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晴抬头一看，正是那人。
这次倒穿的皮衣戴了皮帽，眉眼锋利。
黑眸里还残余了些许凛冽杀意。
说话间，男人已扔了皮帽，脱了皮衣，露出里面的白衬衫。
远处，伪军纷纷攘攘围将过来。
钟晴抬头四处看了看，拉住他的手：“跟我来。”
男人乖乖任她拉。
伪军近身时，男人忽将钟晴拉进怀里，另一手揽住她的腰，埋首凑钟晴耳边，一副热恋情侣难分难舍的模样。
清爽的阳光气息钻进钟晴鼻尖，钟晴埋头。
心跳加速。
脸也滚烫发热。
腰际的那手也滚烫。
二人混在人群里，由钟晴带路，从旁边的小巷子里钻进慈幼堂后角门。
“这里是合资的慈幼堂，伪军不敢搜这里，你在这里躲一会，过了风声再走，我去和许先生说一声。”
钟晴红着脸推开他的手臂。
易谨嗯了一声，见钟晴眼神闪躲，脸快滴出血来，鞠躬致歉：“抱歉，钟老师，是我唐突了，情况紧急，出此下策，还请谅解。”
钟晴垂眸。
为心内的一丝失落而别扭，低低嗯了一声。
她叫易谨在角门等着，进了慈幼堂找到负责人许星河，说了这事。
许星河正踩洗衣服，闻言忙放下袖子，穿上鞋子。
请易谨进门：“快进快进。既是伪军追的人定是做的为国为民的好事。”
易谨道谢进了门。
原是个小四合院，院里老的老小的小，忙忙碌碌。
老人忙着浆洗缝补，小的忙着粘纸盒子。
许星河请易谨和钟晴屋里坐，他手上还挂着肥皂沫，得洗洗手去。
易谨笑问：“这是您筹办的？”
许星河一面擦手一面笑道：“不是，只暂时没饭吃，人家信任我，叫我来这儿帮个忙，也有口饭吃。”
这时候，有个小孩儿上茶。
钟晴接了茶先奉给许星河，又给易谨，最后一盏留给自己。
易谨笑道：“许先生谦虚了，瞧这些孩子老人，身上衣裳虽有补丁，却也整洁，虽瘦些，却面色红润，眼神坚定有亮。许先生倒是在这乱世里，给了他们一个安稳的家。”
许星河坐下，笑了笑，请他用茶。
又叹道：“这世道，各人有各人的用处，某无能，不能出去厮杀，也就能保护这些老人孩子安稳一时了，但求尽力，无愧于心吧。”
钟晴看向许星河，眸露担忧，似有话说。
许星河看见，笑道：“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大小姐昨儿已叫人传了话，放心，我已安排妥当，只严格算起来，你不是我这边的人，所以，你那边如何打算？”
钟晴笑道：“我先回去告知校长，后面，一切听校长安排。”
许星河点了点头。
易谨一直在低头抿茶，待他们说完，才道：“两位所说的大小姐可是夏景秋小姐？”
许星河和钟晴一惊。
易谨放下茶杯，笑道：“某和夏家是世交，这里也有夏三爷的资助？”
许星河眉眼扬起几分：“是吗？真是缘分呐。”
易谨又笑道：“此番也是为了替夏小姐扫清尾巴。她现在身系庆城港城的经济命脉，夏氏又常年资助抗倭前线，倭军、伪军还有各氏军阀都虎视眈眈想要一口吃了夏氏。她此次前往北城，也是为会见岑怀安将军，商议后面的大事。从港城到北城，从至南到至北，路途遥远，变数极大，不过两位放心，夏小姐每至一处，便会有像我一样的人暗中随行保护。”
顿了顿，抿了口茶，又道：“至于你们才刚所说之事……”
转头对许星河笑道：“这老的老，小的小，怎么走？又准备去哪儿？”
说着从怀里掏出一支钢笔，笔帽上刻着“慎之”二字：“许先生，若您信得过我，可拿着这笔去兴福钱庄找年掌柜的，请他帮忙，他定能帮你安排妥当。”
许星河听他说出夏景秋此行的秘事，心里已信了九分。
看向钟晴，又看了看易谨，接了笔，起身鞠躬道谢：“易先生大义！生民替堂中四十三名老幼谢过先生。”
易谨忙扶起他：“就像您说的，尽己之力，行己能行，无愧于心。”
钟晴因下午有课，晚上夜校，周六义演，故先走了，易谨留慈幼堂待傍晚时分，方趁无人之际离开。
待钟晴回校，先去找了校长说了这事，上城大学校长再三和钟晴确认消息来源的可靠性。
又亲去了趟教育部找部长确认消息。
后又召集各学科主任商议。
次日，开展全体教职工会议，安排部署离城之事。
文史院这几日整理好各类古籍文物，理科院整理好实验室尤其实验器材资料，两院先行，其他学院紧跟其后。
各院系主任有责任保护好各院随行学生和资料，各院行政辅助主任，其他教师经家里商定后，将跟随离开的名单及时上报。
来不及多言，校长张中和先生只说了一句：“平安，再见。”
会后，各院紧急动起来。
钟晴又忙着人给夜校各女讲师送信去，周六晚那节课课后，又对来的各工人们好生交代了一番。
又过两日，政府的正式通告才发出。
底层百姓们，开始行动起来了。
由上城大学牵头，上城其他各类高职院校也开始行动起来。
城里人心浮动了。
住在租界里的部分人留下观望，打心眼里觉得倭人不敢动租界里的人。
难民营的部分人也没动，他们早看透了生死，这年头，迟早都是个死，早死晚死，不若就留在这儿吧，他们跑腻了，从南至北从北至南，整个祖国大地，没一块是自己的，到哪儿都是当牛做马不如畜生。
有部分找到渠道的，拖家带口爬火车，挤柴油机车，甚至拉了驴马来驾汽车的……
上有老父母，下有稚子女。
睁着明亮的眼睛看着你。
老父母要留下等死，免得路途遥远给孩子增加负担，他们要将活的机会留给孩子。
稚嫩的孩子懵懵懂懂，纯洁的眼神看着你问，明天是去游玩了吗……
更甚者，包袱里放了几块烤土豆，怀里绑着流口水吃奶的娃，背上背着头发稀疏发白的老母，瘦骨嶙峋的媳妇儿扶着拄拐的老父，一步一步艰难地挪着。
无神空洞的眼看向前方。
前方是什么？
黑黢黢的。
什么都看不到。
钟晴自那日大会后，便回家收拾东西，将消息告知了左右邻居，又多给李妈妈支了半年的工钱，让李妈妈赶紧回家和家里商议。
钟晴的东西不多，只一个包袱，里面放了些换洗衣裳。一个小提箱，放了些日用品和那大婚吉服。
其余各类书籍打包寄走。
收拾好后，便随着院里一起南行，一路上风餐露宿，却因和大家一起，却也开心。
夜半时分，一面拍蚊子，一面和着月夜星光唱起歌来。
路上，她又和孩子们一起编了本剧，休息时组织学生们演给群众们看，演给院里的师生们看，一面辛苦，一面忙碌充实。
倒缓解了几分逃难的悲怆焦虑。
又有音乐学院的追了上来，大家一起作词作曲，群策群力，又作了曲抗倭战斗激励曲。
一面向南逃，一面教沿路的民众们唱起来。
只那日到了平城后，才义演结束，学生们结伴回旅社去，天空便轰鸣起来。
轰炸警报拉起。
钟晴等几位老师忙安排学生逃跑，待最后一人上车，钟晴忙叫他们先走，只说她马上就到。
单广去买饭还没回来，她得等单广一起。
车开走见不着影儿，钟晴才回。
路上，轰炸声起。
头顶被投下炸弹。
钟晴惊慌躲着飞溅的砖石。
眼前忽飞来一个女人的断臂，蕾丝手套还套在上面。
纯白的蕾丝手套渐被鲜血染红。
钟晴惊恐万分，拎着包跟在人群里逃窜起来。
心脏跳得极快。
胸腔里俱是惊慌。
人群沸腾滚烫，都是没头的苍蝇，四处乱窜。
钟晴被逃命的人群裹挟着，远处传来呼声：“快！快！进防空洞！！”
又过两个时辰，头顶轰鸣，轰炸机又来了。
钟晴跟着人群躲在防空洞里，眼睁睁瞧着我方轰炸机被倭军摧毁。
倭军开着轰炸机，在头顶投下几颗炸弹，耀武扬威绕城一圈回去。
远方，我方军队，机毁人亡。
炽烈乌黑的烽烟烈烈升起。
这又是谁家的儿子谁家的丈夫？
也不知单广如何了？
钟晴抱紧了包袱提箱，睁着眼。
防空洞里惶惶一夜。
这次倒穿的皮衣戴了皮帽，眉眼锋利。
黑眸里还残余了些许凛冽杀意。
说话间，男人已扔了皮帽，脱了皮衣，露出里面的白衬衫。
远处，伪军纷纷攘攘围将过来。
钟晴抬头四处看了看，拉住他的手：“跟我来。”
男人乖乖任她拉。
伪军近身时，男人忽将钟晴拉进怀里，另一手揽住她的腰，埋首凑钟晴耳边，一副热恋情侣难分难舍的模样。
清爽的阳光气息钻进钟晴鼻尖，钟晴埋头。
心跳加速。
脸也滚烫发热。
腰际的那手也滚烫。
二人混在人群里，由钟晴带路，从旁边的小巷子里钻进慈幼堂后角门。
“这里是合资的慈幼堂，伪军不敢搜这里，你在这里躲一会，过了风声再走，我去和许先生说一声。”
钟晴红着脸推开他的手臂。
易谨嗯了一声，见钟晴眼神闪躲，脸快滴出血来，鞠躬致歉：“抱歉，钟老师，是我唐突了，情况紧急，出此下策，还请谅解。”
钟晴垂眸。
为心内的一丝失落而别扭，低低嗯了一声。
她叫易谨在角门等着，进了慈幼堂找到负责人许星河，说了这事。
许星河正踩洗衣服，闻言忙放下袖子，穿上鞋子。
请易谨进门：“快进快进。既是伪军追的人定是做的为国为民的好事。”
易谨道谢进了门。
原是个小四合院，院里老的老小的小，忙忙碌碌。
老人忙着浆洗缝补，小的忙着粘纸盒子。
许星河请易谨和钟晴屋里坐，他手上还挂着肥皂沫，得洗洗手去。
易谨笑问：“这是您筹办的？”
许星河一面擦手一面笑道：“不是，只暂时没饭吃，人家信任我，叫我来这儿帮个忙，也有口饭吃。”
这时候，有个小孩儿上茶。
钟晴接了茶先奉给许星河，又给易谨，最后一盏留给自己。
易谨笑道：“许先生谦虚了，瞧这些孩子老人，身上衣裳虽有补丁，却也整洁，虽瘦些，却面色红润，眼神坚定有亮。许先生倒是在这乱世里，给了他们一个安稳的家。”
许星河坐下，笑了笑，请他用茶。
又叹道：“这世道，各人有各人的用处，某无能，不能出去厮杀，也就能保护这些老人孩子安稳一时了，但求尽力，无愧于心吧。”
钟晴看向许星河，眸露担忧，似有话说。
许星河看见，笑道：“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大小姐昨儿已叫人传了话，放心，我已安排妥当，只严格算起来，你不是我这边的人，所以，你那边如何打算？”
钟晴笑道：“我先回去告知校长，后面，一切听校长安排。”
许星河点了点头。
易谨一直在低头抿茶，待他们说完，才道：“两位所说的大小姐可是夏景秋小姐？”
许星河和钟晴一惊。
易谨放下茶杯，笑道：“某和夏家是世交，这里也有夏三爷的资助？”
许星河眉眼扬起几分：“是吗？真是缘分呐。”
易谨又笑道：“此番也是为了替夏小姐扫清尾巴。她现在身系庆城港城的经济命脉，夏氏又常年资助抗倭前线，倭军、伪军还有各氏军阀都虎视眈眈想要一口吃了夏氏。她此次前往北城，也是为会见岑怀安将军，商议后面的大事。从港城到北城，从至南到至北，路途遥远，变数极大，不过两位放心，夏小姐每至一处，便会有像我一样的人暗中随行保护。”
顿了顿，抿了口茶，又道：“至于你们才刚所说之事……”
转头对许星河笑道：“这老的老，小的小，怎么走？又准备去哪儿？”
说着从怀里掏出一支钢笔，笔帽上刻着“慎之”二字：“许先生，若您信得过我，可拿着这笔去兴福钱庄找年掌柜的，请他帮忙，他定能帮你安排妥当。”
许星河听他说出夏景秋此行的秘事，心里已信了九分。
看向钟晴，又看了看易谨，接了笔，起身鞠躬道谢：“易先生大义！生民替堂中四十三名老幼谢过先生。”
易谨忙扶起他：“就像您说的，尽己之力，行己能行，无愧于心。”
钟晴因下午有课，晚上夜校，周六义演，故先走了，易谨留慈幼堂待傍晚时分，方趁无人之际离开。
待钟晴回校，先去找了校长说了这事，上城大学校长再三和钟晴确认消息来源的可靠性。
又亲去了趟教育部找部长确认消息。
后又召集各学科主任商议。
次日，开展全体教职工会议，安排部署离城之事。
文史院这几日整理好各类古籍文物，理科院整理好实验室尤其实验器材资料，两院先行，其他学院紧跟其后。
各院系主任有责任保护好各院随行学生和资料，各院行政辅助主任，其他教师经家里商定后，将跟随离开的名单及时上报。
来不及多言，校长张中和先生只说了一句：“平安，再见。”
会后，各院紧急动起来。
钟晴又忙着人给夜校各女讲师送信去，周六晚那节课课后，又对来的各工人们好生交代了一番。
又过两日，政府的正式通告才发出。
底层百姓们，开始行动起来了。
由上城大学牵头，上城其他各类高职院校也开始行动起来。
城里人心浮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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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部分找到渠道的，拖家带口爬火车，挤柴油机车，甚至拉了驴马来驾汽车的……
上有老父母，下有稚子女。
睁着明亮的眼睛看着你。
老父母要留下等死，免得路途遥远给孩子增加负担，他们要将活的机会留给孩子。
稚嫩的孩子懵懵懂懂，纯洁的眼神看着你问，明天是去游玩了吗……
更甚者，包袱里放了几块烤土豆，怀里绑着流口水吃奶的娃，背上背着头发稀疏发白的老母，瘦骨嶙峋的媳妇儿扶着拄拐的老父，一步一步艰难地挪着。
无神空洞的眼看向前方。
前方是什么？
黑黢黢的。
什么都看不到。
钟晴自那日大会后，便回家收拾东西，将消息告知了左右邻居，又多给李妈妈支了半年的工钱，让李妈妈赶紧回家和家里商议。
钟晴的东西不多，只一个包袱，里面放了些换洗衣裳。一个小提箱，放了些日用品和那大婚吉服。
其余各类书籍打包寄走。
收拾好后，便随着院里一起南行，一路上风餐露宿，却因和大家一起，却也开心。
夜半时分，一面拍蚊子，一面和着月夜星光唱起歌来。
路上，她又和孩子们一起编了本剧，休息时组织学生们演给群众们看，演给院里的师生们看，一面辛苦，一面忙碌充实。
倒缓解了几分逃难的悲怆焦虑。
又有音乐学院的追了上来，大家一起作词作曲，群策群力，又作了曲抗倭战斗激励曲。
一面向南逃，一面教沿路的民众们唱起来。
只那日到了平城后，才义演结束，学生们结伴回旅社去，天空便轰鸣起来。
轰炸警报拉起。
钟晴等几位老师忙安排学生逃跑，待最后一人上车，钟晴忙叫他们先走，只说她马上就到。
单广去买饭还没回来，她得等单广一起。
车开走见不着影儿，钟晴才回。
路上，轰炸声起。
头顶被投下炸弹。
钟晴惊慌躲着飞溅的砖石。
眼前忽飞来一个女人的断臂，蕾丝手套还套在上面。
纯白的蕾丝手套渐被鲜血染红。
钟晴惊恐万分，拎着包跟在人群里逃窜起来。
心脏跳得极快。
胸腔里俱是惊慌。
人群沸腾滚烫，都是没头的苍蝇，四处乱窜。
钟晴被逃命的人群裹挟着，远处传来呼声：“快！快！进防空洞！！”
又过两个时辰，头顶轰鸣，轰炸机又来了。
钟晴跟着人群躲在防空洞里，眼睁睁瞧着我方轰炸机被倭军摧毁。
倭军开着轰炸机，在头顶投下几颗炸弹，耀武扬威绕城一圈回去。
远方，我方军队，机毁人亡。
炽烈乌黑的烽烟烈烈升起。
这又是谁家的儿子谁家的丈夫？
也不知单广如何了？
钟晴抱紧了包袱提箱，睁着眼。
防空洞里惶惶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