶。”
活了二十六年，前十六年他跟着妈妈，靠妈妈每天打两份工来维持生活，后来母亲去世，还没成年的他又住进了父亲的家里，寄人篱下，讨一口饭吃，幼时吃过的苦头似乎让他变得格外冷硬，也让他对金钱有一种近乎病态的偏执。
于是七年过去了，宋大少爷没有走纨绔挥霍的既定路线，反而把自己修炼成了一个令人又惧又爱的财神爷。
易平作为宋尘为数不多的发小，眼睁睁看着他把父亲分配给他的快要破产清算的小公司硬生生地做大做活，甚至趁着几笔大交易吃掉了他父亲的几家公司，期间宋尘的种种手腕甚至令他心内恐惧。
他简直不像个人。
而宋尘做到的这一切，仅仅发生在三年之内。
如果说那三年只是令宋尘的继母蒋涵有所忌惮，那后面四年宋尘飞速扩大的版图则令她不得不恐惧了。
人一旦感到恐惧，往往只有两种出路，要么讨好，要么毁灭。
宋尘今天是被父亲一个电话叫回家的，接到电话时他已经接近三天没有睡过，他爱钱，所以他心甘情愿地为了收购通宵，只要这一步棋走通，新的产业链就打通了。
所以当一切都快处理清楚的时候，他回家时甚至是带了点兴高采烈的。
钱，钱，钱。
钱是多么好的东西，能令肤浅的宋尘感到肤浅的快乐。
“你弟弟需要锻炼一下。”餐桌上，父亲抛出了这句话。
“可以啊。”宋尘心情很好，舀汤的手没有停，“随时都可以来实习。”
蒋涵咳了一下，宋继平这才继续说道：“你看你像他这么大的时候，都已经有自己的公司了。”
宋尘没有抬头，继续喝汤，只应了一声意味不明的“嗯”。
“……所以说啊，年轻人还是要多下地，让他亲自上手，这样才能迈大步子。”
父亲的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宋尘不至于再听不懂，他隔着汤氤氲的热气望着对面的父亲和继母，蒋涵也正波光粼粼地望着他。
她有双含情的眼睛，像饱满的泉。要说含愁目，她还是比不上自己的母亲，因为母亲是真的发愁，盯着存折上的数字愁，盯着渗水的屋顶愁。
原来只有诗意的愁苦才会惹人怜爱。
宋尘不合时宜地恍然大悟。
古人说得好，人一顿悟，就容易不快乐。
宋尘心里那点被钱催化起来的热乎气儿有点消散。
父亲没有提当初扔给他的公司是个即将破产清算的烂摊子这件事，宋尘也不打算提，就算他想给，手下也没有即将破产的烂摊子。
他原本没打算在今天翻脸，于是很平和地道：“没有问题，S市精密器械的公司正好缺个副总，澄澄要是想去的话我可以安排。”
宋继平似乎想要与蒋涵对视一眼，但蒋涵显然没有这个意愿，她微微蹙起眉头：“S市很远啊。”
“不远的，阿姨，飞机一个多小时就能到。”宋尘用勺子搅着半碗尚未冷掉的汤，他抬起头，与蒋涵对视：“澄澄已经二——”
“哥。”一直没有参与到他们对话中来的宋澄忽然开口，打断了他，“我还是想在家这边。”
“……”宋澄放下勺子，跟他对面的三个人大眼瞪小眼。
长桌上摆着五菜一汤，还有两道厨娘新端上来的甜点，这七只骨瓷盘子和大海碗横亘在他与对面三个人中间，像一条深不可测的天堑。
宋尘放下勺子，勺柄与碗沿碰撞发出清脆的叮当声响，他拿起一旁的巾帕擦了擦嘴角，又把巾帕整整齐齐地折好，放在一边，巾帕的边沿正对着桌布的花纹，严丝合缝，像是一种强迫症。
慢条斯理地做好这一切，他才再次抬起头，带着温和的笑意对上了对面三个人的视线：“看来想去哪儿已经考虑清楚了啊，那就直接通知我吧。”
宋澄看着他哥难得的温和，居然有点毛骨悚然，但他还是坚强地挺直了腰杆，吐出了准备已久的台词：“我想去Yog。”
宋尘收了笑，面容显得很冷峻，他的眼尾细长，笑起来令人如沐春风，但一旦失去刻意弯起来的弧度，就会显得有些薄情，他的视线在三人面上扫过，只有宋继平不大自在地微微偏开了视线，扫视完这三个人的反应，他才开口道：“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Yog就是他这些天收购的公司，是智能驾驶的龙头企业，智能驾驶是块香饽饽，谁都想来分一杯羹赚波热钱，因此Yog作为掌握着核心技术的业界翘楚被无数双眼睛盯着，他在公司跟项目组的人对了无数遍的方案，请Yog高层挨个喝酒喝了快一个月，差点胃穿孔，这才惊险地摸出点门路，把Yog从虎视眈眈抢了下来。
如今这家人倒好，用Yog练手，这是人能想得出来的？
难道这家人，不是人？
宋尘感觉自己又悟了。
他一巴掌拍上自己的脑门，觉得自己今晚醍醐灌顶得有点多，灵光一现次数多了，就有点困。
于是他居然在对面三人各有考量的凝重视线中——不自觉地打了个哈欠。
“我困了。”
他站起身来，椅子在地板上拖拽出令人牙酸的声音。
“尘尘，你这是同意了？”宋继平与蒋涵面面相觑，蒋涵这样的九段选手，居然也没能掩藏面上的疑惑，但她显然段位比宋继平要高，宋尘还没说话，她就一把拉住了宋澄，道：“快，谢谢你哥哥。”
“别别别。”宋尘用指尖抹了抹眼角，他眼角有一颗痣，某些时候他总是下意识地想摸，他笑道：“别谢我，你谢谢爸，我待会就去把爸名下的公司资料调出来，你随意挑，不用跟你爸客气。”
他这话说得云里雾里，宋继平道：“你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
宋尘起身，转身上了二楼，走进书房里找东西。
“妈，我哥真这么轻易就同意了？”看着书房的门关上，宋澄显然有点不可置信，转头问蒋涵。
蒋涵显然也没有料到宋尘居然这么好说话，但她这继子是个什么样的人她很清楚，表面上底线撤得比谁都快，但真捅起刀子来又比谁都狠。
宋尘妥协得这样快，背地里却不可能让他们捞到多少好处。
宋尘在书房里的时间不长，很快就托着一只匣子下了楼，脚步轻快。
他把匣子放在蒋涵手边，“您清点一下。”
蒋涵打开匣子，里面是厚厚的一沓合同、文书和认购协议，她咀嚼着清点两个字，道：“不用点，你把弟弟安排过去我们放心。”
宋尘抱着手臂后退一步：“还是查验清楚比较好，这里面都是父亲的产业，我带走了我自己的那部分，现在看清楚，日后说我多拿了什么，我可过期不候了。”
他话说得平静，还有点睡意，好像这话一点都不石破天惊，宋继平猛地抬起头；“你什么意思？”
宋尘：“字面意思。”
宋继平牙齿都颤抖了：“你别气我。”
蒋涵也一点都不矫揉造作地扶住了宋继平的肩膀：“你快走，别气你爹，他有高血压。”
“别啊，都交代清楚了才好。”宋尘又在对面拉开椅子坐了下来，“这些年您给我的，我都还回来。”
这个家分得一点都不快意，一点都不潇洒，一点都体现不出自己作为财神爷的尊严。
他做这一切的时候，一切都如同他想了千百遍地那样顺畅，在完成这件他早就想做的大事之后，他甚至还有一点快感，觉得自己简直像个善良的哪吒，不对，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应该是孙猴才对。
他出来的时候，甚至还自认清高地留下了自己的车钥匙，因为那是宋继平公司里的公车。
因为一些脑子里跑马，让宋财神此时分外的狼狈。
宋尘呼出一口白霜，手实在冻得厉害，可易平还在对面说着废话。他也没去纠正刚刚要被自己父亲扶上位的弟弟已经二十三岁，早就从观音的手册上除名了。
易平这家伙聒噪得很，要是平日里，他早就挂掉电话了。但是今天他好冷啊。
他没有挂掉电话，把手机夹在脸侧和围巾中间，把冻冰的手揣进了口袋里。
不可否认的是，他现在有点想听人说话。但是易平这孙子现在说的话已经越来越不像人话了。
“孙子。”宋尘的声音携着一丝冷意，又钻过了羊毛围巾里的温热，显得冷热不辨意味不明。
“怎么了？”易平愣了一下。这种认亲的活动在男性朋友中间十分普遍，但宋尘不一样，这个财迷可能是害怕有人继承他的财产，所以自从不再读书并且真的变得有钱之后，就谨慎了许多，再也没乱过认亲。
“外面有点冷，我想去个别的地方了。”
“不是吧，您老要去哪儿”
宋尘停下来，终于觉得走得累了，脑子里烧灼着的快意也冷却下来，他踢了踢脚下的小石子，甚至没有打开打车软件，也不想给助理打电话，“不知道。”
易平：“你在哪儿呢，我去接你。”
“不用了。”宋尘说，“我也不知道我要去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