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更没日没夜的练功唱戏。

    又过几年,他终成了角,买下了自己的身契,带着自个儿的亲信,离了戏班,扎根上城,重新办了一个梨园。

    自由了后,他每年都过来找阿婆。

    概四五年吧,他终于在疆城遇到了。

    他尾随阿婆上了山。

    原本,他还奇怪,为何阿婆此次不阻止他上来。

    上来后才知道。

    二丫,应叫古丽克孜了,已进雪山侍奉高山之神。

    她出生即是族中圣女,需终身侍奉高山之神,直至下一代圣女出生。

    在她被拐卖期间,族里是非不断,天灾人祸连连,尤其幼儿,常有被狼叼走,或莫名病死,

    更甚者,梦里没了呼吸。

    大家都说,只因圣女是幼儿之身受苦受难,故高山之神便以族里其他幼子代替。

    说来奇怪,自二丫回来进了山林更深更高处侍奉高山之神后,族里便一片祥和安宁,怪事不再发生,幼儿健康茁壮。

    为了族人,她舍了一切,上了山,发誓毕生侍奉高山之神,切断尘世纷乱。

    而他,仍舍不下她。

    年年上山来,即使不能见面,但只要在这,他好像就能触摸到山的呼吸,感受到她在这座大山里寄予的生命的期望。

    “她在哪儿?”钟晴问。

    “那儿……”陈清秋望向远处的雪山。

    “她在那里,她那里的雪化作了水,流经这里,甚至流经我的梨园。我知道,她定将她的呼吸,她的情思寄在了水里,每次触摸着着山里的泉水,触摸着山泉孕育的生命,我就能触摸到她的呼吸,触摸到她的情思。”

    “不能上去么?”钟晴已经哽咽。

    陈清秋微笑:“那里,是他们的禁地,只有历代圣女才能进入。”

    转身继续走着,笑得明媚开朗:“今日婆婆送上去的干蘑菇和草药,是我自己摘下晒干的。”

    钟晴想起这些日子他在这门前一直忙忙碌碌给蘑菇翻身,簸箕搬上搬下。

    “即使她不知道,我也想将我的爱送给她,让她每日都能品尝到阳光温暖的味道。”

    “晴妹,你不觉得很浪漫吗?”陈清秋眸光温柔:“她将我摘下晒好的蘑菇干放进锅里,用雪水烹煮。她捧着鲜香醇厚的蘑菇汤喝下的时候,那一瞬间的温暖,就像是我拥着她的感觉,晴妹,你说,她能知道这蘑菇是我摘的吗?能知道蘑菇是我晒的吗?”

    钟晴柔柔笑着,眸里满是安慰:“她会知道的。”

    已到了上城大学临时据点。

    陈清秋理了理钟晴身上的针织衫:“入秋了,疆城这边入了秋后的夜更冷,如果以后你还要上山,定要叫几个学生陪你一起,用过午饭便下来。冬日里,这里的天黑得早,冷得很。你那图书室待入了秋后也不能住了,好歹寻个院子。我有处住所,就在镇子里,离你们这儿也不远,我已去信吩咐了,你若要住,便搬进去,他们会照顾好你。”

    钟晴心疼他的深情,站他身前认真道:“四哥,迟早有一天,你们会相聚的,肯定的,高山至善,高山之神以其仁厚滋养万物,怎会忍心有情人相隔两地受这相思之苦呢。”

    陈清秋笑道:“好,借你吉言,也期待日后相见时,能见到你筹办的戏剧学院。”

    钟晴笑道:“好,那时若请你来执教,万请不要推辞。”

    陈清秋笑道:“当然。”

    伸手握住钟晴的手:“珍重,晴妹。”

    钟晴回握:“四哥,珍重。”

    钟晴目送陈清秋回山上去,直至背影远去,才转过身来。

    只刚过拐角,便撞上一人。

    钟晴轻声惊呼了一声,忙道:“对不起。”

    头顶温和低沉的声音响起:“钟小姐好似总对我投怀送抱。”

    钟晴一愣,抬头。

    竟是易谨。

    且这话……怎如此轻佻。

    钟晴涨红了脸,心里微恼,唇角微抿。

    易谨见了,垂下眼睑,向钟晴的外套针织衫伸出手去。

    钟晴却倒退一步,躲了过去,低头。

    易谨收回手,背在身后,捏紧成拳,指尖陷进掌心,以指甲刺穿皮肉的疼痛提醒自己,要克制,别吓到她。

    他极力控制自己胸内即将爆炸的情绪,温柔着声音:“钟老师,那男子只一介戏子,如何受的起钟老师的一声哥哥?钟老师又怎能自降身份,被他称为晴妹?如此亲昵,可是好事将近?若不是,可是会惹人误会的,您说呢?今日是我见着,概知道钟老师的为人,若是他人见了这场景,便是十张嘴也说不清了,您说是不是?”

    这话听着好似无什,语气也温和,可明里暗里,都在指责钟晴不知自爱,自甘堕落似的。

    钟晴前半生在内宅里那么些年,如何听不出。

    这话,就像一根刺,扎钟晴的心。

    钟晴心里一疼,眼泪就掉了下来。

    若他人说这话,钟晴一笑也就过了。

    易谨说这话,不知怎么就如此委屈。

    偏不愿他瞧见自己流泪的模样。

    更隐约对他有些生气。

    无缘无故的说些莫名其妙惹人难过的话。

    她又不惯争辩。

    索性低头转身要走。

    侧身而过时,却被易谨一把拉住了手臂:“钟老师,您还没有告诉我您的想法呢。”

    钟晴推他的手,声音嗡嗡的:“易先生,请松手。”

    易谨听她哭了,心内揪疼又焦躁,无意识反收紧了手:“钟老师?”

    钟晴皱眉,仰头直视他:“请你松手,你弄疼我了!”

    一张挂着泪珠儿的脸现在易谨眼前,眼神倔强。

    易谨一愣,忙松了手,表情懊悔:“对不起。”

    钟晴揉着疼痛的手臂,直直看进他的眼眸深处:“易先生,陈先生是位令人尊敬的人,也是我十分仰慕的前辈,更是我的至交好友,请您不要轻视侮辱他。戏子又如何?戏子和他人有何差异?我并不觉得,我反而觉得他很厉害。另外,我不明白易先生为何这么生气,我和谁哥哥妹妹,和谁如何相处,又有谁说三道四,易先生,和您有关系吗?您以什么立场来干涉我呢?”

    说罢,好像把攒了几年的和别人争执的勇气都用完了,迅速瘪了气,埋头小碎步快走离开。

    易谨懊恼,看着自己的手。

    缓缓的,长长的呼出一口气。

    好似要将憋的闷气都排出去。

    转身,离开。

    钟晴回了图书室,整理今日所闻,可心绪总是浮躁。

    满屋子的书,一豆灯火。

    钟晴端坐桌前,一手持笔,一手按着书页。

    时不时便愣神。

    耳畔总回响起易谨的话。

    “钟老师,那男子只一介戏子,如何受的起钟老师的一声哥哥?钟老师又怎能自降身份,被他称为晴妹?如此亲昵,可是好事将近?若不是,可是会惹人误会的,您说呢?今日是我见着,概知道钟老师的为人,若是他人见了这场景,便是十张嘴也说不清了,您说是不是?”

    又想起易谨攥着她手臂,那么大的力气。

    钟晴看向她的手臂,晚间换衣服才发现,有些红,现已泛了点青。

    易先生为何那么生气?

    她不明白。

    一阵寒意袭来。

    入了秋后的疆城,果冷了许多。

    钟晴放下纸笔,起身。

    持起灯盏,放榻上的小桌子上。

    披了针织毯子,开了窗,倚坐榻边,仰头看向远空。

    疆城的夜空,比上城更辽远。

    星子,更繁密,更高远。

    那弯弯的一钩月,也更触不可及。

    也不知夏景秋现今如何,若夏姐姐在这儿,定能帮她一起讨论分析,出谋划策。

    也不至于她独自一人,于这夜半时分,惶恐不安。

    几年间,她一直很能定得住,遇事也一向自己拿主意。

    去了北欧,先上了几个月的预科,后考取北欧皇家戏剧学院,跟着老师念了书,老师希望她留在北欧和他一起继续深入研究北欧戏剧,她辗转去了南洋深造,南洋那边劝她留校任教。

    她选择回来。

    说实话,在南洋两年,不是没想过去找三哥哥。

    后来在留学生里听说了钟曦的名字,传言说他很怪,很不愿意说自己是从祖国来的,更不愿透露自己的身世祖籍。

    钟晴便放弃寻找,南洋留学生的沙龙也从不去。

    夏姐姐在港城和庆城的公司都给她留了文职的位置,但她不愿给夏姐姐添麻烦,

    读书间,也不是没遇到向她表白的年轻男子。

    只她经了洪家三年,对婚姻已无了期待。

    期间,当时房东家的小儿子,以浪漫为由想要和她春风一度。

    周围同学都觉得她福气不浅,只因房东家在本地有些钱财权力。

    她明确拒绝了,并于次日就搬了出去。

    后来,留学生里,也有几个男生向她告白,并允诺只要她答应,立刻去信家里,准备结婚事宜。

    她虽有些愚笨,却也不至于傻。

    他们是真心喜欢她,还是奔着夏氏的名头,她还是能分清的。

    留学生里无不传言她和夏家关系匪浅,更离谱的传谣她是夏三爷的私生女。

    只因夏景秋去北欧时常找她,又帮她找租房找勤工俭学的工作。

    王教授和宋姐常担忧她,想替她分忧,给她相亲。

    她只无意。

    莫名的来了一位易谨先生。

    叫她有些在意。

    但现今易先生的态度,她摸不清。

    听他言,观他行,一会儿似有情,一会儿似无意。

    不明白。

    钟晴深深吸了一口清新的自然的气息,关上窗。

    小桌子推到床角,展开被子,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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