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市的冬天比江城冷,也比江城干燥。

    落下的雪能在路面屋檐堆积成甜蜜洁白的奶糕。

    此时奥数比赛的总决赛已经结束,成绩需要过两天才能出来。

    陆则独自一人走在京市的街头。

    在寂静的夜色里,雪花如鹅毛一般纷纷扬扬地打在已经成型的雪面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

    这是他第一次具象化地感受到“冬宜密雪,有碎玉声”的场景。

    陆则走进一家装修精致的纪念品店,做工精细的小物品琳琅满目地摆在橱柜和货架上。

    此次的带教老师也是第一次来京市,自家女儿早在听说他要来京市的时候,就千里迢迢地拨通了他的电话要他带京市的纪念品。

    于是落地京市的第一天,带教老师就带着陆则来到了这家纪念品店,不仅是为了满足女儿的愿望,而且更是想自费让少年挑选一个礼物以资鼓励。

    陆则那时拒绝了,京市的物价高,这店里的东西自然也不便宜。

    但比完赛回到酒店后,陆则却鬼使神差地来到了这里。

    或许是因为他在这个店匆匆一瞥的那个小兔子水晶球。

    水晶球里的小兔子沐浴在降落的绒绒雪花中,手里抱着的橙红色胡萝卜是整个水晶球唯一的亮色。

    陆则指尖触碰在水晶球的玻璃面上,仿佛触碰到了小兔子的脑袋。

    “这个水晶球扭一下还可以唱歌哦。”

    女店主温柔和蔼的声音响起,陆则眼神柔软:

    “嗯,麻烦帮我把这个包起来吧,谢谢。”

    江城一般不下雪,就算下雪也是湿漉漉的很快就融化,不会有京市这般银装素裹的景象。

    这水晶球里的场景,她应该会喜欢。

    店主将水晶球从货架上拿下,语气带着调笑:

    “是送喜欢女孩子的吧,给你用粉色的包装纸包啊,女孩子一般都喜欢这个颜色。”

    陆则沉默,想反驳又找不出有力的驳斥证据。

    只好站在原地,脸上带着不知是因为羞恼还是因为暖气的热意。

    在他掏出钱包准备付款时,另一位看着很面善的中年妇人从店外带着寒气进来。

    她亲昵地蹭到店主的身边,看到店主忙着包装礼盒走不开身,就自发地走到收银台帮她收钱。

    “一共是五百二十八元,找你七十二。”

    妇人将找的钱递给陆则,这时店主也已经将水晶球包好了。

    店主将浅粉色的礼盒递给等待的少年,听到人家回了一句礼貌的“谢谢”。

    妇人被这声音吸引,抬起头只来得及看到一瞬少年的正脸。

    但就是这一瞬,却让妇人呆愣在原地许久,盯着少年的背影迟迟不曾挪开。

    直到少年走远后,店主江玥将营业中的牌子翻面,和好友沈倩施一同走到店外,正准备将门锁上的时候,才听到回过神的好友低语一句:

    “真像啊。”

    “什么?”她不解。

    “那个孩子,长得和我那联姻的老公年轻时几乎一模一样,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才是我儿子呢。”

    沈倩施思维跳脱了一下:

    “你说他该不会是我老公的私生子吧?”

    “怎么可能,就你老公那副对谁都没性趣眼里只有利益的死人脸模样,怎么可能有私生子,八成就是单纯长得像罢了。”

    ……

    陆则和江城一中出来的带教老师一共在京市呆了五天。

    成绩在考完试的第二天就出来了。

    陆则拿到了非常好的名次,他领奖的那一天,带教老师拍的照在江城一中里疯传。

    少年手握奖杯,神色淡然。照耀颁奖台的光也正好映进少年好看的眉眼,反射在瞳孔的光熠熠生辉,脖颈处环绕的红色奖牌丝带更是让他整个冷峻的人鲜艳几分。

    少年猎得平原兔,马后横捎意气归。

    这对江城一中来说可以称得上是历史性的辉煌时刻,陆则回到江城的时候,学校在大门口铺设了红色的地毯,领导和整个高二年级的学生站在红地毯的两侧激动地望向校门口的方向。

    为了让学生以陆则为榜样瞻仰学习,学校还特意给高二年级的学生放了一节课的假。

    姜杏也在其中,她在人群中踮起脚翘首以盼,想待会能第一时间见到陆则。

    黑色的车从校门外缓缓驶来,车内的人一个个下来,却始终没有看到陆则的身影。

    校领导走上前询问,只见带着陆则的带教老师说了些什么,领导便转头,让一众等待着的师生都散了。

    失望的人群蜂拥离开,姜杏被裹挟着往前走,在怨声载道的声音中依稀捕捉到了带教老师的一声叹息。

    ……

    一连好多天,陆则的身影都没有在一中出现过。

    他最开始消失的时候,连带着班主任张高礼都请了两天假。

    班主任回来后被同学好奇地追问陆则的消息,毕竟陆则不来要请假的话,需要最先得到班主任的同意审批。

    张高礼只是在原地默了一会,叹了口气说道:

    “陆则家里出了点问题。”

    姜杏给陆则发了很多消息,在听到班主任说的话后又给陆则打了电话询问情况。

    电话那头过了很久才接通,听筒里只有陆则浅浅的呼吸声传来,姜杏侧耳倾听,好像还有医院叫号一样的电子机械音。

    陆则就那样静静地听着姜杏说话,姜杏只要一不说话两人之间便只有沉默,她迟疑了一下,轻轻地唤了一声:

    “陆则?”

    陆则艰涩的声音终于响起:

    “我没事。”

    这是两人这么多天的唯一一次交流。

    后来无论是姜杏发消息还是打电话,都再也没有了陆则的回音。

    姜杏心里着急,渐渐地有些上火。

    最初只是觉得嗓子干,但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这嗓子干竟演变成了喉咙痛头痛,全身肌肉都酸痛。

    ……

    此时正值元旦假期,姜杏在家吃完药睡了一觉起来感觉生病的症状丝毫没有好转。

    如果是在平时,姜杏肯定会吐槽。

    早不生病晚不生病,偏偏要在假期里生病。

    这不争气的身体。

    但她心里牵挂着陆则的事,此时又实在没有精神,。

    姜杏认命地从床上爬起来,穿上厚厚的衣服,给自己做了个全副武装,确保不会有一丝冷风从衣服缝隙里钻进来,这才拿上钱包,出门就医去了。

    经历一系列的抽血化验,医生拿着她的检查报告下了结论:

    “只是常见的流行性感冒,先挂个水,再吃几天药就会好的。”

    姜杏一听到要挂水又在在自己的身上扎一针,便皱着苦瓜似的脸,但眼神瞟到门口流动的人影,还是咽下了问能不能不挂水的话。

    明天就是元旦了,医院里的人不减反多起来,医护走路的脚步简直都带风。

    还是不要给人家医生添麻烦了。

    她认命地去挂水,冰凉的液体顺着细细的胶质管道流入血管,即使医院开了中央空调,姜杏还是觉得被冻僵了一只手。

    不过也有可能是吊水的手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导致的。

    姜杏挂了很久的水,久到她迷迷糊糊睡了好几觉又醒。

    等她再睁眼时,看到了许久不见的少年。

    他眼圈泛着淡淡的乌青,正轻握着她打着针的那只手腕,把一个贴着暖宝宝的小枕头探向那只手原本放的地方。

    姜杏下意识地轻微挣动了一下,惊扰到了这只正在默默劳作的田螺姑娘。

    她刚睡醒,声音还带着黏糊糊的软:

    “陆则,你在这啊。”

    陆则原先轻握着姜杏手腕的手一僵,却没有立即松开,待姜杏的手心触碰到了隔着柔柔棉花传来的热意,他才缓缓地放开了她的手。

    他的声音很低:“嗯。”

    原来已经僵住的手心里传来一阵温暖,姜杏伸出另一只手,拉住了陆则的衣角,让她坐在自己身旁的座位上。

    拉衣角这个动作,姜杏以前常做,如今倒是有了几分生疏。

    她看着陆则又长长了一些的头发,才恍然,原来他们已经这么久没见了。

    这个点还有很多人仍在挂水,他们的身边或多或少有亲人陪伴在侧,时不时传来热热闹闹的谈话声。

    而二人就这样安静地坐着,也不说话。

    这么多天没见陆则,姜杏却在医院偶遇到了他。

    陆则没有病态,可想而知是发生了什么事。

    姜杏想起在陆则家见到的那个老奶奶。

    她低垂下目光,出神地看着手心下绣着小黄花的枕头。

    陆则却在这时开口了,他的声音滞涩又沙哑,像是这些天很少说话:

    “我回来的那天,有人给我打了电话。”

    ……

    陆婆婆得知陆则比赛拿奖的事情很高兴,连忙向班主任一家告别,要回家去给陆则做饭庆祝。

    她在班主任家的这些天里情况很稳定,从来没有犯过病。

    班主任一家见陆婆婆去意已决,又实在是阻止不了,便在陆则回来的那天早上将她送回了家。

    谁知陆婆婆在回家后出门买菜,被小巷里突然窜出来的一条狗吓得跌倒在地,后脑勺磕到了尖锐的石头,直接昏迷在地上人事不省,后脑勺的血曼延开一朵血色的花。

    还是偶然路过小巷的人帮她拨打了救护车。

    陆婆婆一进医院当即就被送到了ICU抢救,老年人身体不好,这一次更是牵连出了诸多的并发症,在ICU呆了很多天,今早才转到了普通病房。

    “我今后应该不会再念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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