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冬季的气温格外低,临近过年,下起毛毛细雪,最后一堂舞蹈课结束,温柔套好了绀青色呢绒大衣,围一圈毛茸茸的白色针织围巾。

    她一个人在角落里慢悠地穿戴,不远处,有高挑纤细的少女带着盈盈笑意,跟围在她周边的女孩子们说说笑笑。

    “诗诗,你好厉害,今天老师又夸你,你现在的水平考三大院校,肯定没问题。”拍着马匹的是原本同温柔交好的那位朋友,但因为程昱的关系,渐行渐远。

    她现在投入了阮诗诗的怀抱。

    不过阮诗诗这样漂亮、有才华、家境优渥的女生,也不缺朋友。

    故她笑了笑,算作回答。

    阮诗诗有更在意的人,虽然她们从来不算朋友。

    她叫停了要离开的温柔,“你等等,我有话跟你说。”

    温柔指了指自己,“我?”

    阮诗诗脱离闹哄哄的人群,走过来,“对,你跟我来,我有事找你。”

    ……

    温柔不知道这位大小姐怎么这么突然,她跟她从小在同家机构学舞蹈,掐指算也有好几年,可讲过的话加起来,也不超过一百句。

    但她还是很老实地跟着她,换了个安静的角落。

    一站定,阮诗诗上下扫视她,毫不留情地抨击,“你现在跳得越来越差,我对你好失望。”

    ?

    温柔歪着脑袋,有一点莫名其妙。

    “你根本没用心跳,要是不喜欢,你就不要再学。”她继续说道,秀气的两道眉蹙在一起,连生气都好看。

    温柔叹了口气,“我也不想学,我也是被逼的。”

    这句话叫阮诗诗眉皱得更加厉害了,“你这人——”

    她气得说不上话。

    “我怎么?”温柔纳闷。

    阮诗诗看她的眼神,像在斥责她,“你怎么是这样的人?”

    看得温柔一阵气短心虚,好像被捉奸在床的渣男,面对原配时的无力。

    可、可她没干什么啊。

    “我五岁开始学舞,冬冷夏热,风雨无阻,我请名师一对一私教,每周末从江城坐三小时的车去南洲,发烧38度5都不敢缺席,我付出一百倍的努力才有今天。”

    “这很好啊,努力就有回报。”温柔点点头,肯定她的付出,但——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阮诗诗不满道:“我同你一齐学习,老师都夸你天赋异禀,再难的动作,你一遍就会,而我要跳十遍。我总不服气,既然我天赋不如你,我就比你更努力,我一定要超过你。”

    “你已经超过我啦。而且超过很多很多。”温柔不甚在意。

    “这样超过有什么意义!”阮诗诗当真是怨恨地瞪她一眼,“你有这样的才华,却被你这样浪费,每次看到你这样,我真的就很讨厌你。”

    “哦——我知道你很讨厌我,你一直看不惯我。”

    “是!我是靠着努力才走到现在的,我看不惯有人明明有别人梦寐以求的东西,却毫不在意的践踏。”

    “如果你真的不喜欢,为什么还要继续学下去?你的人生,没有一点自己的主意吗?”

    ***

    温柔也不知道,为何阮诗诗愤怒来得如此突如其来,也许是她见不惯自己一点一点堕落,让她曾经以她为目标这件事变得格外荒谬;也许是因为今天自己又一次被老师批评,动作抠得不够仔细用心,让阮诗诗觉得自己神圣的梦想受到了侮辱。

    谁知道呢?温柔兀自承受大小姐的怒气,看阮诗诗走掉时的马尾高高甩起,再叹一口气,哎,她懒得吵,其实她说得也没错。

    温柔慢吞吞下了楼,她准备去附近的公交车站等回家的公交。

    街上已经没什么人了,来江城务工的老百姓纷纷回家乡过节。

    有很多人,一年就指望这一次的全家团圆。

    一阵寒风拂过,吹起地面的枯叶,钻进温柔温热的脖颈,激起她一身的鸡皮疙瘩。

    她仰着头,看天空飘下细细洒洒的绒雪——啊,还真的挺冷。

    等了一会儿,却没等来公交,等来一辆宝马X7。

    车窗摇下,露出一张与温柔极为相似的脸,头发乌黑,皮肤紧致,完全不似五十岁的模样——是温柔的爸爸,温国兴。

    “小柔——”他笑得和善,甚至带了一丝讨好。

    温柔恍惚,有段时间未见,竟在熟悉的脸上看到陌生,但她还是弯下了腰,客气礼貌地打招呼,“爸爸。”

    “快上车,外面冷。”温国兴笑,已经主动把副驾的车门打开。

    温柔在原地站了两秒,看着温国兴殷勤的脸,还是钻了进去。

    车外寒风凛冽,车内暖气被温国兴打上了最高。

    父女俩睽违许久的闲聊。

    “小柔,最近怎么样?”

    “挺好——”她回答,却显得没什么耐心,“爸爸,不要开太远,随便找家咖啡厅坐坐,我太晚回家,妈妈会担心。”

    “哦哦,好,我找找附近的星巴克。”

    星巴克几百米就有,前后的车轮胎压不了几米马路,就转弯开进停车场。

    温柔进店,点了一杯美式,安安静静地找位置坐下。

    这种时候,她跟自己的名字契合成为一体。

    温国兴买完单过来,提着一个黑色prada的男士公文包。

    一坐下,他便迫不及待从中掏出礼品盒跟塞得满满的红包——温柔想,这大概是他用来证明“父爱”的武器。

    “小柔,这是爸爸给你的新年红包,”他看着有些兴奋,“还有,这是爸爸送你的新年礼物——”

    温柔瞥了一眼礼品盒,是她梦寐以求的手机。

    温国兴笑着,“这样以后我们可以常常联系,爸爸之前不敢给你买,怕耽误你学习,但到了高中,也合该有一部了。我们小柔,别人有的,也都要有。”

    温柔却没有太热烈的反应,她盯着桌面上的美式发呆,她有想说的话,她在想要怎么开口。

    气氛突然安静下来,温国兴在等温柔的反应。

    不知为何,五十岁的老人家,居然有些忐忑。

    他近一年都没怎么找过温柔了,他公司的海外业务越来越忙,他频频出国,几乎不怎么在江城待了,这次也是特意回国看女儿。

    也许小柔有些生气。温国兴心想。

    “爸爸——”温柔抠着指甲,缓缓开口,“我们以后,不要再见面了吧。你不要再来找我。”

    温爸爸一愣,“你、你是不是怪爸爸最近没来看你?”

    “不是的,爸爸,我见你,妈妈会不开心的。”温柔的神色淡淡,她脸上极少出现这样的表情,她在下定一种决心,“其实本来就不该这样的。我不该见你。”

    她勉强自己笑了笑,“爸爸,我每次见你,对妈妈都是一种背叛,我不想再背负这样的愧疚了。”

    “小柔——大人的事情,本来就不该把你牵扯其中。什么背叛不背叛的?我是你爸爸,血浓于水,我们见面天经地义。”温国兴有些生气,他最怕的事情发生了,温柔的个性越来越向秦美丽靠近。

    “你妈妈为人太过刚烈,控制欲极强,我们离婚,这也是最主要的原因,你千万不要学你妈妈的个性,没人会喜欢。”

    他希望温柔能像他取得名字一样,个性温顺柔和。

    “还是你妈妈发现我们见面了?她骂你了吗?”

    温柔听不得妈妈受人诋毁,是爸爸也不行,她站起身,用不大不小的音量,认真严肃道:“爸爸,你们离婚的原因,是你出轨——你出轨了我的舞蹈老师,明白吗?”

    头一次,温柔用这种口气同他讲话,温国兴慈父的形象顷刻轰塌,“你怎么跟爸爸说话的?大人的事情,不是你想得那么简单的。我跟你妈妈、田阿姨三个人之间,也不是一句出轨可以概括的。”

    听见温国兴振振有词的狡辩,温柔突然觉得很失望——对父亲,也对自己。

    那根长期紧绷的弦终于断了。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内心萦绕。

    那些不好的回忆重新涌上心头,像一支矛,扎得她流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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