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那个弥漫着热气的傍晚记忆深刻。那天收了工后我饭都没吃洗完脚换上拖鞋就揣着一百块和王哥骑着他的电毛驴进了城。王哥和我是同一个工地的,比我大六岁,刚结婚不久,家住在城郊的一个村子里。他每天收工后都要回家,早上又老早早地骑着车穿过还在熟睡的街道回到工地上来,别人叫他小王,我叫他王哥,至于他真名叫什么没有人在乎。

    那天一进城王哥先带我去吃了一顿烧烤。啤酒、生蚝和烤鱼,那是我离开蕉林以后吃得最舒服的一顿饭,除了服务员看我们时不太友好的眼神外一切都很好。

    各种肉在火红的炭上散发出香气,可我隐隐觉得始终有种味道怪怪的,仔细一闻才发现那是我身上的味道,带着小矮棚特有的气息。也就是那一瞬间,我心里对工地充满了厌恶,并且急切地想摆脱那个地方。

    “男人的味道!哈哈哈哈。”王哥见我抬起胳膊来闻就大笑起来,他往嘴里塞了一口牛肉筋,再招手要了几罐啤酒。他点了很多东西,但工友们也传他出门吃东西从来不掏钱。

    “我们两个人吃不完这么多吧?”我问得小心翼翼,右手往嘴里塞韭菜,左手伸进包包捏着我那一百块钱。

    “哈哈哈,小兄弟你难得出来,敞开肚皮吃!”王哥打着哈哈就是不提钱的问题,他越喝越高,眯着眼睛开始讲起了他的媳妇跟儿子,还讲了很多我听都没听过的东西。

    “红丝带来了一批新的姑娘,等哪天哥带你去啊!”王哥越说越不着调了,他五短的身材坐在矮凳上显得特别滑稽,那双色眯眯的眼睛看得我浑身不舒服,尽管我是个男的,但我还是不喜欢那种感觉。我闷着头吃烤串,寻思着怎么让他掏钱,就算一人一半也好,总不能我一个人全掏。就在那时候他老婆打电话过来了,从工友的口中我也了解到一些,一旦他老婆打电话过来,也就意味着是他脱身的时候了。

    “多少钱么阿个老表给,”我操着本地方言给老板指了指跑到路边接电话的王哥,反正我不傻,但凡谁想占我便宜我一毛好处都不会让他捞到。

    我不知道最后王哥付钱的时候是什么表情,反正他还没打完电话我就开溜了,给我妈说的是进城买衣服,但我已经打定主意不再回工地去,那时的我满脑子想的都是要找一份工作挣些本钱然后回去租地种香蕉。

    工作并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好找,人家饭店要女服务员和厨师,旅馆收银的要高中以上学历,送水工要会开三轮车我又不会,装货工又不包住。头一晚我已经花了三十住的旅店还洗个澡,后面几天我只能踹着几十块钱在公园或者银行24小时取款的地方将就一晚。我的要求并不高,给多少钱都没有关系,只要供吃供住就行,可尽管如此,我还是没找到任何一份工作。大概到了第五天的时候我已经差不多要放弃了,想着再找不着工作就回去搬砖,没钱也好被骂也好,至少不会饿死,恰恰也就是在绝望的关头,我遇到了余老板。

    余老板是干煤炭生意的,长得很高很壮,肚子是突的,头是秃的,笑起来眼睛就眯成一条缝,但整体看着不会让人反感。

    那天我看见狗肉馆门口的招聘信息去问老板是不是要招工,当时余老板正给他家送蜂窝煤,见我在找工作就问问愿不愿意去他的厂子里做工。

    余老板说着一口流利的普通话,后来我才知道他是山东人,找了那么多天工作听到有人愿意要我自然乐意,当天就座着小三轮跟着他满城地送货,回到他那个小煤场时已经是晚上十点,虽然很累,好歹有了个落脚的地方。

    余老板的煤场在离城十几公里的地方,它坐落在山脚下,有一排供人居住的房子和一个大大的煤棚,房子背靠着山,房后是一大片香蕉林,房前也种了好多芒果树,芒果树跟我腰围一般粗,芒果树下就是那大大的煤棚,煤棚的背后是一条小河,河边搭了简易的木棚,里面拴着两条大狼狗。

    余老板的煤场规模不算大,只雇了两个越南小伙子和一对四十来岁的夫妇,加上我一共五个小工。煤棚里有电视也有床,那两个越南小伙子就住在里边,而我住在煤棚前边的一排房子里,房子是一门一户型的且只有一层,老板住了中间那两格,我住隔壁,那对夫妇住最左边那一间。

    我住的那间开门就是一张床,床尾立着个风扇,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老板娘心地善良,见我什么都没带就收罗了些老板不穿旧衣服给我送来。那对夫妇和两个越南伙子主要是生产蜂窝煤,老板娘负责做饭,我和老板负责送货,我没有问过老板一个月给我多少钱,但我在硬邦邦的木板床上睡得格外香,那咯吱咯吱乱响的烂风扇根本吵不醒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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