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九叙被剧痛席卷全身时,幻镜发出一阵刺眼的光芒。

    第三重幻境,破了。

    重重迷雾散去,守在镜前昏昏欲睡的姜眠昙抬眸,看向镜子,轻轻啊了声。

    镜子里的最后一幕,是姬九叙浑身被魔焰灼伤,无力靠在她怀中的场景。

    昔日的少年不复过往的儒雅,浑身狼狈,却执拗地将所有的净灵符塞给她。

    真傻啊。

    姜眠昙托腮,兴趣缺缺地看了一眼狼狈的自己,便将视线重新落在姬九叙身上。

    不出所料,姬九叙应该通过心魔知晓了当年的经过。

    那么当年的封禁也该解封了,啊,有些期待。

    她的小徒弟乍然背上一身人情债,不知会怎样无措呢。

    每次见到少年染血,姜眠昙都会回想起很久很久之前的往事。

    “喂!谁让你擅自追上去的?”剑客将白衣姑娘拦住,剑锋紧紧贴着她的脖子。

    “不自量力,你莫要追上来,否则死了也怪不得别人。”

    “呵,谁让你接他的剑?未免看轻了我。”

    “姜眠昙,你就算死在我的剑上,也不能落入魔修手里,师祖毕生修为系于你身,尔等当真安寝得下?还不快去练功!”

    一模一样的脸,但那个孤傲又固执的剑客哪里会露出这般表情。

    少年长睫低垂,眉峰因疼痛时不时蹙起,眼睛却倔强而专注地望着她,所有的关心都写在脸上。

    真是稀奇。

    姜眠昙朝着幻镜比了一个照相机的手势,愉快地笑了。

    檀念看了眼刻漏,第一重幻境花了一日,剩下两重幻境在两个时辰内解开。

    “尚可。”檀念挥袖,幻镜消失。

    而其余的四面镜子都是灰蒙蒙的,连第一重幻境都未通过。

    慧绝见状,提起的心重新放下,“姜宗主,这次收徒的眼光终于好点了。”

    几个白眉长老交换眼神。

    慧绝道:“其余的几个,陷入幻境太深,此次考核的全部过程都会被记录于册。”

    他一挥袖,幻镜的禁制解除,遮住镜面的迷雾散去。

    此时通过考核的姬九叙也回到广场。

    失去的记忆骤然回归,他的识海剧烈动荡,身上仿佛残留着魔焰灼烧的痛觉。

    他膝盖一软,单膝跪在地上,恍惚间他隐隐听见一声很浅的啧。

    姬九叙平复着呼吸,分不清这里是不是更深一层的幻境,但若这里就是现实,手腕的替罪符仍在......

    所以,三年前经脉寸断的痛楚,都被师尊给换去。

    红梅,夏日凉水缸的金鱼,漫天白雪,血......

    一幕幕过往在识海闪回,姬九叙嘴角溢出一丝血迹。

    所以这才是心魔鉴的真正用意吗?

    一遍遍撕开过往,逼着他去正视,直到麻木?

    “姬九叙,你师尊在千音阁等你。”一个小沙弥过来领路。

    姬九叙用力闭上眼,平复紊乱的内息,目光很快恢复清明,“请带路。”

    姜眠昙等得无聊,抢了檀念的香篆,随意拨弄香灰。

    完全无视了一旁对着幻镜狂怒的几个白眉长老。

    “......怎能如此残暴?”

    “那可是他的父亲啊。”

    “劣徒,这要是我的弟子,这辈子休想迈出祠堂半步。”

    姜眠昙研究完香篆,捏着发梢,看见几根分叉的,抬手削去,“心魔鉴要求弟子直面恐惧,战胜强敌,这有何可大惊小怪的。”

    蓦地,她似有所感,直身看去,散开的乌发垂落腰际。

    姬九叙穿过珠帘,长身玉立,定定地立在花盆立架旁。

    “啊啊啊!”几个白眉长老被幻镜的画面惊到,连气度也顾不上,捂着眼往后跳去。

    姬九叙的肩膀被撞到,这才回神,低垂眸子唤道:“师尊。”

    姜眠昙唇角抿起笑意,“做的不错。”

    她没有追问幻镜的过程,这一世的姬九叙几乎是她一手带大,很是知道他的性格。

    越是心里藏了事,他越是沉默。

    在姬九叙进来的一刻,檀念便将幻镜重新封上,没让姬九叙看见太多凶残画面。

    檀念重新修整香篆,“此番是贫僧第一次操办心魔鉴,自不能徇私枉法,姜宗主可有异议。”

    姬九叙手指蜷起,那句话重新回荡在耳边。

    “我可以帮你解除替罪符。”

    这个人似乎对宗门关照良多?

    话音刚落,一面幻镜忽然变黑,是燕京的。

    幻镜作为检验心魔的法宝,对魔气感应最是灵敏,而黑色,代表着修士有走火入魔的风险。

    万佛宗金殿的佛像头顶,天眼洞开,直直照在燕京的幻镜上。

    幻镜中的景象徐徐在众人眼前展开。

    镜子里,燕京坐在一户小院门外的凉茶摊上,头戴斗笠,裤脚沾泥。

    他原本生在秀才之家,幼时也曾跟着父亲读经诵诗。

    可惜后来家中生了变故,父亲重病去世,母亲自诩大家闺秀,不肯拉下身段去织布种田。

    雇不起佃户,母亲便想卖田,带着两个儿子投奔娘家。

    可事情哪有那么顺利,燕京深知舅母尖酸刻薄的脾性,去了也是受尽白眼。

    “那又能怎么办?难道要我去下等商户家里伏低做小,当个佣人吗?我可不要。”燕母叹气,她从小没吃过苦,一想到之后的心酸日子,她整日抹泪。

    于是燕京遣散了所有的佃户,主动扛起锄头。

    “娘,不要紧,我不会饿着你和弟弟。”

    那时的燕京,也只是十岁出头,第一次顶着日头锄地时,他被晒晕在田边。

    燕母做了吃食来田里探望,见状吓得哭个不停。

    此后燕京都会盖住身上的伤,安慰母亲,“娘,没事的,这点活很轻松,累不到的,我答应娘,绝不会抛下你和弟弟。”

    他们搬离了大宅子,搬到之前佃户住的地方,这里离田近,清净。

    燕母看着埋头苦读的小儿子,稳重踏实的大儿子,悬了好多年的心终于放下。

    “好好好,看着你们兄弟都走在正道上,娘也算对得住你们的爹了。”燕母说着,欣慰的目光却放着秀气儒雅的小儿子身上。

    燕京细心照料地里的庄稼,奈何朝廷横征暴敛,他起早贪黑也剩不下多少口粮。

    弟弟确实是个读书的好料子,顺利考上童生,该去书院读书了。

    燕母打点行囊,掰着指头数:“第一次见书院先生,可得好好打点,最好送点洒金笺,虽说贵了点,但文人嘛,要捧着,为了你弟弟能多得两句指点,这点银子花便花了。”

    燕京乖顺应下。

    地里的粮食是有数的,不会平白变多,燕京坐在地头,发了一日的呆。

    此后他得空便去砍柴打猎,整日两眼一睁,便开始想,昨日做的陷阱也不知捉到野鸡了没,要不要往深山走走,兴许能多采几株草药。

    很快到了弟弟休沐的日子,燕京早早进山,捉了两只野兔。

    没想到回家时,燕母和弟弟都不在家,原来燕母和书院先生的夫人是闺中好友,母子二人都去书院先生家了。

    后来弟弟住进了书院先生的家里,母亲也回到了原先的宅子。

    东西都打点好了,母亲犹豫着问他:“京儿,你跟娘一起回去吗?”

    燕京摇头,“我还要照看粮食,你们去吧。”

    之后燕京会多走一个时辰的路,去给燕母送菜,再看看燕母需要添置什么。

    但燕京没想到会在家门旁边的小巷里碰见 流氓闹事。

    几个流里流气的无赖围着桃红襦裙的姑娘,嬉笑不止。

    年岁太久远,燕京记不清那姑娘的样子,但那段对话他记得清楚。

    “你别过来,我爹不会放过你们的,走开啊!”

    “别过来!”

    燕京把他们赶跑以后,姑娘仍然戒备着,不许他靠近。

    将田里的事都想了一遍,似乎没有今日非办不可的事,燕京便在巷子口盘腿坐下。

    “你和你爹走散了?”

    姑娘支支吾吾,“才没有,我出来找,找我伯母。”

    “迷路了?”

    姑娘说:“也不是。”

    燕京点点头,没再问,看见裤脚沾了草梗,他闲来无事自顾编草蚱蜢玩。

    姑娘背对着他,时不时看一眼,最后还是声如蚊蝇地道谢。

    燕京没听清,刚好外面传来燕母的说话声,他扔了草蚱蜢起身,“娘。”

    燕母笑着替他擦汗,引他入家门。

    再回头,巷子里不见了那姑娘的身影。

    这件事并未让他有什么感想,燕京渐渐摸清了山里的情况。

    知道哪里有山参,哪里有兔子窝,偶尔运气好,捉到野鸡,华丽的野鸡尾羽也能多换几文钱。

    转眼过了两年,燕京也及冠了,这个年纪早该娶妻。

    他相貌堂堂,眉眼周正,手脚又勤快,燕母也经常念叨此事。

    但燕京心思不在这里,“娘是想让弟弟和书院先生的女儿定亲吧?家里银子不多,我的婚事不着急。”

    燕母便被说动了。

    又过了一年,弟弟该去乡试,燕母虔诚烧香,只希望二儿子能中功名。

    燕京也更沉默了,母子俩好不容易等到放榜,却只差一个名次。

    燕母当即晕了过去,大夫说这是急火攻心。

    抓了草药,燕京去煎药,不晓得弟弟躲到哪里去了,可他走不开身。

    外面传来推门声,燕京以为是弟弟,赤膊出门,却惹来姑娘的一声惊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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