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衙冰室。

    扁良复掀开黑褐的葛布挡帘,一眼就见叶孟围了个棉布的腰襟,神色专注的摆弄着那些碎骨。

    “知府的人来了,要将梁姑娘接回去停灵。”扁良复粗着嗓音。

    “卫禺呢?”叶孟稚气未脱的脸上皱起眉来,“梁小姐死状蹊跷,不是说好在府衙放一日以供我验看吗?”

    “梁知府疼爱女儿,不愿看梁小姐在这冷冷的冰窖中,想让她尽快入土为安。”

    扁良复点了油灯,回答叶孟,“少司大人派了崔指挥和曲颜书去遂安侯府,如今正在问询溢香楼的楼主罢。”

    叶孟盯着骨头看得专注,察觉到光亮盛了一些也没分个眼神,只嘟囔道“卫禺果然是不敢去遂安侯府啊......”

    “你说什么?”扁良复眉眼一深,盯着叶孟。

    “没什么没什么。”他嘟囔起身,“在府衙倒好,正好我去找他。”

    话音才落,叶孟顾不上扁良复,脚步飞快的跑了出去,独留扁良复隐在黑暗里,神色沉思。

    卫禺......

    不敢去遂安侯府?

    说来,与卫禺接触这么些时日,谁也不知道他的出身身份,只有叶孟和卫禺身边的人明白。

    但叶孟看着是个小少年,嘴却跟卫禺身边的人一样严实,就连崔策问这样人脉广博的世家子弟也不知道卫禺的出身背景。

    他整个人,倒是神秘得有些不同寻常了。

    “这些骨头看着杂碎,但我瞧着,倒是有些大同小异。”叶孟坐在卫禺对侧,凝眉解释:

    “总共四十多块骨头,有的被敲碎,绝大部分却切割齐整,多是肋下骨,还有两只小指,肋下骨起码出自二十人的,根据骨头的大小来看,有三位男子。”

    卫禺面露杂色:“溢香楼男子多为粗使小厮,为何要喊剔骨?”

    “剔、剔骨?”叶孟有些结巴。

    “遂州城乃前朝楚六王故地,十人有九人为细腰,以细腰为美,那些碎骨多是肋下骨,有没有可能是取骨瘦腰?”

    “这”叶孟有些张口结舌,“这太骇人听闻了......怎么会有有人为了瘦腰甘愿冒险?”

    “杂野记载,楚六王时期女子为了获宠,画皮画骨,我猜这剔除肋骨而细腰,应当就是其中的‘画骨’。”

    叶孟张张嘴,发不出声,行,他书读得多,也许世上当真有如此骇人听闻的事迹。

    “大人,溢香楼的楼主将人送来了。”望追走入屋中,他的身后还跟着两位千娇百媚的女子。

    “细腰奴?”叶孟看向卫禺,“原来你今日将溢香楼的楼主叫来,是为了......”

    卫禺抬眼打量身形细软的两位女子,沉声吩咐:“过来。”

    两位姑娘对视一眼,眼底有些羞涩夹杂着欣喜的上前,软着声音:“大人。”

    女子身上熏的花香瞬间溢进鼻息,卫禺有些不适的皱了皱眉,却也没推开。

    “小女名叫月牙,是揽月阁的姑娘。”月牙杏眼盛满笑意,看向叶孟怀中的另一个道,“她是星儿,是摘星阁的姑娘。”

    望追眼看着这月儿越走越近,就要贴在公子身上,嘴皮动了动又忍住,没忍住又动了动,刚要出声,肩膀被人猛的一拍!

    “站门口做什么呢!”

    颜书笑嘻嘻的凑近门口,看清堂中的场景,眼睛瞬间瞪大。

    卫禺这人说话满口经文仁义礼德,还以为是什么如玉公子,竟然、竟然青天白日就在这公堂上狎妓!

    月牙上衫穿得单薄,露出一截细白的腰肢,软若无骨,轻轻的贴在卫禺拿着茶盏的手侧。

    那手好看得紧,骨节分明,手背贴着女子的细腰,真是活色生香的让人立马避开眼。

    “不要脸!”颜书低声骂了两句。

    猛的转身正要回去,屋里的卫禺陡然开口,“都下去。”

    “啊?”月牙和星儿齐齐一愣,月牙神色娇羞,“公子是要听我们弹琴吗?我们......”

    “都回溢香楼。”卫禺的声音稍稍冷了一些。

    月牙被这冷声吓得一抖,不做思考,只好和着姐妹低声告退。

    经过门口的颜书和望追二人,还礼数周全的欠了欠身。

    二人相貌一人似娇花照水,一人娴静柔美,在溢香楼都属上乘,这卫禺倒是好福气,怕不是瞧不上那日梁知府送的两位细腰奴,自个儿选了俩更合心意的。

    “愣在门外作甚?”堂内传来卫禺温润的声音。

    她努努嘴,提步走了进去。

    看卫禺和叶孟的眼神怎么看都怎么奇怪,卫禺也就罢了,叶孟也就十六的年纪,怎么还带着他一起胡闹。

    颜书的眼神实在“光芒如炬”,卫禺无奈的扶额,“你一脸鄙夷的看着我作甚?”

    “我”

    “不对、不对。”叶孟骤然出声,他猛的看向卫禺:“不对,方才那姑娘腰上,确实少了对腹肋。不过,为何那腰上并未任何伤口,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刀疤,白璧无瑕。”

    “啊?”颜书有些没听懂叶孟的话是什么意思。

    “没有伤口,没有刀疤,那腹肋能凭空消失?”望追听完,脊背一寒,好似在听什么志怪小说一般古怪。

    先不说人取了软肋还能不能活,单是那雪白无暇毫无伤疤的腰,就足够诡异了。

    颜书听了片刻,很快明白过来他们说的是什么,她咬唇,低声道:“你确定真是少了对腹肋?如果真是如此,我知道为什么。”

    “月光蚕丝。”颜书细想外爷说的医术,“月光蚕丝不仅可以做暗器,更是可做医用。”

    卫禺和一侧的叶孟对视一眼,一人饱览群书,一人医术极好,都从未听过月光蚕丝如何做医用。

    “仔细说说。”卫禺神色幽深。

    “......曲江药谷有一绝学,人若是内脏弊病,即可剖腹养治,而这内脏缝合所用的线,就是这月光蚕丝。”

    见卫禺等人脸色不对劲,颜书说话越来越含糊:

    “我也只是听说而已,传闻这月光蚕丝能续经络,接经脉。用月光蚕丝缝合伤口,而使肌肤毫无伤疤、没有丁点痕迹,应该也是可以的......”

    叶孟:“曲颜书,你......”

    “昨日夜里,那高台上的月光蚕丝可能使伤口毫无痕迹?”像是知道叶孟要问什么,卫禺率先出声打断他的话。

    “那高台上的月光蚕丝属下品,虽是下品,却也一丝难求,用在小小的伤口缝合上,自然可以。”

    叶孟眨眨眼,将锦布包着的一团丝线递了过来,“那这个呢?”

    颜书接过“一团丝线”,说是一团,实际却是看不见,摸得着的月光蚕丝。

    “这便是上品蚕丝,”如今在日光下,消匿无形,肉眼不可见,只有在月光下才能看得见莹莹光晕。

    “这种蚕丝就是曲江药谷所用的蚕丝,上品蚕丝不仅可以让缝合的伤口毫无痕迹,还能接经络血脉,极为难得。”

    卫禺:“这是在梁悦腹中取出的蚕丝,洗干净血迹就肉眼不可见。”

    “那这么说,梁小姐也是想剖腹取骨,只为了有截细腰?”望追恍然大悟。

    叶孟却不以为如此:“虽说遂州人以细腰为美,但如今的细腰奴多为富贵人家的丫鬟或舞女,她既已是梁府的千金,身份高贵,多少人巴结她,何必附庸审美?”

    他再道:“方才我在她喉中发现些许麻疯散的痕迹,实在蹊跷。”

    “麻疯散不同于麻沸散,后者是让人失去知觉,睡上一觉。而前者,”叶孟脸色有些不大好,“前者是让人在睡梦中也能察觉到痛觉,意识清醒,身体却陷入沉睡。”

    “什么?”颜书有些坐不住,“你的意思是说,梁悦生前被人剖腹取骨,能察觉到痛意、甚至失血过多而亡的时候,也还清醒着?”

    麻沸散常见,寻常药铺都有,反而是叶孟所说的麻疯散难寻。

    到底是有多大的仇怨,要让梁悦这么一个年级轻轻的小姑娘感受开膛破肚之痛......

    “望追,曲颜书,你们二人现在就去一趟溢香楼。”卫禺出声道,音色有些严肃。

    望追拱拱手:“公子请吩咐。”

    ... ...

    “真是奇了......”曲颜书一走,叶孟嘟囔道。

    “那曲江药谷堪为天下医术典范,流传的医术我翻来覆去的读了不下百遍,怎么就没见到什么月光蚕丝的用法。”

    卫禺为他倒了盏茶,像是早有预料一般淡淡出声,“既然说了是曲江药谷的绝学,那自然是关起门来的医术,外面流传的医书,即便你翻烂了也找不着。”

    “关、关起门?”叶孟瞬间睁大眼,该不会,这曲颜书,真和曲江药谷有什么关系罢?!

    他懊恼的拍了拍大腿,哎呀一声,他怎么就没想到呢,那药堂的曲堂主不就是姓曲!

    “唰”的起身,叶孟两眼放光,“曲小姐查案跑来跑去多累,我去帮她!”

    “你们今日在遂安侯府上......应该没提起公子罢?”望追抱剑,随意开口道。

    “提他作甚?”颜书奇怪的看了眼望追,实在不懂他为何问出这问题。

    “没说及就好。可有什么发现?”

    颜书刚要摇头,想了想,又道:“遂安侯府的细腰奴很多,听小厮说,都是从溢香楼买过去的,遂安侯府也没有她们的身契。”

    原本她还当做寻常的女侍,可既然大部分细腰奴都是开膛破肚取了腹肋的,那为他们开膛破肚的人是谁?

    颜书心里也清楚,只要找到这背后操刀之人,大概率能找到谁借故杀了梁悦。

    溢香楼,当真不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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