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晴坐院子里,摇着蒲扇纳凉,心里烦躁。

    因知道易谨是安城这边的,更明白这其中的危险。

    门响。

    钟晴起身开门。

    木媛女士带了一男人进了来。

    “钟晴,岑怀安将军有话要和你说。”

    钟晴一愣。

    岑怀安?

    那位十四从军,少年成名的将军?

    “钟小姐,我是岑怀安。”来人伸出手。

    身材高大威武,看起来却更像位忠厚朴实的农民,人群里并不扎眼。

    钟晴伸手回握:“钟晴,您好。”

    木媛女士道:“你们聊,我先走了。”

    钟晴请岑怀安院子里坐了。

    岑怀安开门见山:“去年,我去了趟北欧,和夏景秋小姐在夏三爷的见证下结了婚,算起来,你该叫我姐夫。”

    钟晴一惊。

    愣愣喊了声姐夫。

    这何时的事?姐姐竟从未提过。

    来安城后,也曾去过几封信给夏景秋,却从未见回信。

    岑怀安心满意足,笑得憨厚:“她给你写过信,都寄庆城易家去了。”

    钟晴点了点头。

    岑怀安又道:“我来,就是想告诉你,安庆两方打仗,你只管安心,易谨那儿,冯先生已有安排,你们团聚的日子,快了。”

    钟晴惊喜:“真的?”

    易谨是安全的,且不日就能过来!

    岑怀安笑道:“你是我小姨子,一家人,我骗你做什么?我回国时,你姐姐再三叮嘱,叫我一定要照顾好你,谁的吩咐都无所谓,你姐姐的吩咐,是一定得做到的!”

    说着拿出照片来:“给你,你姐姐交代要转交给你的。”

    钟晴接过。

    夏景秋穿着宽松连衣裙,小腹微挺,一脸幸福坐在椅子上,一左一右,正是岑怀安和夏三爷,夏三爷身侧正是宁伯。

    “宁伯身子还健朗?”

    “很好,每早散步能走十里路。”

    钟晴安下心来。

    夏景秋脸上浮现出几分慈和的母性来。

    “真好。”钟晴摩挲着夏景秋的脸颊。

    “姐姐很幸福。”

    岑怀安摸了摸脑袋:“多谢小姨子夸奖。”

    钟晴又愣了下。

    这岑怀安……倒不像传闻中的冷酷无情,只知打仗啊。

    岑怀安又问:“你有照片么?你姐姐叫我一定要一张来寄给她。”

    钟晴点了点头。

    起身。

    拿了张他们当时在暖房前拍的全家福给他。

    岑怀安用帕子仔细包了揣口袋里:“我明天就去寄。”

    看了眼天色:“我话已带到,先走了。不管遇到什么,耐心点,不要急。”

    钟晴点了点头。

    待岑怀安走了,钟晴依旧过自己的日子。

    他们院里的话剧团被政府请去,前往各刚解放地区演出宣传政策。

    课务又多了起来。

    再加上内战里,安城内的政治气氛紧张起来,时常开会,尤其她这从庆城来的,又是易谨的未婚妻,易谨的立场又只中央几个人知道。

    于是,每日竟多了些人在周围观察她,瞧着,隐隐约约有监视她的意思。

    钟晴听了岑怀安的话,并不着急,定心做自己该做的。

    每日上课,备课,读书。

    只不再去田野农郊和人交流。

    每日两点一线。

    或埋首安城大学图书馆。

    白家夫妇一直在校内做些校役的工作,现也被密切监视起来。

    索性,也无谓。

    又一年,报纸刊登,易谨率全军明面上正式投降。

    不足半年,全国一统。

    易谨才来了安城。

    二人自订亲后,分别七年。

    钟晴已近三十。

    院子门外,她理了理身上的红旗袍,还是订婚那次穿的。

    扶了扶头发。

    遥遥望着。

    直待日暮时分。

    钟晴才看到远远的,一个人影,牵着马,从小路过来。

    踏着夕阳。

    近前。

    钟晴看着眼前的人,伸手握住他的手,笑道:“瘦了。”

    出声已是哽咽。

    易谨也红了眼眶。

    “夫人,饿啦!”

    付忠国从马后探出身子。

    钟晴这才注意到,付忠国身侧还跟着小绿。

    已长成了大姑娘,笑盈盈看着她:“小姐。”

    “走,回家。”

    钟晴牵着易谨的手,进院子。

    易谨紧了紧手:“嗯,回家。”

    几人吃了面,钟晴收拾了碗筷,又烧了热水给三人洗澡。

    待易谨脱下外套,钟晴伸手接过挂衣架子上,伸手试了试水温:“毛巾和皂角都在这儿,你先洗,我把你行李收拾下。”

    易谨嗯了一声。

    待钟晴出了房门,倚门,捂着怦怦跳的心脏,平息心跳。

    易谨坐热水桶里,长长出了口气。

    七年。

    战争间隙,他站在山头看遥望地势,心里却想,钟晴是不是又去钻山林子访问民间艺人去了?

    用饭时,见着午餐肉,心里想,钟晴这会儿吃饭了没?会不会因埋首书堆,又忘记吃饭?

    夜半商讨策略后,他出门踏着夜色,心里在想,钟晴这会儿,是不是一盏灯,一支笔,在俯首桌前奋笔疾书?

    内战里。

    他暗伏其中,辗转传递情报,几次生死存亡,垂危之际,心里在想,钟晴会不会像那年一样,忽然出现,将他拖进自己的出租屋里,照顾他至痊愈。

    回神,又暗笑不可能。

    钟晴不在这儿。

    于是挣扎爬起来。

    易谨看着屋里的摆设。

    很有钟晴的风格。

    右侧一张床,挂着青纱帐。

    左侧用作了书房,几架子书堆着,临窗书桌。

    易谨盯着那张床,发着愣。

    屋外的钟晴,坐在院子里,也发着愣。

    她的小院子里只两间房,连着小厨房勉强算三间房。

    今晚怎么睡?

    小绿收拾好出了来,还像小姑娘似的蹦蹦跳跳来到钟晴身边,嘟着嘴:“小姐……忠哥欺负我!”

    钟晴疑惑啊了一声。

    付忠国骂骂咧咧出来:“谁欺负你了!你自个儿……”

    抬头见钟情坐一旁,忙止住话头:“绿儿!我们该走了!”

    又笑对钟晴道:“我们住国宾馆,政治部安排的,咱们身份特殊,待一切安排妥当,会给我们安排住处的,老大不要紧,他是您家属么。”

    小绿轻哼一声,抱了抱钟晴:“小姐,明天见!”

    付忠国也收拾好,道别。

    一面往外走一面教她:“该改口叫夫人了!”

    小绿冷哼一声不搭理他。

    二人打打闹闹的,好似回到易宅的那几个月里。

    钟晴摇了摇头,她对小绿的记忆还停在七年前,十三四岁,不高,小丫头。

    那边,易谨出了来。

    他抬着木桶,站门口:“倒哪儿?”

    钟晴怔了片刻,指向院子一旁的菜畦。

    易谨点点头,将桶抬到菜畦旁边,倒了水。

    “桶呢?”

    钟晴指了指墙角:“放那儿。”

    易谨点点头,放好桶。

    转身,坐钟晴身旁。

    初秋。

    微风不燥。

    残蝉微鸣。

    钟晴垂首盯着自己的手指头。

    易谨也垂首看她。

    竟有些近乡情怯的意思。

    易谨伸手,直接将人抱起,坐自己怀里,俯身,埋钟晴脖颈深吸一口气。

    “卿儿,我平安归来了。”

    钟晴眼眶热了。

    那年,易谨送她离开。

    车前。

    她抱了抱易谨,叮嘱:“平安,再见。”

    易谨嗯了一声,回抱她:“平安,再见。”

    一别七年。

    钟晴伸手,揽紧。

    缺的那一半,齐全了。

    二人静静抱着,坐至夜半。

    静享独属于他们自己的重聚时光。

    唯月下相拥的影子与他们相伴。

    钟晴在易谨怀里睡着了,唇微勾,笑得放松安心。

    易谨将钟晴送回房里,坐她床边,静静看她,心满意足。

    俊朗的面容虽更沉稳沧桑了些,但黑眸里仍是一汪深潭似的怜爱。

    就这么坐看了一夜。

    次日钟晴去学校,木媛女士知她未婚夫回来,特给她批了七天假。

    戏剧学院第一批毕业的那四个学生,留校做了老师,任老师期间任教一事,是钟晴一手带出来的,故素来叫她师父,此刻这四人领头起哄闹腾着要见“师娘”。

    单广来这几年,和这四人里的赵鹏飞成了婚。

    家里希望她能鹏程万里,飞耀天地,才有这名字。

    这二人刚生了个娃娃,八九个月大小,正是好玩儿的时候,也抱来了。

    钟晴最爱这小团子。

    见这小团子胖嘟嘟肉乎乎,穿着虎头鞋戴着虎头帽,软软糯糯,白白嫩嫩,咿咿呀呀流口水,满地乱爬。

    忙把孩子接在怀里逗弄。

    另两人去厨房做饭,单广赵鹏飞坐院子里,易谨陪在一旁和他们闲聊,看着钟晴抱着孩子笑得开心明媚,心里一动。

    炊烟袅袅。

    正午时分,付忠国和小绿也来了。

    付忠国和单广将屋子里的饭桌端出来,又去邻居陈清秋家里端来一张。

    顺便把陈清秋架来。

    两张桌子拼在一起,满满做了七个人,加一个糯米团子。

    众人吃喝闲聊玩笑,日暮将散。

    付忠国小绿留下收拾了。

    易谨牵着钟晴的手,在小路上散步消食。

    钟晴心里从未有过的平静安宁。

    似乎一直期盼的日子就是这样。

    简简单单的。

    清清静静的。

    手牵着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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