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府大门紧锁,表面上,灰砖黑瓦,一如既往。然而,夜幕降临,就会有人抬着一桶粪水,正义凌然地倒在朱府大门之上,更有人朝墙内投射恶臭之物。

    佣人们一早起来,面对臭气冲天的墙壁与大门,只能忍着抱怨收拾。

    “这些人怎么回事!一个个太没教养了!怎么?真当我们朱府好欺负?”

    “哎,少说两句吧。外头骂的可更难听。你出去可千万别说自己是朱府的人。”

    “哎——”

    佣人长叹一声,叹息声游荡在整个朱府内。

    朱家陷入困顿之际:朱太尉整日躲在书房,闭门不出;朱凌雪的状态愈来愈差,如今已然卧床不起;而朱夫人便寸步不离地守在女儿身边。

    因此,家中大小事务,都由朱凌霄承担。每日他都是早出晚归。

    黎禾常常一个人待在院中,百无聊赖。她偶然听仆人谈起,说朱凌雪日日梦魇,睡不好,白日精神差,身子骨也差了起来。

    她惶惶不安,总觉得这事与自己有关。可那夜究竟发生了什么,她着实记不清。她只记得自己去了朱凌雪院落,然后便是一夜的梦。她很想询问长留,但这些时日,长留从未现身。

    他异常安静,好似一切从未发生。好似黎禾还是黎禾。

    至于手腕上平白无故出现的木镯子,她依旧未能取下。

    朱凌霄在外应酬,忙到夜色降临,才离席回府。他坐在马车上,闭目养神,衣服里渗透的酒气,熏满整个马车。

    马车停在朱府门外,他还未下车,就听见马车外的仆人怒吼:“喂!那群人!做什么!站住!”

    朱凌霄立刻走出马车,看见几个人影匆匆跑开,而大门浇满了粪水,臭气扑鼻。

    朱凌霄紧缩眉头,捏紧拳头。每天出门,他都能听见别人骂父亲卖国贼、伪君子、假清高等等,甚至有些人会跳出来指着他鼻子骂出更为恶心之话。

    佣人道:“公子,我马上叫人收拾。”

    朱凌霄疲惫点头。

    佣人一边扶他下马车,一边劝道:“这些人每天晚上都来,公子我们必须得采取些行动,免得叫这些人认为我们朱府好欺负。”

    朱凌霄摇摇头,“不可。”

    “为何?”

    朱凌霄走得摇摇晃晃,跨国恶臭的门槛,“本就百口难辨。走吧,去看看妹妹。”

    朱凌雪房中,朱夫人守在床边,脸色苍白。

    “娘,怎还未休息?”

    朱夫人抬头,见一身酒气的朱凌霄,满眼心疼,“你怎又喝了这么多?”

    “哎,与那些世界子弟玩闹。总不能不喝酒。”

    朱夫人红了眼,扶过朱凌霄,在她记忆里,自己的儿子最不爱喝酒、最不爱那些乌烟瘴气之地。

    “妹妹可好些了?”

    朱夫人哽咽。

    床上,朱凌霄眉头紧锁,眼珠子在眼皮下滚动,额头冒汗,脸色苍白毫无血色。

    朱夫人带着哭腔,“请了好多大夫,他们都瞧不出雪儿到底怎么了!该如何是好?”

    朱凌霄握住朱夫人的手,“娘,莫要担心,我会给妹妹请更好的大夫。一定能治好妹妹。”

    两人沉默。

    忽而空气里传来隐隐箫声。朱夫人微怒,紧蹙眉头,“又是谁在吹?还嫌我们不够惨吗?”

    朱凌霄听出,这是《乌夜啼》。

    “娘,早些休息。让下人们好好照顾妹妹,您也要保重身体。”

    “嗯,你也快去休息吧。”

    朱凌霄深深地看了眼朱凌雪,随后离开房间,独自朝黎禾院中走去。

    黎禾沉醉与吹箫,脑海里尽是父亲的模样。她发现,自己怎么吹也吹得不像,不像父亲的箫声。

    “黎禾——”

    忽而,梦妖长留沙哑之声从耳边溜过。黎禾顿时毛骨悚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箫声戛然而止。

    “吾饥矣——”

    一双狐狸长爪搭在黎禾肩膀上。

    黎禾不敢回头,质问:“朱凌雪变成那样,是不是你干的?”

    “非也。吾只食梦,并不伤人。吾还可救人。”

    “救人?”

    狐狸头挂在她后颈处,吐出黑烟,缭绕目前,“朱凌雪如此,不过为噩梦缠身,尔可食去噩梦,一举两得。”

    黎禾迟疑,“这样就可以救她了?”

    长留一笑,“自然。”

    黎禾正要追问,长留突然消失。她错愕,却见朱凌霄从院门走进。

    朱凌霄白衣玉带,高束长发,脸颊浮红,步伐轻浮,手里拿着一个长条木盒。“妹妹,这些时日可适应?”

    黎禾发现朱凌霄喝醉了,“哥哥,进屋内坐吧。我给你斟茶。”

    “好。”

    昏黄的油灯,照亮两人面颊。黎禾为朱凌霄倒满一杯热茶,茶烟袅袅。

    “谢谢。”朱凌霄浅抿一口,随后将木盒递给黎禾。

    黎禾接过,打开一看:一根晶莹剔透的白玉箫。

    “可喜欢?”

    黎禾并未心有波澜, “谢谢哥哥,喜欢。”

    朱凌霄莞尔一笑,“那就好。这些时日,外头不安全,妹妹你少出门。在府里,你就先吹吹箫,打发打发时间。等过些时日会好的。”

    黎禾点点头,问道:“雪儿妹妹如何了?”

    朱凌霄神色痛苦,双眼发红。

    黎禾微微蹙眉,“会好的,雪儿妹妹。”

    朱凌霄抬眸,微微一笑,“谢谢。”

    “会好的,一切。”黎禾说着。

    朱凌霄喝了几盏茶后离去。黎禾目送他那孤傲的身影,一时间又想起了父亲。

    “去——去——行也——”长留低声在她耳边呢喃,“人间至味,何故迟疑?”

    黎禾双眸散发出淡淡幽蓝之光。她坐在屋内,敞开大门,盯着夜色之下的院落。

    一直静候到深夜,她才起身。双眼蓝光四溢。

    明月高照,济中城城中之人皆在沉睡。城郊处,一位手握双刀的黑衣男子停步,回首凝望城中,刀尖低落血液。

    他微蹙眉头,眼神里闪烁杀气。

    朱凌雪呼吸急促,全身冒汗,四肢微微颤动。一到幽蓝之光一闪而过,黎禾来到她的房间。

    黎禾想起朱凌霄眉宇间的痛苦,想起他那孤独绝望的身影,不由变得毅然决然。她坐在床边,抚摸朱凌雪的额头,她能看见,朱凌雪的身体正在散发浓郁的紫烟,紫烟香气逼人。

    但同上一次的香味不同,这一次的香味更为热烈、刺激。

    “对——”长留又在她耳边呢喃,“何故犹豫?此女将不再为噩梦所缠——食也——”

    黎禾总感到心慌,难免犹疑。自己真能救人吗?可食物的诱惑越来越大,她的身体越伏越低,逐渐靠近朱凌雪的眉心。

    她张口,猛然一吸,浓烟入口。奇怪的满足感顿时席卷全身,一股力量霸道地横冲直撞。她越发失去自控力,贪食起来。

    她的眼睛逐渐变为紫色,表情逐渐鬼魅,那一刻,长留之面浮在她面容之前,一人一妖重合。

    一瞬间,世界漆黑一片。黎禾站在光晕之下,茫然环顾四周。

    她听见了哭声,便朝哭声走去。头顶的光晕跟随者她。不一会儿,她看见一个小女孩站在另一个光晕之下。

    是朱凌雪。她蜷缩成一团,埋头痛哭。

    黎禾想要靠近,刚走一步,朱凌雪背后瞬间张开一张血盆大口,獠牙在她头顶逼发寒气。

    黎禾一惊,立刻朝朱凌雪跑去。一步两步。

    “嗡——”

    血盆大嘴一口吞下朱凌雪。世界肃然宁静。

    黎禾僵持,耳鸣作响。

    许久,黑夜中,梦妖长留提灯走出,含笑凝视黎禾。

    他身形高大,身披白袍,白袍上还残留着血迹。

    “禾儿——”

    黎禾后退,眼神惶恐,“你把她怎么了……”

    长留一笑,“吾不过将其恐惧吞噬。”

    黎禾可总心生怀疑,“她可会好起来?”

    “自然。”

    “这是哪?”

    “梦。”

    “梦?”

    长留露出诡异笑容,黎禾毛骨悚然。

    “嘘——”长留将手指放于唇边,“该醒了。”

    黎禾猛然睁眼,自己已然回到自己房间之中。窗外,天色已经透亮。

    朱凌霄猛然惊醒,因宿醉,他感到头痛欲裂,但今日约了几位名士,不得不起床收拾。

    收拾好后,他来到朱凌雪房间,见妹妹脸色平静,不由地舒了一口气:总算好起来了。

    他用完早膳,匆匆出门。刚走出府,却见一身着道袍、四十来岁的算命先生站在府门前。

    守门小厮忙得道歉:“少爷,小的这就赶走他!”

    朱凌霄挥挥手,示意小厮退下。他打量这位算命先生:身体强健高大,皮肤粗糙泛黄,当是常年奔波行走所致;他握着幢幡,手臂结实,像极了习武之人;最可疑之处,是他的眼睛:炯炯有神,杀气腾腾。

    朱凌霄行至算命先生前,“先生,您可是有事?”

    算命先生抬眸,看了眼他,道:“此府可是黑云蔽日,妖气弥漫呀——”

    朱凌霄眉头一簇。

    算命先生微微行礼,“贫道哀乐,追寻一梦妖至此。此梦妖正在公子府中,公子可否行个方便?”

    朱凌霄脸色一黑,“子不语怪力乱神。先生且离去吧。”

    “府中可有人梦魇缠身、长眠不起?”

    朱凌霄微微错愕。

    哀乐继续道:“梦魇只是刚开始。若梦妖继续食梦,喜怒哀乐惧这些人之情感与欲望皆会被吞噬!”

    朱凌霄紧蹙眉头。

    “人无欲无求,无感无痛,便是活死人呐!”哀乐略显急迫,“贫道追寻这梦妖多年,见他害人无数!公子切莫等一切无法挽回才追悔莫及啊!”

    朱凌霄挥挥手,“我还有事,先生莫要纠缠。”

    哀乐长叹一声,拦住朱凌霄,“明了。”随即,将一拇指大的铜色铃铛交予朱凌霄,“此为震妖铃,若公子遇见奇怪之事,且摇动此铃,可震慑妖怪,贫道也会立刻赶来。”

    朱凌霄无奈收下,哀乐便告辞离去。

    府内,黎禾坐在床上,双目失神,心底久久不能平复。

    她抬眸,惶恐不安:这是……恐惧感……

    忽而,手腕传来隐隐刺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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