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浔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一场遥远又虚幻的梦。

    梦里,他身处公主府,周围的一切都是那么的平静而安宁。

    门一开,赵槿仍旧高高抬着下巴,一脸骄矜自傲,说出口的话不那么动听,却让他心里冒着泡,“裴浔,说好的贴身伺候呢,一整日不见你人,难道你连本宫的话都不放在心里了?”

    语气恶狠狠地,面上也维持着惯有的姿态,但裴浔的心软个彻底,知道她喜欢心口不一,低头笑了笑,兀自朝她走近。

    刚一迈步,世界轰然崩塌。

    幻影不断闪过,好似有什么东西从他指尖溜走,他怎么也抓不住。

    那股不安无限放大,连他都分不清究竟是虚幻还是现实,这感觉太真实了。

    真实到他不敢认,也不想认。

    眼前如走马灯一般,他看到一辆华丽的马车在雪夜里慢行,最终停在一个孩子面前,马车里走出的女孩儿朝街边瑟瑟发抖的男孩儿丢去一件袄子,温暖了他破碎不堪的灵魂,让他挨过了那个冬季。

    大雪纷飞的夜晚,他们遥遥相望。他藏在阴暗处,而她身处光明。

    他看到雨夜里,赵槿回来的晚,不知有意还是无意路过他的厢房,目光往里窥探,几经踌躇,还是走进他房中,给他披了件衣服。

    他看到军营里,他经历了多番车轮战,面上早有疲惫之意,可他仍旧不停地等所有人都倒下,这是他与赵槿交易的一部分,也是他的私心。他分明看到赵槿望向他,眼里来不及藏起的担忧。

    他还看到深夜里,他回到公主府,赵槿为他准备了新衣和玉簪,无论是否有关风月,他照单全收,那是二人之间为数不多的温情。他甚至卑劣的希望,这是独属于他一人的好。

    太多太多的过往顷刻间如潮水一般涌来。

    他手足无措,茫然的立在风雨中。

    什么温情冷暖,什么暧昧旖旎,全都化作过眼云烟。

    海浪逐渐平息,他的心也渐渐冷却。

    像是大梦初醒,他陡然间意识到,这一切不过是他太想要靠近光明而做的一场荒诞又美妙的梦。

    耳畔传来无数杂音,叽叽喳喳,吵的他睡不着。

    就这样,昏睡了几日的男人突然醒了,屋中一下子安静下来,连呼吸都不自觉的屏住了,他们无措的望着床上的男人。

    来不及掩饰的悲伤就这样自然而然的流露出来。

    裴浔支起身,转过头,视线在人群中逡巡,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这样做,只是下意识的想找什么人。

    没见到自己想见的,他又躺回床上,盯着帘帐发愣,喉结滚了滚,竟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将军,你饿了吧?”

    平静就是用来打破的。

    众人迟来的关怀却显得如此苍白无力,他们都在尽力的做些什么,才不至于让气氛凝滞。

    “躺了这些天,应该渴了,将军喝口水吧?”有人捧着茶杯,小心翼翼地朝他靠近,他的姿态落在裴浔眼中,倒显得滑稽可笑起来。

    有些事不是刻意不提就能遗忘的。

    该来的总会来。

    他突然问了句:“雨停了吗?”

    雨滴落在身上的感觉并不好受,湿哒哒的,潮湿的空气让一切都变得厚重而沉闷。

    他厌恶那种感受。

    众人愣了下,“……停了。”

    他们拿不准裴浔的心思,大气不敢出,小心谨慎的揣摩着他的话。

    可实际上,裴浔什么都没想,只是简单的,简单的……

    “带我去见她。”

    这里的‘她’指的是谁毋庸置疑。

    屋内半晌没人说话。

    好似所有人都默契的将她当成一个禁忌,只要不提,她就永远在那。

    有的时候,他们也会想,如果没人组织这场救援,她是不是能安稳的待在宫里,就算失去自由,永远被禁锢,那她也是安全的,她依旧活生生的待在他们的幻想里。

    当然,这只是一种假设,一切都已经发生,无可避免。

    他们都只是普通人,预料不到意外何时降临。

    异国他乡,一个金枝玉叶就此香消玉殒,谁都不敢相信。

    前些日子刚下过一场雨,地上无论存在过什么痕迹也都被雨水冲刷的一干二净。

    裴浔跟在他们身后,盯着脚下泥泞的地面,觉得有些眼熟。

    他抬头一望,心口剧烈抽痛了一下,四周的景色都那么熟悉,像在不停地告诉他,美好的东西总是易逝的,他越是珍惜的一切,越留不住。

    身旁的将士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在这种时刻,好像再多的话都是徒劳。

    山坡陡峭,临近了,众人这才看到有一座孤零零的坟立在那。

    裴浔的脚像被钉住了,出神的望着那个方向,他眼里的最后一丝光终于陨灭,再也亮不起来。

    绕是一群五大三粗的武将,也受不住这种场面,他们红了眼眶,背过身去抹泪。

    山头的半轮红日照在墓碑上,上头没有字,他们实在不知应如何写,本来公主殿下应回到故土,落叶归根。

    可国将不国,山河飘摇,回去了,又能怎样呢?

    裴浔一步步走过去,每一步都有千斤重,他靠近墓碑,余光便扫见底下一片海棠林,那是他为赵槿种下的。

    那时,她很高兴,眼里亮晶晶的,什么都没说,却又像是什么都说了。

    她长了一双会说话的眼。

    此刻,海棠林依旧,艳丽多彩,万里芬芳,却像在讽刺他的无能为力。

    墓碑背靠山林,可看日落日升,天边的第一道余晖永远洒在她身上,可心中的痛意却在无限蔓延。

    裴浔抚摸着无字碑,就这么盯着看,一言不发。

    手中的不再是温暖的脸庞,而是冷冰冰的无法开口的墓碑。

    他觉得好冷,透进骨子里的冷。

    他说过要带她回家,可他食言了。

    脚下的路还未走完,他们的使命还未结束。

    裴浔闭上眼,重新站起,突然往回走,众人大气不敢出,沉默地跟上去。

    “那日发生了什么?一五一十告诉我。”

    见裴浔神色,好像已经振作起来了,但又好像有某些地方不对劲,众人不敢多想,赶紧回道:“属下们也是事后才知,国君似乎事先被人下了毒,才没能跑出大殿,殿内的火药也查了,查不出源头是谁,三殿下也和将军想得一样,狂妄又自大,他以为国君死了,他便可趁机夺位,没想到还是被将军摆了一道。”

    他们的目的很简单,就是要把局势弄得越乱越好,管他是谁,杀了再说。

    这大夏王朝耀武扬威了这么些年,早该清理了。

    只是大夏一旦倾覆,外头便更乱了。

    裴浔皱眉,“外面现在什么情况?”

    “剩余的人开始打家劫舍,烧杀掳掠,总之……不太平……”

    “大魏可还有消息传来?”

    说来也怪,“这几日并未收到来信,仿佛与外面隔绝了一般,连一丝声息都未透出。”

    裴浔沉默片刻,当即下令,“先救百姓,稳住当前局势,其余的,日后再说。”

    他心中隐隐有预感,事情还没完。

    太多的迷雾遮住了他的眼,他需要些时日弄清。

    说着,众人便动身。

    出门前,裴浔往一侧长廊看去,问道:“方梨姑娘呢?”

    “自那日殿下……”顿了顿,他还是没说出口,只道:“方梨姑娘哭晕过去几次,之后便将自己关在屋里,不吃不喝,谁叫都不应。”

    裴浔又问:“我们死伤如何?”

    这一问,又让众人沉默下来。

    裴浔回头看向院中仅剩的这些人,他怔了怔,不确定道:“都在……这儿了?”

    “也不是……江统领带着一部分人去街上巡视了,死去的兄弟们的衣冠冢暂时还未立下,想来他们都是想回家的。”

    “阿辞呢?”

    众人顿时茫然起来,互相看了眼,“从那日之后,就再没见过她。”

    他说的那日自然是众人商谈布局时。

    一个大活人不可能凭空消失,除非其中出了什么变故。

    只是当下,他们没有多余的人手前去寻找,世道越来越乱,他们所坚守的一切都变得岌岌可危,人人都想着保全自己。

    有心无力,是如今最好的诠释。

    一扇大门隔绝了外界的喧嚣与呼嚎,求饶和尖叫声此起彼伏,鲜血淌了满地,尸体残垣铺满长街。

    眼前不是烟火灿烂的人间,而是阴暗恐怖的人间地狱。

    这便是乱世中人们赖以生存的方式,物竞天择,适者生存。

    他们所能做的不过凤毛麟角,可这幅场面还是深深刺痛了裴浔的眼。

    有人在努力求生,有人只为求财。

    内心的阴暗终于浮现到他们的脸上,人性的残忍也被体现的淋漓尽致。

    这一张张扭曲、狠辣的面孔叫人心惊。

    裴浔开始后悔,开始惧怕,他所做的究竟是对还是错,因他之过,而让众多人陷入无休止的抢掠中,这只不过是让他们从深渊踏入地狱。

    什么都没改变。

    反而将恶人的野心放大,再也藏不住了。

    众人已拔剑冲过去,能救一个是一个。

    街边一个孩子摔在地上,她手里拿着一个小锣鼓,轻轻摇晃,便可听到一阵清脆的鼓声,带着平息一切罪恶的声音。

    裴浔记得那样的声音,那曾是他最可望而不可及的东西。

    他还没跑过去,就看到一人在他之前将孩子抱起,拍了拍他弄脏的衣服,问道:“你家人呢?”

章节目录

撩到病娇后她假死了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芒岁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芒岁并收藏撩到病娇后她假死了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