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夫人回到府里后,看着空空荡荡的院子,突然间不知道该做什么,这些年再苦再难她都这么过来了,只是眼下又回到这座安静冷清的府邸时,她依旧茫然,站在院中渐渐出神。

    这里的一草一木都与过去别无二致,只是儿子失踪,丈夫离世后,她便遣散了府内下人,变得更加萧条寂寥了。

    她目光落在亭子里,石桌石凳上仿佛出现了兰辞和夫君的身影,男子面容温和俊朗,男孩明媚阳光,似乎察觉到她的目光,他们皆朝她望来,露出一抹久违的笑容,带着暖意浸到心底。

    不知不觉,她也跟着笑了,妇人动了动脚尖,正欲走过去,亭子里的父子二人便都化作一缕云烟随风飘散了,她蓦地停住脚步,目光怔怔地追随着那股风远去,眼中流露出如孩童般的无措神色。

    风在远处停留,少年的轮廓再次变得清晰,他在练武,在舞剑,动作流畅而不失力量。

    她看到夫君在指导他剑术,男子低眸浅笑,少年眉眼弯弯,这些回忆似乎并未远去,被永远的留存在这方寸之地。

    兰夫人闭了闭眼,满腔悲凉无处诉,只能混着血沫往肚子里咽。

    她往正堂里走,停在墙边,仰头看着墙上挂着的一柄长剑,未出鞘的剑身都在散发着锐气,她缓缓抚上剑柄,剑柄铮亮,并未随着时间的流逝而积满灰尘,显然是被人日日夜夜的擦拭触摸过。

    “夫君,三年了。”

    兰夫人低声喃喃,不自觉勾着唇道:“我就要找到我们的儿子了。”

    她如此说,也不知是在安慰谁。

    心口一阵钝痛,她眨眨眼,一滴泪落在桌上,晕开一道水渍。

    顿了下,她颤抖着举起手,擦了擦眼角的泪痕,竟有些不知所措。

    夜色降临,月色洒满庭院,淡淡光辉照在她的侧脸上,一如当年她在自家院子里,独坐抚琴,一声突如其来的巨响惊的她慌乱抬眼,遥见一少年趴在墙头,笑盈盈的朝她招手时,他的目光如月色皎洁,让这寂静的庭院都添了一份生机。

    彼时她还是柳家嫡女柳玉寒,与兰氏独子兰亭舟指腹为婚,二人自小一起长大,对于婚事,他们并不排斥,反而因从小到大的情意而渐生爱意。

    柳玉寒仰头看向趴在墙头上的少年,又惊又喜,提裙跑至墙边,担忧道:“在那做什么?快下来。”

    说完又觉不妥,四下环顾后,抿唇道:“……快回去。”

    少年摇摇头,“不下去,也不回去。”他面露委屈,眼角却是开心的,“就想看看你。”

    话落,又小声嘀咕:“也不知是谁规定的婚前不能见面,几日不见你,岂不让我难受死。”

    柳玉寒忍不住笑了,温婉的女子平日里总是清清冷冷的模样,不爱喜形于色,可一旦笑起来,眼眸弯成月牙,俏丽可人。

    兰亭舟一下子看呆了。

    柳玉寒已过及笄,兰家便迫不及待的上门提亲,邻里街坊都道是这兰家公子对柳玉寒一往情深,痴心不改,生怕晚一步会被人抢先。

    可众人谈笑之余,又不免夸赞这二人郎才女貌,天造地设,两家往来这么久,最终成全子女亲事,也将成就一段佳话。

    正巧兰亭舟前些日子的武试拔得头筹,荣获圣上赏识,得一武将之职,官阶虽小,却令兰氏正式走入官场,街坊百姓纷纷前来道贺,称是双喜临门。

    思及此,柳玉寒对少年道:“我们往年日日都见,不过几日罢了。”

    “怎么能叫几日?”兰亭舟站起身,正想跳下去,却突然顿住,似乎也想到此举对她名声不好,二人虽定下亲事,但毕竟还未成婚,他今日行径确实太过孟浪,若叫人看到,免不得遭人非议。

    他的语气渐渐弱下来,“那我先回去了。”

    远处传来微亮火光,亦有人声响起,他看了眼柳玉寒,少女在对他弯唇,清丽柔婉如兰花般典雅圣洁,叫人生不出亵渎之心。

    他唇齿启合,轻声道:“等我来娶你。”

    他这一说,柳玉寒便就此等下去。

    她不爱表达,神色也总是淡淡的,每次姑娘们相约游玩,她只是安静地待在一旁,似乎没什么东西能入得了她的心底。

    但伺候她的婢子能看出来,她在期待,期待少年出现在府外……

    可没想到,等来的竟是少年将要随军出征的消息。

    出征前一日,柳玉寒怔然的望着那片墙头,不知在期待什么。

    忽地,从墙外扔来一张纸条,被揉的皱皱巴巴的,柳玉寒上前将之捡起,掀开一看,里头的字迹看似潇洒飘逸,如行云流水,但明显有几处停顿,她一眼便认出这是兰亭舟写的。

    字是好字,却未免苦了些。

    ——等我回来。

    ——若你不愿,可寻一真心人,无怨无悔。

    简短两行字,惹得两行清泪滚滚而落,柳玉寒将纸条放在心口,咬着唇咽下那些心酸苦楚,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她抬头望向墙外,口中喃喃:“你便是道别,都不愿来见我一面吗?”

    一墙之隔,兰亭舟倚在墙边,手掌轻轻抚上去,眼睫垂落,静默不语。

    他陪了她一夜,就在墙外,近在咫尺,可他们却没能见上面。

    ‘砰’一声,墙上的绳子松了,长剑掉在地上,发出巨响,打断了她的回忆,兰夫人指尖微顿,忙拾起长剑,反复的摩挲着。

    到底是物是人非,剑还在,人——却不在了。

    -

    翌日清晨,艳阳高照,如赵槿所料,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殿下——”

    方梨的声音从院外传到寝殿中,彼时,叶婵正在伺候赵槿穿衣,闻声瞥了眼匆匆跑到殿外之人,淡道:“着什么急?”

    她坐在铜镜前,叶婵为她簪发,随后她瞟了眼方梨空荡的身后,漫不经心开口道:“不是让你把人带来,人呢?”

    方梨喘匀了气息,才道:“人……人被大理寺抓走了……”

    手上动作一顿,赵槿面露惊愕,“你说什么?”

    “奴婢昨日按殿下的吩咐前去军营,”方梨这才把自己所知一并说出,“可军营里早就乱成一团了,他们说阿辞犯了欺君之罪,要押到大理寺受审。”

    “欺君?”赵槿眯起眼,心中微动,似乎有什么真相即将揭露,只差一步……

    是什么呢?

    “此事是父皇下的旨意?”

    “是,听闻圣上震怒,还派了几个嬷嬷前去……”

    方梨心中亦是又惊又惧,她怎么也没想到阿辞的胆子这么大……

    深吸一口气,她终于吐出几个字来,“阿辞……是女子。”

    赵槿双眼瞪大,看似惊讶,却不过须臾又平静下来。

    这就对了。

    她的疑惑都能得到解答,那种种怪异之处也有了方向。

    赵槿哂笑一声,轻轻摇头道:“她倒是好样的。”

    语气很平和,却令人不寒而栗。

    方梨小心翼翼问:“那殿下,现在……”

    “现在?”赵槿抬眼,朱唇轻启,“自然是去看场好戏。”

    欺君之罪,她该如何逃?

    死到临头,她倒要看看,她是不是能列举出一堆身不由己、冠冕堂皇的缘由。

    她给过她机会,既然无法一辈子掩盖自己的身份,那就要为此行付出代价!

    往府外走时,赵槿瞥向另一处院子,问:“裴浔呢?”

    方梨跟着看过去,顿了顿,又垂头,应道:“听门房说,公子已前往大理寺了。”

    “……”赵槿冷笑,“他倒是着急。”

    指尖微微陷入掌心,似是感到一丝痛意,她骤然松了手。

    一行人在前往大理寺的路上,叶婵掀开帘子朝外看去,隐约听到茶肆里讨论的竟都是阿辞女扮男装,欺君罔上之事。

    有人言,她胆子颇大,为了铮功勋,竟犯下如此大祸,岂非连累了自己,又连累了至亲,实在是自私又愚蠢!

    也有人言,她一女子在外抛头露面,和一群男人同榻共枕,简直太不像话了!

    还有人意见不同,认为她一女子想在军营中立足实在不易,军营里多是男子,朝夕相对,难免露出破绽,可她竟待了那么久……

    叶婵心惊,不过半日,这事居然已经闹的人尽皆知了?

    她放下帘子,见赵槿神色始终寡淡,想了想,还是开口道:“殿下,圣上真会处死阿辞吗?”

    “怎么?”

    叶婵抿唇片刻,情绪略显低落,“奴婢知道,阿辞不是兰大哥,但她这么做定是情有可原。”

    “情有可原?”赵槿嗤笑一声,“父皇看重的是结果。结果是什么?结果是她——女扮男装,犯下欺君之罪!”

    赵槿似笑非笑的看着她,“你要不去问问,看父皇能否看在她‘情有可原’的份上,饶了她?”她刻意咬重‘情有可原’四个字。

    叶婵一时说不出话来。

    “愚蠢!”

    赵槿闭上眼,心却有些静不下来。

    她想到那个瘦瘦小小的少年,脸上纯粹的笑,担忧、关怀皆是真心。

    如今她锒铛入狱,裴浔呢?

    裴浔会怎么做?

    他……定会想尽办法救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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