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云认真回想:“两个姨母都已过世,舅母们为了避祸,都不愿与我们封家交往,更不谈亲近了。母亲曾随太史令习得天文地理戡辨之能,有助战事部署,便常随父亲在外征战,军中劳苦,哪有机会交往什么姐妹?”

    如玉自然懂得军中情形,慨叹道:“老夫人慧极早伤,可惜一身戡辨之术未能留下传人。”

    封云小声道:“你...也该随我叫声母亲了。”

    如玉想了想,改口道:“母亲家世也算源远,成亲前难道没有些手帕之交,又或者没带陪嫁丫鬟么?”

    封云摇摇头:“母亲成亲时,家中已落魄,否则怎会嫁给一个朝不保夕的武将?当时嫁给雾原军的女人,大多都要做好守寡的准备,毕竟战事太频繁了...说起来,我倒想起父亲曾说过,自我出生之后,母亲曾将我送回封府祖母身边照养,祖母年迈,力不从心,大多是祖母身边两个大丫鬟照顾我。后来祖母过世,母亲曾劝父亲纳她二人为偏房,也好让她二人常留封府,但父亲自认顾不得家中,难免要让她二人守活寡,并未同意。后来母亲将她二人身契赎回,又打点了许多嫁妆风光送嫁,其中一位便是老胡的长嫂,但前年也已过世...”

    如玉:“难怪老胡受得了你这阎王一般的脾气,想来是母亲给了丰厚嫁妆和底气,令新妇做得胡家长嫂,当得胡家内务,老胡才承了家中长嫂的引荐,接着入封府,继续照应你这小公子。”

    封云有些委屈:“你说这话可没良心...我从未苛待老胡啊。再说,老胡他撵也撵不走啊...看着好像他怕我似的,哪回他不是偏帮着你,一起来对付我?”

    如玉回想了下,自入府,老胡就护着自己,没少替自己圆谎,包藏自己闯下的大祸小祸,嘴里虽总念叨着劝她别惹少主,但实际上她闯出了事,老胡又总能兜着,毕竟老胡只要一苦瓜着脸,封云就发不出脾气来...想来倒好笑,自己以前怎么没发现,这都是老胡拿捏封云的本事呢?

    “你在那笑什么啊?”封云越发觉得冤枉。

    如玉哄道:“突然想到老胡的苦瓜脸嘛...诶?说回来,那另一位嫁去了哪里?”

    封云摇摇头:“不记得了,恐怕要回去问问父亲,或者向老胡打听了。”

    门外此时传来敲门声,是宝莲挽着宗珍而来。

    “隋大哥!我正要找你,珍姐姐同我说,你借着雪灵芝的事要逼她嫁给你?她不能嫁,你就要讹她一笔嫁妆!难怪你放着我和云哥不管,就为了赚钱去?你如今这样,可对得起你夫人!”宝莲上前,将封云从如玉身旁挤走。

    好不容易趁她不在,得以与如玉温存片刻,偏她一进来便哪壶不提就提哪壶,封云急忙解释:“我那是,那老太太,而且我也...”却发现与宝莲根本说不着,转头去质问宗珍:“诶,你怎么回事?这种话怎么能随便对人瞎说呢?你不能为了自己,不顾我的死活啊,当着我夫人的...”

    “咳!是啊,隋夫人泉下有知,也要伤心啊,隋大哥你真是糊涂啊!”如玉仓促堵住封云的话。

    在封云耳中听来,却是真惹上了麻烦,语塞道:“我...我不是...唉!张姑娘你真...唉,我跟你说不清!”说罢,看了如玉让他先离开的眼色,又急又愧,转身冲出了这是非地。

    宗珍冲着封云的背影,却得意道:“隋大哥,你急什么嘛,早晚都要知道的啊!而且,你走错路啦,那边!”

    封云被她一喊,才发现自己被气得拐错了路,灰溜溜调了个头,再次经过时,朝她们三人快速偷瞄了一眼:宝莲正关心整理着如玉的衣袖,而宗珍正趾高气昂地看向自己...唉,他哪争得过两个女人!

    “云哥,你脸怎么这样红?”宝莲整理过衣袖,打量着如玉。

    宗珍也疑惑:“是啊,他刚才说了什么,把云掌柜你急成这样?”

    她二人哪知道这里刚才发生了什么,如玉解释道:“哦,先前也不知这隋大哥是这般爱财之人,他这一回来便催问我采办战马的事,我一时没想好说辞,这就急出了一身汗...好在你们回来得及时,呵呵。”

    宗珍听闻,想了想,爽快道:“我弟弟宗烈为了帮我坐稳主事的位子,的确心急了些,窝阔儿部战马的事,若实在难为,就作罢了吧,我自会替宗烈善后。唉,刚刚听莲妹妹说了我阿娘的事,心下惭愧得很,云掌柜却能不计前嫌,又为我留心库房那人...我正不知该如何感谢云掌柜...”

    如玉故作抱歉道:“唉呀,可是...我先前头脑一热,订下了五百匹,按照二十两一匹的价格,这整整一万两银子,可不是一笔小钱呐!”

    宗珍惊讶道:“啊?二十两一匹!”

    宝莲看着眼色,在旁打圆场:“珍姐姐,这也不能怪云哥,他那时还不知我的下落,急着寻我呢...你弟弟又不肯先说清楚,就...”

    为阿娘和别古津的事,宗珍一时恻隐,原以为左右不出五千两,而今听到一万两,可就不像话了,这是要拆了商道的底啊!宗珍拧着眉毛,恨自己把话说早了,真该先卖给他,将钱赚到手,再给那病秧子想办法嘛!

    “哦呵呵,是是是,到底是我阿娘和宗烈绑了你们在先,我说了会善后,你们便不用担心了。”宗珍苦笑着。

    若此次出货的肉货所得银钱已经全归了封云,再加上刚才这一万两,足够令达尔孜的商道继续低迷数年,这等于切断了星海与羌厥来日的物资往来,虽对宗珍是心狠了些,但对雾原是极有利。如玉当日在窝阔儿部之所以主动提价,所算计的也不过是最终逃走时,好将窝阔儿这笔债推到达尔孜的商道头上,如今宗珍主动揽下,倒更中下怀!

    与宗珍言语拉扯几句,如玉竟真就顺势将此事推给了宗珍。

    宗珍这一夜却合不上眼,从雪狼,到驱蛇粉,到雪灵芝,到宝莲一行的出现,到接管阿爷的方印,到被白袄人袭击,到皮肉货生意,到上下虎啸岭...这一路走来,回想许多事,看似都在自己的计算当中,但实际则都入了别人的圈套,她竟没占到一分便宜,她今日才知道自己的那些算计多么幼稚和自以为是,这商道主事之位背后是一层又一层的陷阱,而她就这样掉入其中,再没有回头路了。

    夜鹰啸啸,宗珍腾然坐起:

    今日这一切都是她拼着自己的性命才换来的,除了阿娘阿兄与宗烈,再没有任何人可以破坏这一切!

    ......

    待如玉与封云商定好对策,赶到山坳时,阿绪隆四兄弟已出发入林。

    宗烈见云掌柜带了一个身姿比阿绪隆还要魁梧的男人回来,心下防备,不自觉间随手拎起了方才宰羊的那长杆大板刀。

    如玉先解释道:“隋大哥是西征军薛督军的云隐亲信,奉命特来护送我兄妹二人回雾原采办战马,昨夜为我们在外守车,不小心被风雪冻伤,为此花了点时间,来迟了。”

    宝莲迎上,也关心道:“隋大哥,你可好些?帐里有火炉,你快进去烤烤身子。”

    宗珍按下宗烈手中的大板刀,对几人笑道:“你们三人倒有趣,天南海北各占一边。”

    如玉听她话里有话,补充道:“嗨,说来也是我和莲儿的福气,隋大哥虽然是薛督军的人,但为人赤诚,一路上待我兄妹二人极好。他与珍姐姐你一样,也是我与莲儿的贵人。”

    宝莲在旁极其认可地点点头。

    既然这隋大哥是庞显重臣的亲信,宗珍眼前一亮,探问道:“我看隋大哥气宇不凡,身姿勇武,若随军西征必可建功立业,随行督办战马倒有些大材小用啊。”

    封云笑而不语,蹲下身去查看那被赶在帐篷外正舔舐着断腿的母狼。

    如玉代他回话:“珍姐姐说的是啊,那星海西征军的薛督军正是云隐人,从一介逃兵步步高升至此,深得庞显的器重,庞显也是因为他而广发檄文,有意招拢天下贤才,尤其是召回云隐散兵,如此不过几日,西征军便一路壮大,规模已逾数万,大有席卷中都之势啊。隋大哥眼下是因为刚刚丧妻,心中悲痛,暂时无意功名罢了,薛督军体恤,才将他派来护送我们采办战马一事,顺便散散心中抑郁,但以隋大哥的本领,迟早是人中龙凤啊!”

    这云掌柜前面还抱怨受了薛督军的胁迫,此刻在这督军亲信隋大哥面前却百般吹捧,倒真有几分势力眼的模样,宗珍更确信了这云掌柜是个精明商人,心中盘算:如此听来,这新任薛督军是个善谋且恤下的主,随便派出的一个亲信也这般勇武之姿,定是手下多精兵良将,星海西征或有成算...那贩马一事,便大有可为了!

    虽心中已有盘算,但宗珍外表却并不显露半分,只是带着宗烈匆忙告辞道:“云掌柜,隋大哥,为等你们二人,也为确保莲妹妹的安全,我姐弟二人已错过了随阿绪隆他们入林的时机,雪灵芝对我二人意义深重,就此告辞了。”

    宝莲歉意万分:“珍姐姐,都怪我...”

    宗珍笑笑,与宗烈各背上一份先前分装好的羊肉囊袋,踏雪入林去了。

    距离日落还有半日时光,风雪还没有停下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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