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了图书室,拿出烤包子,就着开水,慢吃着。

    右手拿着笔,无意识地在纸上圈画。

    待两个包子吃完,醒神,发现纸上到处胡乱画着两个字。

    “易谨。”

    钟晴脸一热。

    慌慌张张扔了笔,揉了纸扔废纸篓子里去。

    行动混乱间,碰翻了装包子的牛皮纸袋。

    嘭!

    牛皮纸袋底下的一沓子扎好的纸币,翻滚掉在地上。

    钟晴捡起来,纸币最上面附了张纸条:“稿费。”

    钟晴物欲极低,日常几身衣服够换就行,破了自个儿补补。

    针织衫自己打着穿。

    顺手再帮夏景秋宋姐打两件。

    吃食上,有口吃的就行,不定饱更不用好。

    日常钱财,都用作淘澄古籍、救济慈幼堂以及寄去夏氏基金。

    这笔钱,还是如此。

    认真上了只有三四名学生的课。

    去分批寄了钱。

    还剩下些,留着淘澄古籍。

    又去了张中和先生办公室。

    将昨夜想的疑问顾虑细细说了。

    踟蹰了会儿,还是没将易谨的话说了。

    毕竟只口头空言,仅一句,她无证无据的,无法明确。

    她信任易谨,不代表张先生也能信任易谨。

    张中和先生听了她的话,静默不语了很久,才长长叹了口气:“抱歉,容我点口烟。”

    钟晴忙道:“您请。”

    张中和是个瘦小却矍铄的老先生,他点了烟,吸了口。

    “钟老师,既你想得如此细致全面,我也给你交个底吧。前儿我和李先生商量了半日,想的是留你办女校,借此护着你些。校内唯二在中央做官的,一个在外交部,一个在交通部,已都和教育部通过话,却没有转圜的余地……”

    张先生狠狠抽了口烟,吐出烟圈,将烟摁灭在烟灰缸里。

    烟灰缸里的烟头堆成小山似的乱。

    张先生笑道:“钟老师一心搞学问,日日往深山里钻,可能不知道,你的那首诗和几部剧本,很受国人的欢迎,可也得罪了好多人。人呢,活在这世上,想要做些什么,总要得罪人的,我们不用怕得罪人,这些,也是你的功勋章。所以,我想着,你近些年,就留在这里专心搞女校,不要回去,也不要去其他地方。我给你换个洋名字递上去,正好你也在北欧呆过几年,很合得上。待这一阵风头过了,再用回你钟晴的名字。”

    钟晴认真听了,概明白张中和先生的意思,点了点头,鞠躬道了声谢。

    张先生是真心替她想,替她筹谋。

    “我明白您的意思了,谢先生为我着想,也谢先生一直对我的照顾,只到底干系太大,女校一事,可以容我再想想吗?”

    张中和点了点头:“是得好好想想,去吧。”

    钟晴起身,再一次鞠躬道谢。

    张中和起身鞠躬回礼,送她出门。

    待钟晴走出院门去,张中和才回来。

    回来后,抽出压在底下的文件,皱起深刻的眉。

    中央的风,不对。

    顶多算一个爱国诗人罢了。

    为何竟要下达如此命令?

    现在这世道,谁还不是个爱国文人了?

    哪个文人没写过几首诗几篇文章来抒发爱国情,来感召国人?!

    张中和随手又将文件塞了进去,转身面对着窗吸烟。

    想了想,拿起话筒打了个电话。

    文件上,只见几个红色大字露在外面:“令尽快开除,各大院校永不许录用!!”

    她得罪了谁?!

    她能得罪谁?

    北欧留学归来,自进了上大,交际寥寥,只顾埋首自己那堆古籍里,或写点子东西。

    生活简单。

    交际圈也寡淡。

    到底是谁,竟要如此狠毒,如此断她前程?

    钟晴坐在湖边,也在细细想着。

    张先生的话,明显有所保留。

    易谨也好,张先生也罢,都在说她近来因几个字得罪了人,叫她离开这里。

    这些人,势力应很大。

    大到张先生保不住她。

    女校……

    若真是得罪了势力大到张先生都保不住的人,那这人,官应该挺大。

    即使女校承办了,若事发,也会连累了女校和上大。

    那又何必?

    在这地方,能将学校办起来是很不容易的,若好容易办起来了,再因着她出事,她更对不起当地的百姓们。

    白折腾当地的女孩子们。

    她于心有愧。

    离开的话。

    去哪儿?

    算了算日子,夏景秋现应在北欧了。

    四哥那儿不能去。

    钟晴看向熠熠闪光的澄澈湖水,心内平静。

    人活着,总有法子,不急。

    起身,轻拍了拍旗袍衣摆,回去,先写封辞职信吧。

    张中和先生是位好人。

    不好叫人家愁得一劲儿吸烟。

    对身体不好。

    还有她那三四个学生,也得对人家有个交代。

    回了屋子,钟晴写了辞职信,又写了四封推荐信。

    次日,课上完后,将四封推荐信交给她的四位学生。

    单广等人手捧推荐信,十分不舍。

    钟晴拍了拍他们的肩膀,又对杨芳道:“女子读书不易,你要好好加油努力,自立自强方是我们为女子的本色。”

    杨芳擦了擦眼泪,点头嗯了一声。

    钟晴转身去张中和先生那儿递了辞职信。

    想了想,不便将易谨说出来,于是道:“先生……上次找您交付信件的付先生,前几日递过信给我,只说,女校的事,有蹊跷。因详情还未查明,故不好对您明说,只对我提了一句,您看……”

    张中和顿了顿。

    他比钟晴更能明白付忠国和他上峰在中央对地位。

    既如此说,定是有了迹象,只待查实。

    叹了口气。

    交了一封推荐信给她。

    “往西边儿去,那里近来开办了一所私立大学,我已和校长通过电话,去吧。”

    钟晴双手接过推荐信,躬身致谢:“多谢张先生。那女校的事儿……”

    张先生道:“你放心,我也是教育人,定不做那些将孩子们往火坑里推的事儿。”

    钟晴嗯了一声:“那您自己呢?”

    张中和笑道:“腆为上城大学校长这么些年,于中央教育部还认识几个人,你放心,不会有事的。”

    钟晴嗯了一声,躬身再见。

    转身又去了王、顾等人的家,拜托他们接收单广杨芳四人作自己的学生。

    王、顾等人自是无有不应。

    因王教授夫人宋女士和钟晴私交甚好,王教授更拿了几包钱和几包吃食干粮送给钟晴。

    “人间自有公道在,人生在世,总会得罪人,你瞧咱们的文学领袖,得罪了世间大半的人,那又如何?另一大半的人更推崇他。得罪人是好事,别怕,时间会证明一切,你别怕,到了给我们来信,有需要帮忙的尽管来找我们。”

    宋女士又嘱咐道:“你一个女孩子家上路,一定注意安全。”

    钟晴拿了半包吃食,道谢离开。

    王教授宋女士一直将钟晴送至门口方回。

    钟晴回了暂住的图书室,收拾了几身衣服,几箱子古籍往西边儿寄,就此启程。

    待到了西边儿,却发现因倭军战线拉近,这所大学已迁往川城,她正想着过去,谁知倭军空中投下炸弹来,炸毁了铁路公路,暂时不通。

    只剩水路通行。

    却值入冬,水面结冰,船家不行。

    无法,钟晴只得先寻一处地方住下。

    漫无目的走着,寻到半山腰处的偏僻村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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