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浔还想走近看的更清晰,面前一个身影迅速挡住了他的视野,再抬头一看,那是一个普通的百姓,脸上被划出一道长长伤疤,鲜血汩汩而流,顷刻间便晕染了整张面颊。

    那人的双眼睁得很大,仿佛看到什么恐怖的事情,被推的倒退两步,终于撑不住,彻底倒在地上。

    接着便有数不胜数的百姓踏过他的尸体,拼了命的朝前跑,身后是拿着屠刀的恶魔,双手随意挥动便带走了许多鲜活的生命。

    裴浔将方才的小插曲抛在脑后,拔剑挡住了武卫的攻击。

    可他的力量还是太渺小了,救得了一人,却救不了所有人,不过片刻,便浮尸千里,血流成河。

    天上的乌云挡住了唯一的光亮,世界彻底陷入一片灰暗。

    逃难的百姓叫天不应,叫地不灵,脸上写满了绝望。

    一个女子抱紧怀中的细软,跌在了裴浔跟前,慌乱中她抬头看了眼,眼前的衣料金线织就,不同寻常,她颤抖着手抓住他的一片衣角,指尖无比用力,像在握紧最后的求生之路。

    “公子,救我。”

    裴浔将她扶起,看她一脸脏污,唯有那一双眼干净的很,又是一个乱世中的可怜人。

    他带着她往回走,指着前方的路告诉她,“你顺着这条路走下去,会看到一座院子,到时会有人接应你。”

    女子害怕极了,双眼中满是忐忑不安,不肯松开手,“公子……”

    裴浔只能尽量安抚她,“不会有事的。”

    说完,他又急匆匆地转身,衣袖从女子手中划过,如一阵风一样在不经意间溜走,连带着她所有的不安都被放大,耳边依旧是凄惨的喊叫,她吓得倒退两步,头也不回地跑走了。

    当天色逐渐暗下来时,街道上的声响终于平息,死了的,活着的,都如一块破布,轻易的就被丢弃在一旁。

    裴浔在尸海里游走,平静的看着这一切。

    眼前好似飘过什么东西,他伸手去接,落在手心的是一粒烟灰。

    污浊是洗不净的,恐惧与悲痛会永远留在心中。

    “将军。”有人跑过来,“剩下的百姓怎么办?”

    他们的家被毁了,家人也回不来了,但每个人都在努力的苟延残喘。

    裴浔看了眼幸存下来的人,重重吐出一口气,“先带回去安置吧。”

    百来人被带回那处小院子,或许这是他们最后的避难所。

    一路沉默。

    街道空荡,目之所及处有一个躺在血泊中的女子。

    她手里还紧紧攥着一个包裹,只是那包裹明显被人翻了个遍,没找到想要的,还被狠狠踩了几脚。

    裴浔心头一震,急忙跑上去,待看清女子的面容时,瞬间愣在了原地,一步也挪不动了。

    巨大的悔恨涌上心头,窒息感扑面而来,他只能在一片沉默中,弯腰将女子抱起,包袱中的东西顺势掉了出来。

    裴浔低头一看,是一册婚书,鎏金书封被鲜血染红,还掺杂着几个脚印,字迹倒是不受影响,依稀可见落笔之人的用心。

    可这份心意将永远被埋藏地底。

    裴浔将女子葬在后山,春色满园,四季花常在。

    那册婚书放在她身旁,愿她来世能与所爱之人圆满。

    裴浔回到院子里的时候,满院的哀戚声,无不悲怆,那种说不出的痛回荡在小小的院子里。

    将士们拿出纱布和金疮药,治伤的治伤,休息的休息,痛苦的哀嚎此起彼伏。

    有人递来一碗粥,碗里还散发着热气与稻米的清香,“将军,吃点吧。”

    这是眼下唯一一个能饱腹的东西了。

    可裴浔吃不下,他道:“先放着。”

    院中人来人往,百来人占据这一片土地,不知前路,不知归处。

    裴浔坐在台阶上,看着天边云层聚成一团,又纷纷散去,月光透过树叶的缝隙落在他身前的地面,他们就像被月光照到的这些渺小的尘埃,风一吹,就散了。

    他一动不动,宛若一尊不会哭,不会笑,没有喜怒哀乐的石像。

    他的身上已经遍体鳞伤,他的心中已是千疮百孔,视线所及皆是满目疮痍,断壁残垣。

    墙头飘来的土灰像是祭奠那些死去的人们而留下的,死亡不是终点,一切都还没结束。

    裴浔低低地道了句:“殿下,我还能做什么?”

    声音太轻了,轻到除了他,没人能听见。

    院中又恢复往常的安静,他静静坐着,从夜幕到清晨。

    日光倾泻而下,温暖的沐浴在每一层台阶上。

    将士推开门,一眼便望见坐在台阶上的裴浔,他吓了一跳,急忙跑过去,“将军,你不会一夜没睡吧?”

    许久后,裴浔才慢慢抬头,迷茫占据他的双眼,“我找不到了……”

    将士没听明白,凑近了问:“什么?”

    “我没护住她……”

    将士怔了怔,退后两步,好似听懂了,又像是装作不懂的模样,他没说话,也不知该说什么。

    按理说,他们此次回到大魏,当以死谢罪,但信中所言,大魏危矣,那个王朝还会不会存在都是件未知数。

    可他们还是不甘心,明明只差一步,就能救出殿下,他们能一起回家,为何偏偏就是那一步……

    殿下这样好的人却没能有个好下场。

    正在这时,院外有人叩门,屋里的人大多都醒了,陆续聚集到院中,警惕的望着那扇门。

    将士过去应门,“谁啊?”

    门外有人喊:“裴公子在吗?”

    是个女子的声音。

    众人仍旧不敢放松警惕,只是开了个小缝,裴浔走过去,盯着女子打量了几眼,问:“你是何人?”

    女子脸色焦急,急切的问:“你是裴公子?”

    “可有看到殿下?”

    这一句令所有人都震在了原地,好似一道惊雷闪过,大脑空白了一瞬。

    裴浔猛地抓住她的手,双眼紧盯着她,一字一句道:“什么意思!”

    心脏又开始疯狂的跳跃,一瞬间死灰复燃,浑身的血液都在叫嚣沸腾着,他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但心里仍有一个声音在不停地告诉他,或许呢?哪怕只有千万分之一的可能……

    女子吃痛一瞬,却也顾不得那么多了,“那日我们本与殿下约好了,用死尸将殿下替换掉,可没曾想出了意外,当我们到时,那儿早就烧没了。”

    裴浔心中的火苗再次熄灭,双手不自觉的松开了,“没了……早就没了……”

    女子愣了下,接着就喊:“不可能!”她见眼前众人皆是一脸倾颓之色,似乎验证了什么,可她不死心,“殿下那么厉害,她不会……”

    说出的话连自己都说服不了。

    “怎么可能……”

    “你是谁?”

    还没等女子回应,便有一人如一阵风般朝远处跑去,众人愣了好一会儿,才连忙追去。

    后山上,清凉的风拂过大地,一眼望去,漫山遍野的花。

    前方传来动静,众人不敢耽搁,走近一看。

    裴浔站在树下,双手紧握成拳,一遍又一遍重重的砸在树干上,好像不要命似的,任由血迹滴落,他也感觉不到痛。

    从昨日他醒来起,他就没表现出任何特别悲伤的表情,这让所有人以为他是已经放下了,可原来他只是将那些悲痛压在心底,任由它一点点发酵,直至一发不可收拾,彻底崩溃。

    在极致的悲伤面前,他们都是普通人,只能用最原始的冲动来发泄。

    “啊——!!!”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分明都按计划走了,他能护她周全,能将她平安带出,为什么会这样!!!

    手上的痛却抵不过心中的痛。

    他无处宣泄,只能用这种自我惩罚的方式,来分散心中的罪恶。

    为什么要给他一次希望,却又毫不留情的将希望剥夺。

    树叶被风吹动,轻轻摇晃,像在嘲笑他的无能。

    疲惫、混乱过后,他稍稍冷静了些,木然的望着远处山峰,一座一座被云雾遮挡的高山,像一团迷雾,一脚踏入,便是万劫不复。

    身后有脚步声传来,裴浔没有回头,“将你知道的说与我听。”

    “我叫紫杉……”

    是的,她便是先前被赵槿从裴府里救出的姑娘。

    她与一众姐妹感念殿下恩德,也想过出府后寻一活计,过寻常日子。

    可她还是低估了这个世道对女子的不公。

    她们处处碰壁,处处受到欺辱,似乎女子靠自己的双手挣钱便是一件可耻的事,可先前的遭遇早就让她们为自己筑起了堡垒,普通的伤害再也伤不了她们了。

    她们不肯向世道低头,也不肯委身他人以换取钱财,那样的日子早就过够了。

    后来,听到宁安公主即将和亲的消息后,她们担心的夜不能寐,总想做点什么。

    可她们不过这世间的一缕浮萍,能做的实在有限,连殿下都无能为力的事她们又能做什么呢?

    直到那日,她们撞见夏人当街伤人,行为粗辱野蛮,那目空一切的姿态又不免让她们回忆起那段可怕的过往。

    那样的眼神很熟悉。

    每每想起都会令人不寒而栗。

    ——是掠夺。

    她们就在之后前往公主府,见了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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