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告别那株老竹子,来到最开始松土的年轻竹子附近。

    “第一条竹枝为单枝的竹子,笋长得比较少,”周凭念握住旁边的一棵枝杆,从下往上数,指给邓一祎看。

    说完了,又寻了另一棵:“第一条竹枝长两根的竹子,笋比较多。”

    接着,他用锄头拨开竹根周围的一些泥土,竹鞭出现了,呈现出青绿色。

    “青鞭笋两边,像这种,两边都要挖一挖。你看它笋芽比较饱满,生命力旺盛,值得追一下。”

    少年边说,边从单薄的裤兜里,掏出一双棕色的劳保棉手套,熟练地戴上。

    然后顺着青色的竹鞭,一路扒开泥土。

    追了大约有半米远,他拍了拍地上的凹陷处:“这里被人挖掉一根了。”

    邓一祎探过头去看,点点头。

    “我们再往前面走一走。”周凭念带路,果然,不出二三十厘米,出现了一颗冬笋的轮廓。

    手上小锄头一挥,少年精准地把笋刨了下来。

    他轻巧用力一扔,那颗笋便落在挂着他外套的竹子底下。

    “如果竹鞭发黑干枯,就是老竹子的竹鞭,不长笋。”周凭念一边顺鞭找笋,一边跟身旁的女孩继续讲解。

    “鼓包裂缝往下挖,绝对有笋。”

    “烂笋洞,带笋衣,如果土壤比较疏松,水分比较饱满,那也是可以挖一挖的。”

    “地面30厘米以下深度的冬笋不要挖。”

    他动手能力极强,不一会儿,就战果累累。

    随后,又转移阵地,找了一棵竹子底部有点歪的:“竹兜往哪边歪,冬笋就往哪边长;竹枝向哪边,竹鞭的方向就往哪边。不过这个也说不准。”

    邓一祎站在他的身侧不远处,觉得这孩子表达能力挺强的嘛。

    怎么表舅会说他语文成绩不行呢?

    “你语文一般考多少分?”

    周凭念正说得来劲,被女孩这突如其来,不着边际的问题问得一愣:“啊?什么?”

    “你平时语文考多少分?”邓一祎重复一遍。

    男孩弓着腰,似乎注意力只放在竹笋身上,没作回答。

    “我是看你挺能说的,教人挖笋的时候,逻辑思路和表达都非常清晰,用词也蛮好的啊!”

    周凭念虽然手上动作没停,但后背不禁有些微微汗湿了,是热的,也是紧张的。

    邓一祎从背后望着他。

    他脱了外套,只穿一件白色的旧衬衫,尺寸略小,绷在身上,将年轻结实的肌肉线条展现无疑。

    唉,她也不该这样问的,毕竟两人也不算很熟,贸贸然问人家成绩,有失礼貌。

    就像在外地打工的人,每每过年回老家,总要被追着问年薪多少,谈了对象没,什么时候要小孩。

    太令人反感了。

    少年依旧在默默地寻笋,时而用锄头比划角度方向,时而将地上的冬笋装进带过来的麻袋子里。

    邓一祎也不好意思再吭声了,安安静静地替他掀袋子。

    少年的额角已经被薄薄的汗水打湿。

    太阳快要下山,气温骤然下降。

    “你穿上衣服吧,别着凉了。”邓一祎不想因为问了他成绩,气氛就一直这样僵持下去。

    “嗯。”周凭念重回惜字如金的模式。

    他去取了外套,却没有穿上,而是铺在旁边相对平坦的泥巴地上,招呼她:“坐吧,歇会儿。”

    “你还是穿上吧。我不累。”

    累的是他。

    邓一祎把衣服捡起来,拍了拍上面的泥屑子,伸手递回去。

    “我不冷。”

    “穿上。”邓一祎坚持己见。

    “真不冷。”他干了活,身体热着呢。

    夕阳下,两个人的影子被拉长,女孩固执地递着外套,纤细的手臂不肯收回。

    少年乌眸低垂,凝着她水汪汪的眼睛,和白嫩的脸蛋。

    最后,视线落在自己的那件旧外套上:“好,我穿。”

    他接过,动作利落地套上。

    邓一祎发现,这孩子真是个完美的衣架子,即使这外套看上去不太合身,颜色也洗得有些褪掉了,但丝毫不影响他独特的气质。

    既朝气蓬勃,又扎实沉稳,不似某些城里人那般浮躁,属于会让人忍不住多看几眼的类型。

    “对了,听说你英语成绩也不太好。”

    呃,说完就后悔了,她真的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周凭念正在整理袖口,抬眸瞥了她一下:“怎么?姐姐是想给我补课吗?”

    如此一问,倒让邓一祎语塞了。

    她讪讪地笑两声,整个人显得有点不自在:“也不是不可以。就是,咱们应该离得有点远,不方便。”

    “那姐姐问这个,又有什么意义呢?”

    他认真地看着她,眼神充满探究,深黑的眸子里,似有细碎星光,默然流转。

    四周的空气安静了几秒。

    这时,一阵手机铃声打破了两人之间微妙的暗涌。

    是邓一祎的微信响了,有人发来视频请求。

    不知为何,邓一祎觉得此刻的铃声就像是救命稻草一般。

    帮她走出这片尴尬的境地。

    视频接通了。

    映入眼帘的是简约时尚的天花板和水晶吊灯。

    未见人影。

    “简近阳?”邓一祎靠在一根竹子上,神态自若地喊。

    对方镜头在晃动,过了一会儿,才稳定下来。

    屏幕里出现一张清雅贵气的脸。

    年轻男人的五官俊俏,形态符合审美中的黄金比例。

    一双桃花眼,眼角微扬,瞳孔明亮而有神。

    半长的刘海,微微遮住一边浓眉,叫这张清俊的脸,又平添了一股潇洒不羁的味道。

    他的长相,让人不禁想起一句诗词:

    “若清流涟于山,若日光渗于林。”

    “依依。”男人温柔磁性的嗓音透过手机电流,传达到这片安静的竹林里。

    “嗯。”邓一祎应着,看他周围的环境,问道:“怎么,你没回家过年啊?”

    简近阳把手机固定在支架上,随意地拨了一把额前的碎发,姿态慵懒:

    “急什么,还早呢。我帮你抢到了林老师的专八精英特训班,就那个源爱教育的明星老师,林钰成。你知道的,他的名额,可难抢了。”

    说着,长臂一伸,从旁边的桌子上抱起一摞书:“喏,这些都是独家资料,外面买不到的哦。”

    邓一祎哭笑不得:“我谢谢您嘞。但真的大可不必,我对自己的能力还是十分有信心的。”

    她可不想临近毕业还天天往培训班跑,论文都还没开始动笔写呢。

    “我知道!咱们邓一祎同学,是外国语学院最优秀的学生,不管是保研还是考研,都是妥妥儿的没问题。但我这不就是图个安心嘛。”

    “废话不多说,你回L市找时间过来拿书。培训班元宵节后开始上课。”

    邓一祎无语问苍天:“行行行。多少钱,我转给你。”

    这课大概率是退不了了。

    “你说这话就见外了。咱俩之间还谈什么钱不钱的?俗气!”简近阳就怕她这股子凡事都算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劲儿。

    泾渭分明持铁面。

    说的就是她!

    “那等我回去了,就去你家拿。”邓一祎不喜欢杠。

    争出个子丑寅卯来了又怎样?

    伤元气!

    “好。”简近阳笑了。

    这一笑,让人感觉如沐春风。

    “依依,你这是在哪?山里吗?”他注意到她身后的竹林。

    “没,在竹林里跟一个小孩儿哥挖冬笋呢。”

    “喔,那你注意安全!”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各自的近况。

    大约十来分钟后,简近阳说:“我爸打电话进来了,先挂了啊,咱回头见。”

    挂了视频,邓一祎发现周凭念不在了。

    人呢?不会走了吧。

    可是装冬笋的袋子还搁那儿呢。

    目光四下搜寻,远远看见菜园北面的池塘边,站着一抹高瘦的身影。

    池塘水质清澈,在夕阳下波光粼粼,因为上游有活水过来,下游又有渠道引出。

    她小时候放暑假,最喜欢待在这亩方塘边,赏荷观鱼。

    将手机装回小挎包,邓一祎走到最低的泥坡旁,双腿弯曲,使力一跃,跳到了菜地里。

    菜地比池塘的水位要高,于是东北角修了一个斜坡土梯,可以通往水域。

    在土地和池水交接的地方,架了一块青石板。

    青石板的一头固定在地里,一头用插在水里的粗木桩,支撑住。

    若是从地里摘了菜,可以蹲在青石板上,先洗去一道上面的脏泥巴。

    以前外婆还会在这里洗衣服。

    “看什么呢?”她来到高瘦的少年身旁,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没瞧出个所以然来。

    周凭念早就听到了她的脚步声,但没回头。

    察觉到她似乎还想往青石板那边走,心下瞬间一紧,一把拉住她胳膊:“小心!”

    语气里透着担忧和焦急。

    邓一祎一愣,随即弯唇一笑,两边唇角溢出两个浅浅的梨涡:

    “没事儿!我会游泳。就算掉下去了也不怕。”

    可是,周凭念握住她纤细胳膊的力道未减。

    “你……抓痛我了。”她对他的举动很是奇怪。

    少年连忙松手,道歉:“对不起!”

    “没事。你也是出于好心。”

    邓一祎往岸上折回,看着这荒芜的菜地,嘴里一片感慨:

    “以前这里都种很多菜的。尤其是到了夏天,外公种的西瓜特别好吃,特别甜。他是整个村子里,西瓜种得最好的。”

    “在村子南边,外公家还有一片菜地和水塘,我爸说他以前恨不得扎在瓜田里,不出来,待在那儿吃个够。”

    “可惜了,再也吃不到那么甜的西瓜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在回忆过去,自言自语,还是莫名觉得身边有个会聆听的人,故而静静倾诉。

    这种感觉,仿佛有个封存了记忆的小匣子,开了一个神奇的出口。

    “小时候给菜浇水的时候,总是要拿桶子从池塘里装水上来,累得很。”

    “那会儿老在想,有没有什么可以自动运水的装置,比如水车之类的,那样的话,可以节省很多力气和时间。”

    “我们也叫过外公和舅舅他们做一个,但是他们不同意,嫌麻烦,说一年也就那么几个月的时间辛苦,克服一下就好。”

    她一边往前走着,一边絮絮叨叨。

    “想要吗?”少年雄性微涩的嗓音,不期而然地掷出。

    “啊?”邓一祎被突然打断,不明所以,“要什么?”

    “水车。”

    “水车?”她反应了两秒。

    原来他真的在听她说话。

    “对。还想要吗?”少年的目光诚挚,盯住她脸上的表情不放松。

    但她纯属于碎碎念啊,没必要当真的。

    邓一祎戴上标准假笑面具:“不必了,那都是多久以前的事了。”

    少年不语,率先爬上了竹林的那片高坡,朝她勾唇一笑:“你在这等着,我去搬笋下来。”

    他笑得温暖炽热,摄人心魄,令周围的翠绿美景,都黯然失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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