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不是这么烤的。”脸快被摁到火堆上的时候，苔衣终于有些困扰地开了口，“这有点儿太近了吧？”
说这话的时候，苔衣正跪在将熄的火堆边，双臂被一人剪在背后，脊背被另一个人用手肘压着，还有第三个人用力按着她的后脑勺，热浪扑脸。
要不是苔衣的身材还算高大，估计得直接被这三个家伙给埋了。
“哼……”为首的那个高壮男人用力按了按苔衣的脑袋，“你还真是脑子缺根弦。”
说着，他改按为抓，一把薅起苔衣的黑发：“作为一个‘祸种’，你挺拽的嘛？说什么‘百年难遇的天才’，‘是个祸种可惜了’……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能耐。”
说着，那壮男往腰间一探，抽出了一把黑铁的长刀。
苔衣跟着看了过去，饶有兴味地“哦”了一声。
千年来，这个世界一直被冰雪覆盖。漫漫雪野之上，物资匮乏是人类生活的日常。
大多数人使用的武器，都是磨尖了的兽骨。只有那些身负荣誉的战士，才会被授予刀剑这般奢侈的金属武器。
现在，这把象征着荣誉的长刀，正在砍向被另两个人死死摁跪在地上的苔衣。
就在长刀向苔衣脖子砍下来的瞬间。
苔衣猛地挣脱双手，反手抓住身侧那人的手腕，直接将他抡飞了起来。
那人眼前一花，翻身飞起，硬生生撞上了下砍的长刀。
“——啊！”
凄厉的惨叫声中，那人被砸到了那持刀的壮男身上，两人一起滚进了雪地。
剩下那个人独自攥着被苔衣挣断的手腕，瑟瑟发抖。
苔衣拍拍身上的雪，盯着被砍伤那人的后背观察了一会儿，笑了：“别担心，这皮袄能补上的。”
在三人惊恐的注视下，苔衣走向领头的那个壮男，微笑着蹲了下来：“你特地来分营找我，是有什么事吧？”
那壮男无措地扶着被他误伤的同伙，颤抖着瞪向苔衣。
他的脸色变来变去，最终恶狠狠地说道：“有个和你一样的‘祸种’犯事了。‘二首领’要你也到主营地去。”
苔衣“啊”了一声。
像她们这些“祸种”能犯的事，大多都是嘴不把门乱说话，也就是所谓言论罪。
依照惯例，对“祸种”的审判和处罚要在可行的范围内公开进行，尤其要保证其他祸种在场，以儆效尤。
理解了自己被传讯的原因，苔衣起身就要走。
壮男定定地看着她的背影，忽然抓紧了手里的刀。
“你这家伙不要太得意了。”他大声喊道，“再怎么有点小手段，你也永远不可能当上‘遗物使’。明白吗？这是‘天神大人’的旨意。老实把杂务活干好，才是你这种人唯一的价值！”
听到那壮男的喊话，苔衣后知后觉地动了一下自己的右手小指。
她回过头，对他露出了一个意味不明的微笑。
……
自苔衣记事以来，她就知道自己右手小指上有个胎记。
胎记深褐，像半个戒指抱着她的小指根，并不怎么起眼。
但所有看到它的人，眼里都会立刻流露出微妙的疏远与惋惜。
至于理由。
这一代人，凡是能说话的，都知道这个世界的君主、最高的“地上天神”，今已逾千岁的“铁火郡君”，突然公布了自己的殒亡预言：
“当冰封的世界融化，名为洪水的末日便来到了。因为她们拿起了‘神代的遗物’；因为她们杀死了最后的天神。”
“杀死我的人，是死神最小的学徒。年轻的使者不幸，被镰刀削去了‘小指’，教死亡记住了血味。”
预言一出，举世哗然。
在那以后，垂暮的郡君没有给出任何谕令，但所有的神民都开始竭力避嫌。
最初是失去小指的各首领自觉引退，接下来，下级人物也开始边缘化。再接下来，连只失去了小指指节的人也开始遭殃。而到了现在……
苔衣反过自己的右手，屈了屈小指。指根外侧，深褐色的胎记正如一道伤疤。
……
苔衣到主营地后不久，那壮男也伙同另两个人到了。
他们的惨状，立刻引起了一部分人的注意。
苔衣侧耳听去，只闻那三人支支吾吾，咬牙说着什么“是自己切磋伤到的”。
这就对了。被授予铁刀的荣誉战士三打一，还能被个祸种打成这副德行，就算真能讨到点什么公道，这辈子也得被笑到死。
所以，苔衣完全没有收手，也并不担心他们会告自己的状。
她的注意力很快转移，投向了营地正中孤零零僵立着的两个人。
那是一个鬈发的少男，和一个瘦高个儿。
少男十五六岁，棕色鬈发、黑圆眼睛，眼角温顺地下垂，此刻正不自然地背着右手，脸色煞白。
另外那个瘦高个儿则弓着背，一双细眼睛闪烁不定，不敢看人。
她满头满脸都是血，脸上刀口纵横，半张面皮剥脱下来，树皮似的吊挂在下巴边上晃荡。
苔衣知道这瘦高个儿左手没有小指，和自己一样是天生祸种。也就是说，那个犯了事的祸种就是她了。
……但那个少男呢？他怎么也在这儿。
“人都到齐了吧？”
这时，一个中年人的声音响了起来。
随着营地刷一下变得安静，苔衣也抬眼看了过去。
那是个三四十岁的中年人，生得浓眉压眼，相貌有些阴郁。
但她的眼角却布满了遗迹般的笑纹，冲淡了那阴沉沉的气氛，将她整体的气质凝成了一片冰封的深湖。
“二首领。”旁边一人颔首道，“主营地这边的人齐了。”
被称为“二首领”的中年人点点头，走到了营地正中。
随着她的动作，整个营地的人自然而然地噤声，安静地围成一圈，蹲跪下来。
二首领颔首，随即招那鬈发少男和瘦高个儿两人走近。
“大家应该都听说了。”二首领说，“我们‘北摆渡人’的北十一营遭到‘野刀子’洗劫，死伤惨重，分营只活下来三个人。”
三个？苔衣挑眉，看向二首领身边那两个忐忑不安的人。
二首领继续说道：“那场战斗，有‘祸种’参与到了其中。”
一阵骚动在人群中传开。
听到二首领平静而笃定的口吻，鬈发少男明显骇了一跳，眼睛瞪大了。
那个瘦高个儿则倒吸了一口凉气，好像不敢置信似的向人群中投去探究的眼神，脸上的表情变得惊恐而又绝望。
——哦，看来不是简单的言论罪。
苔衣眨了下眼睛，稍微提起了一点兴趣。
“等等，二首领……”那个鬈发少男胆怯地开了口，“她确实参与了战斗，但绝对没、没有犯禁！至少在我看到的地方，没……”
二首领淡淡地看了他一眼，瞬间便让他噤了声。
一旁，那瘦高个儿两腿发软，好像拼尽了全力，才勉强没有一屁股坐到地上。
周围的人群寂静无声，偶尔传出细微的窸窣，像在揣测、像在等待。
在这无言的威压下，那瘦高个儿很快撑不住，用走调的声音喊道：“我不是故意要犯禁的，真的不是！”
此言一出，营地里顿时鸦雀无声。
那瘦高个儿稍稍平稳了情绪，两眼已经冒出了泪花：“那时候，我再不拿起武器的话，我们就死定了……还请您看在我救了‘一个神民’的份上开恩，求求您！”
她这样喊着，双膝一弯，当场就要跪下。
——果然。苔衣心下了然。
这个祸种犯的事，不是简单的嘴不把门，而是更实质性的、原则性的禁忌：
作为祸种，她拿起了武器。
而活下来的第三个人、幸存的见证者、被这个瘦高个儿犯禁救下的那个“神民”，出卖了她。
见瘦高个儿就要跪下，二首领伸出手，轻但有力地将她拽住，拉她站直了回来。
瘦高个儿干瘦的身体枯叶般瑟瑟发抖，两眼大睁。
她眼睁睁地看着二首领放开手，重新伸向了自己的脸。
很轻的一声“叩”。
众目睽睽之下，二首领将手覆上了瘦高个儿的脸颊。随即，那惨烈的面皮缓缓起了变化。
挂在脸上的皮枯萎脱落，新生的粉肉肉眼可见地生出，填满纵横的创口。
人群之中，苔衣直勾勾地盯着这一幕，两眼熠熠闪光。
——这就是融合“神代的遗物”的人。这就是“遗物使”。
挥手即可让恐怖的外伤愈合，正是二首领通过某件“神代遗物”施展出的“神迹”。
“在那种情况下独力支撑，活着回来，绝非易事。”二首领轻声道，“辛苦了。”
她音色低沉，语调却异常怜悯。
瘦高个儿愣愣地看着她，眼里慢慢沁出了泪水。
随着二首领轻轻将手下放，搭上她的肩头，瘦高个儿僵硬的身体开始解冻，缓缓放松、脱力。
然后，二首领稍稍收手，往下一挥。
“咦？”
大量的鲜血，从瘦高个儿肩头的创面疾喷而出。她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手臂齐根断落，好像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下一秒，剧烈的疼痛支配了她。
破音的惨叫回荡在整个营地，划过每一张没有太多表情的面庞。
二首领无视在地上哀嚎打滚的瘦高个儿，俯首道：“郡君在上。”
“郡君在上！”
人群齐刷刷地俯首，诵声整齐划一。
苔衣也低下头，跟着随便张了张嘴。
念完，二首领抬头，看向了那个鬈发少男。
少男脸色煞白，浑身僵直，间或打冷战似的一抖。
见二首领投来视线，他大睁着眼睛，呼吸越来越仓促，眼看着已经不怎么能进气了。
“我……我也拿了武器。”少男细声说着，握着拳看向二首领，“我……”
二首领伸手，将他一直攥在身后的右手拉了出来。
那只手上满是干结的鲜血，小指齐根断掉，新的血还在一股一股地渗出。
少男抖了一下，紧紧闭上了眼睛。
“你是在这场战斗里伤到的小指吧。”二首领说，“那就记好：从今天开始，你就也是‘祸种’了，要谨言慎行。”
粉色的新肉封上了少男手指的断面。营地里除了篝火，再无声音。
这时，苔衣恍然想起了那瘦高个儿话里的一个细节：明明除她以外活了两个人，她却只说自己救了“一个”神民。
看来，这就是原因了：她救下了这个鬈发少男的命，却没保住他的小指。
“对犯禁者的处分，就到这里为止。”二首领宣布道，“为了避免预言应验，无论有什么理由，‘祸种’都不可以拿起武器——对此，还望诸位铭刻于心。”
说了这套台词，就意味着公开处分结束了。
苔衣撑上自己的膝盖，就要起身，却听得二首领再次开口：
“今天的处分，只是针对祸种拿起‘凡人武器’的情况。若是胆敢染指‘神代的遗物’，处分就不会这么轻了。”
不知为何，苔衣感到二首领望了自己一眼。
“私窃‘遗物’，罪同叛神。如有‘祸种’犯禁，揪出犯人者不问战绩，都可以继承一件遗物。诸位可以多留心。”
一瞬间，时间的流动仿佛凝滞。
不是错觉。二首领幽蓝的眼睛，真的遥遥地直视着苔衣。
苔衣眨眨眼，冲二首领露出了一个无辜的笑容。
说这话的时候，苔衣正跪在将熄的火堆边，双臂被一人剪在背后，脊背被另一个人用手肘压着，还有第三个人用力按着她的后脑勺，热浪扑脸。
要不是苔衣的身材还算高大，估计得直接被这三个家伙给埋了。
“哼……”为首的那个高壮男人用力按了按苔衣的脑袋，“你还真是脑子缺根弦。”
说着，他改按为抓，一把薅起苔衣的黑发：“作为一个‘祸种’，你挺拽的嘛？说什么‘百年难遇的天才’，‘是个祸种可惜了’……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能耐。”
说着，那壮男往腰间一探，抽出了一把黑铁的长刀。
苔衣跟着看了过去，饶有兴味地“哦”了一声。
千年来，这个世界一直被冰雪覆盖。漫漫雪野之上，物资匮乏是人类生活的日常。
大多数人使用的武器，都是磨尖了的兽骨。只有那些身负荣誉的战士，才会被授予刀剑这般奢侈的金属武器。
现在，这把象征着荣誉的长刀，正在砍向被另两个人死死摁跪在地上的苔衣。
就在长刀向苔衣脖子砍下来的瞬间。
苔衣猛地挣脱双手，反手抓住身侧那人的手腕，直接将他抡飞了起来。
那人眼前一花，翻身飞起，硬生生撞上了下砍的长刀。
“——啊！”
凄厉的惨叫声中，那人被砸到了那持刀的壮男身上，两人一起滚进了雪地。
剩下那个人独自攥着被苔衣挣断的手腕，瑟瑟发抖。
苔衣拍拍身上的雪，盯着被砍伤那人的后背观察了一会儿，笑了：“别担心，这皮袄能补上的。”
在三人惊恐的注视下，苔衣走向领头的那个壮男，微笑着蹲了下来：“你特地来分营找我，是有什么事吧？”
那壮男无措地扶着被他误伤的同伙，颤抖着瞪向苔衣。
他的脸色变来变去，最终恶狠狠地说道：“有个和你一样的‘祸种’犯事了。‘二首领’要你也到主营地去。”
苔衣“啊”了一声。
像她们这些“祸种”能犯的事，大多都是嘴不把门乱说话，也就是所谓言论罪。
依照惯例，对“祸种”的审判和处罚要在可行的范围内公开进行，尤其要保证其他祸种在场，以儆效尤。
理解了自己被传讯的原因，苔衣起身就要走。
壮男定定地看着她的背影，忽然抓紧了手里的刀。
“你这家伙不要太得意了。”他大声喊道，“再怎么有点小手段，你也永远不可能当上‘遗物使’。明白吗？这是‘天神大人’的旨意。老实把杂务活干好，才是你这种人唯一的价值！”
听到那壮男的喊话，苔衣后知后觉地动了一下自己的右手小指。
她回过头，对他露出了一个意味不明的微笑。
……
自苔衣记事以来，她就知道自己右手小指上有个胎记。
胎记深褐，像半个戒指抱着她的小指根，并不怎么起眼。
但所有看到它的人，眼里都会立刻流露出微妙的疏远与惋惜。
至于理由。
这一代人，凡是能说话的，都知道这个世界的君主、最高的“地上天神”，今已逾千岁的“铁火郡君”，突然公布了自己的殒亡预言：
“当冰封的世界融化，名为洪水的末日便来到了。因为她们拿起了‘神代的遗物’；因为她们杀死了最后的天神。”
“杀死我的人，是死神最小的学徒。年轻的使者不幸，被镰刀削去了‘小指’，教死亡记住了血味。”
预言一出，举世哗然。
在那以后，垂暮的郡君没有给出任何谕令，但所有的神民都开始竭力避嫌。
最初是失去小指的各首领自觉引退，接下来，下级人物也开始边缘化。再接下来，连只失去了小指指节的人也开始遭殃。而到了现在……
苔衣反过自己的右手，屈了屈小指。指根外侧，深褐色的胎记正如一道伤疤。
……
苔衣到主营地后不久，那壮男也伙同另两个人到了。
他们的惨状，立刻引起了一部分人的注意。
苔衣侧耳听去，只闻那三人支支吾吾，咬牙说着什么“是自己切磋伤到的”。
这就对了。被授予铁刀的荣誉战士三打一，还能被个祸种打成这副德行，就算真能讨到点什么公道，这辈子也得被笑到死。
所以，苔衣完全没有收手，也并不担心他们会告自己的状。
她的注意力很快转移，投向了营地正中孤零零僵立着的两个人。
那是一个鬈发的少男，和一个瘦高个儿。
少男十五六岁，棕色鬈发、黑圆眼睛，眼角温顺地下垂，此刻正不自然地背着右手，脸色煞白。
另外那个瘦高个儿则弓着背，一双细眼睛闪烁不定，不敢看人。
她满头满脸都是血，脸上刀口纵横，半张面皮剥脱下来，树皮似的吊挂在下巴边上晃荡。
苔衣知道这瘦高个儿左手没有小指，和自己一样是天生祸种。也就是说，那个犯了事的祸种就是她了。
……但那个少男呢？他怎么也在这儿。
“人都到齐了吧？”
这时，一个中年人的声音响了起来。
随着营地刷一下变得安静，苔衣也抬眼看了过去。
那是个三四十岁的中年人，生得浓眉压眼，相貌有些阴郁。
但她的眼角却布满了遗迹般的笑纹，冲淡了那阴沉沉的气氛，将她整体的气质凝成了一片冰封的深湖。
“二首领。”旁边一人颔首道，“主营地这边的人齐了。”
被称为“二首领”的中年人点点头，走到了营地正中。
随着她的动作，整个营地的人自然而然地噤声，安静地围成一圈，蹲跪下来。
二首领颔首，随即招那鬈发少男和瘦高个儿两人走近。
“大家应该都听说了。”二首领说，“我们‘北摆渡人’的北十一营遭到‘野刀子’洗劫，死伤惨重，分营只活下来三个人。”
三个？苔衣挑眉，看向二首领身边那两个忐忑不安的人。
二首领继续说道：“那场战斗，有‘祸种’参与到了其中。”
一阵骚动在人群中传开。
听到二首领平静而笃定的口吻，鬈发少男明显骇了一跳，眼睛瞪大了。
那个瘦高个儿则倒吸了一口凉气，好像不敢置信似的向人群中投去探究的眼神，脸上的表情变得惊恐而又绝望。
——哦，看来不是简单的言论罪。
苔衣眨了下眼睛，稍微提起了一点兴趣。
“等等，二首领……”那个鬈发少男胆怯地开了口，“她确实参与了战斗，但绝对没、没有犯禁！至少在我看到的地方，没……”
二首领淡淡地看了他一眼，瞬间便让他噤了声。
一旁，那瘦高个儿两腿发软，好像拼尽了全力，才勉强没有一屁股坐到地上。
周围的人群寂静无声，偶尔传出细微的窸窣，像在揣测、像在等待。
在这无言的威压下，那瘦高个儿很快撑不住，用走调的声音喊道：“我不是故意要犯禁的，真的不是！”
此言一出，营地里顿时鸦雀无声。
那瘦高个儿稍稍平稳了情绪，两眼已经冒出了泪花：“那时候，我再不拿起武器的话，我们就死定了……还请您看在我救了‘一个神民’的份上开恩，求求您！”
她这样喊着，双膝一弯，当场就要跪下。
——果然。苔衣心下了然。
这个祸种犯的事，不是简单的嘴不把门，而是更实质性的、原则性的禁忌：
作为祸种，她拿起了武器。
而活下来的第三个人、幸存的见证者、被这个瘦高个儿犯禁救下的那个“神民”，出卖了她。
见瘦高个儿就要跪下，二首领伸出手，轻但有力地将她拽住，拉她站直了回来。
瘦高个儿干瘦的身体枯叶般瑟瑟发抖，两眼大睁。
她眼睁睁地看着二首领放开手，重新伸向了自己的脸。
很轻的一声“叩”。
众目睽睽之下，二首领将手覆上了瘦高个儿的脸颊。随即，那惨烈的面皮缓缓起了变化。
挂在脸上的皮枯萎脱落，新生的粉肉肉眼可见地生出，填满纵横的创口。
人群之中，苔衣直勾勾地盯着这一幕，两眼熠熠闪光。
——这就是融合“神代的遗物”的人。这就是“遗物使”。
挥手即可让恐怖的外伤愈合，正是二首领通过某件“神代遗物”施展出的“神迹”。
“在那种情况下独力支撑，活着回来，绝非易事。”二首领轻声道，“辛苦了。”
她音色低沉，语调却异常怜悯。
瘦高个儿愣愣地看着她，眼里慢慢沁出了泪水。
随着二首领轻轻将手下放，搭上她的肩头，瘦高个儿僵硬的身体开始解冻，缓缓放松、脱力。
然后，二首领稍稍收手，往下一挥。
“咦？”
大量的鲜血，从瘦高个儿肩头的创面疾喷而出。她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手臂齐根断落，好像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下一秒，剧烈的疼痛支配了她。
破音的惨叫回荡在整个营地，划过每一张没有太多表情的面庞。
二首领无视在地上哀嚎打滚的瘦高个儿，俯首道：“郡君在上。”
“郡君在上！”
人群齐刷刷地俯首，诵声整齐划一。
苔衣也低下头，跟着随便张了张嘴。
念完，二首领抬头，看向了那个鬈发少男。
少男脸色煞白，浑身僵直，间或打冷战似的一抖。
见二首领投来视线，他大睁着眼睛，呼吸越来越仓促，眼看着已经不怎么能进气了。
“我……我也拿了武器。”少男细声说着，握着拳看向二首领，“我……”
二首领伸手，将他一直攥在身后的右手拉了出来。
那只手上满是干结的鲜血，小指齐根断掉，新的血还在一股一股地渗出。
少男抖了一下，紧紧闭上了眼睛。
“你是在这场战斗里伤到的小指吧。”二首领说，“那就记好：从今天开始，你就也是‘祸种’了，要谨言慎行。”
粉色的新肉封上了少男手指的断面。营地里除了篝火，再无声音。
这时，苔衣恍然想起了那瘦高个儿话里的一个细节：明明除她以外活了两个人，她却只说自己救了“一个”神民。
看来，这就是原因了：她救下了这个鬈发少男的命，却没保住他的小指。
“对犯禁者的处分，就到这里为止。”二首领宣布道，“为了避免预言应验，无论有什么理由，‘祸种’都不可以拿起武器——对此，还望诸位铭刻于心。”
说了这套台词，就意味着公开处分结束了。
苔衣撑上自己的膝盖，就要起身，却听得二首领再次开口：
“今天的处分，只是针对祸种拿起‘凡人武器’的情况。若是胆敢染指‘神代的遗物’，处分就不会这么轻了。”
不知为何，苔衣感到二首领望了自己一眼。
“私窃‘遗物’，罪同叛神。如有‘祸种’犯禁，揪出犯人者不问战绩，都可以继承一件遗物。诸位可以多留心。”
一瞬间，时间的流动仿佛凝滞。
不是错觉。二首领幽蓝的眼睛，真的遥遥地直视着苔衣。
苔衣眨眨眼，冲二首领露出了一个无辜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