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梅,快醒醒,有好事,阿梅!”

    一阵急促的呼唤,外加上摇晃,终于把睡在床上的女子吵醒了。

    “阿香?”名叫阿梅的女子揉了揉眼睛,“你这么早就回来啦,什么好事?”

    面前的女子名叫阿香,十四、五岁年纪,生得俏丽可人;而名叫阿梅的女子年纪稍许大些,容貌上虽不及对方,但也眉眼清秀,颇为耐看。

    “码头啊,”阿香兴奋地答道,“那儿招人搬货,每人给这个数!”说着,伸手比出四根手指。

    “搬货?”阿梅闻言大叹一声,起床气瞬间上脸,“搬货找男人啊,我长得像男人么?”

    可阿香却说:“男人不行!”

    “为什么不行?”阿梅反问。

    阿香答道:“因为这回搬的是胭脂香料、妆容之物,都是从西洋国运来的。船主说,码头上的男人一身臭汗,把好东西都熏臭了,所以必须找年轻的女子上船去搬。”

    听了这话,阿梅觉得还算合理,于是起床气消了大半,接着又问道:“搬去哪里?”

    “当然是仓库啦,就在码头东边。”阿香解释道,“你平日里不上那边去,不怪不知道。我打听过了,所有货船到港后,市舶司的差人会先登船查验,获准入港后,船主要雇人将货物搬到仓库里,清点数目,缴纳税银。等这些都办完了,才可向外转运。”

    “船上不是有水手吗,他们自己不会搬?还省钱!”阿梅继续问道。

    “哎呀,这你不懂吗?”阿香笑道,“码头上那么多苦力,不给他们活干,叫他们喝西北风去?你别忘了,咱们桐州可是座港城,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这也是市舶司定下的规矩。”

    “唔。”阿梅点点头,随后起身,简单洗了把脸,便跟阿香出了门。

    正如阿香所言,她们所在的桐州是一座港城,依山面海,地势西北高而东南低,常年季风盛行,气候温暖湿润。

    阿梅的住处距离港口不远。二人打着伞,一路说笑,不消片刻便到了平潮码头。

    眼下已是午后,海面上晴空万里,成片的白云贴着海平线缓缓移动,仿佛行将远去的驼队。海水波光粼粼,不时跳出个鱼儿、豚儿,抑或扎进几只海鸟、贼鸥,四月的海风裹着清凉的水气吹在人身上,不冷不热,说不出地舒爽。

    不少船停靠在岸边,更多的船只则不停进出港口,彼此之间擦身而过,既默契又惊险。码头上,各种货物大大小小堆积如山,数不清的汉子,肩挑背扛,穿梭其间,如同秩序井然的蝼蚁。

    此时,平潮码头上已站了不少姑娘,三三两两,有的打伞,有的没有,多是附近人家的女儿。

    阿香在人群之中认出一个身穿长衫的中年男人,冲他挥了挥手,随后拉着阿梅走了过去。

    “你怎么才来?都快上船了,好不容易留的位子。”对方似乎有些急,说话间瞥了阿梅一眼。

    “对不住阿叔,出门时耽搁了。”阿香双手合十,笑着说道。

    那人摆摆手:“好了好了!上去机灵点儿,别打翻了东西。”说着,又瞥了阿梅一眼。

    阿梅觉得这个男人有些奇怪,似乎不怀好意,于是走了一段之后又忍不住回头,好在对方并没有继续看她。

    “这人谁啊,你认识?”阿梅问道。

    “我爹认识。”阿香答道,“这个人是有点奇怪,整天在码头上,说要找他女儿。他应该是没见过你,所以刚才多看了你两眼。”

    “他女儿去哪了?”

    “不知道,”阿香摇摇头,“可能是丢了。从我知道这个人起,他就在找女儿了。不过,我爹曾经告诉我,他从来没听说这个人有女儿,搞不好是……”她说着,拿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唔。”

    二人跟随其他姑娘,共计三十多人,一同上了其中一艘大船。刚进船舱,一股浓烈的、混合的异香便扑面而来。

    “唉妈呀,好香啊!”

    众女子顿时眉飞色舞,叽叽喳喳,陷入了某种亢奋的状态,若不是货主有所准备,派人在一旁看着,不准她们瞎拆乱摸,现场恐怕早已乱作一团。

    阿香自然也不能免俗,使劲吸着鼻子。

    “呀,真香!”

    倒是阿梅,对这香气并不十分受用,她只觉得这味道过于浓烈,熏得人一阵阵地犯晕,甚至想作呕。

    待众女子的兴奋劲儿稍稍平复,管事的人开始向大家分配任务。原来,这艘货船的内部空间很大,且分为一个个独立的舱室,为了防止不同香料的气味彼此侵染,它们被分开存放在这些舱室之中。眼下众女子要做的,就是分别进入这些舱室,按图索骥找到相应的货品,将他们搬出来,随后送进码头上的仓库里。

    管事的一声令下,女孩儿们顿时四散开去,摸索着前往各自分配到的船舱。此时,阿梅的头晕已稍稍缓解。她告诉阿香自己没事,随后便独自扶着舱壁,走进自己负责的那片区域。

    阿梅要搬的货,收在船体最深处的一间舱室,她走了好远,才终于找到那里。好在拣货、搬运的工作并不十分复杂。区别于同舱的其他货品,胭脂香料的包装十分精美,一眼便可认出。加之,阿梅又颇有一些臂力,三下五除二便将所要搬走的货物拾掇起一半。

    “就这点东西,最多三次就能搬完,这钱也太好挣了!”她在心里暗喜道。

    可就在阿梅捧着东西行将离开之际,船舱东南角的一堆货物猛地一震,紧接着几个盒子便从顶上滑了下来。

    由于盒子不重,落地的响动不大,加之这间船舱较为隐蔽,倒是并未引起管事的人进来查看。

    可眼下杨帆却早已心惊肉跳,不是因为打翻了东西,而是那堆散架的货物后面,竟赫然出现了一条手臂以及半张男人惨白的脸。

    她吓得张大了嘴,呼救的声音几乎就要脱口而出。

    可就在这时,那个男人却率先开了口:“别、别叫,求求你,别叫、别……”

    按说对于这一要求,阿梅是该当拒绝的——你谁啊?你让我不叫,我就不叫?我知道你好人还是坏人?好人会藏在这里面吗?

    然而,出人意料的是,阿梅居然照做了,她真的没叫。

    “好,我不叫,你别怕!”

    她不仅没叫,竟还劝对方别怕。

    一般人可能会认为,阿梅当时是害怕极了,心里乱了方寸,这才会听凭对方摆布;可后来,据她自己回忆,是那个男人的声音实在太好听了,沙沙的、弱弱的,甚至带着乞求的语气,所以当时心一软,也没多想,就稀里糊涂按照对方的话做了!

    不过,当时的阿梅到底还是害怕的。

    可人有时候就是这样,越是害怕一样东西,就越想看看那样东西到底有多可怕,越是嫌一个东西臭,就越是忍不住闻上一闻,仿佛那样心里就有了底。毕竟,与一切恐惧相比,未知的恐惧才是最可怕的。况且,阿梅也想看看,那个声音如此好听的男人到底长什么样。

    于是,阿梅放下手里的东西,轻轻上前,拿开了挡在男人另外半张脸上的盒子,一张白皙、俊美的脸庞顿时完整地出现在她的面前。

    “呀!”

    这一声赞叹,可谓发自内心。阿梅能感觉到,自己的脸是烫的,心口也是。

    可与此同时,一股格外浓烈的香气从那几个被挪开的盒子后面散发出来,径直窜进了阿梅的鼻腔。阿梅本就对这一船的香味极不适应,这下猝不及防的吸入,更是令她酸爽至极。

    霎时间,阿梅的眼前天旋地转。

    很快,她整个人就失去知觉,陷入了昏迷之中。

    等到阿梅再度“醒来”时,看见眼前不远处正相对站着两个人——一个作书生打扮,面容清秀;而另一个则十分诡异,看那容貌分明就是她自己!

    “那个人是……我?”

    不过,那两个人均未察觉阿梅的到来,似乎后者并不存在于这个空间。

    阿梅就像一个旁观者,默默看着二人对话。

    书生说道:“姑娘此行,在下已经安排妥当。你会降生在桐州,一座港城。姑娘需在那里寻找一位名叫‘陆香君’的女子,那便是你的先祖了。”

    顿了顿,书生继续说道:“不过,因为姑娘并不属于那里,降于桐州纯属‘无中生有’,故而你的名字不能在那里使用。届时,姑娘将有一个新的身份。你不再是杨帆了,就叫……就叫阿梅吧!至于,你与周围之人的关系,则全由在下负责安排。”

    听到此处,阿梅恍然大悟,也终于想起了自己真正的身份:“对了,我叫杨帆,我当时快死了,然后我一时兴起拜托地府六殿主簿带我去看我家太太太奶,‘阿梅’不是我,只是我在桐州的另一个身份。”

    眼前这个书生,自然就是主簿袁方了。

    袁方继续说道:“此外,同一个时空,塞进一个人,就要剔走一个人,此乃天理定数,不可违背。这方面,也全交给在下处理。周围的人不会诧异多了谁,也不会记得少了谁,仿佛一切从一开始便是如此,只有血脉至亲之人才会稍有察觉。对此,姑娘不必在意,若遇到那人的至亲时,稍加回避即可。”

    听到这话,阿梅忽然想起那个在码头上找女儿的男人,心中涌起一阵愧疚。

    “只有血脉至亲之人才会稍有察觉……莫非是他?”

    这时,对面那个杨帆开口问道:“那个被我取代的人会去哪里,会死吗?”

    这也是阿梅的顾虑。

    袁方答道:“姑娘请放心,在下一定替那人寻个‘好归宿’。”

    “哦,那就好。”杨帆放心地点点头,随即又问袁方,“为什么告诉我这些,你不打算跟我去吗?”

    袁方笑了笑,答道:“我自是要跟你去的。只不过,穿梭时空,回到过去,一切皆有变数。或许你我生于一地,都在桐州,又或许彼此相距千里之远,需得机缘才能相见。加之,在下离开地府前,需到孟婆那里领一碗孟婆汤,将前尘往事一一抛却。故而,就算在下同去,并且他日与你相见,也未必记得此时此刻对你说过的话。一切的一切,还得姑娘自己牢记为好!”

    杨帆问道:“那我呢,我也要喝孟婆汤吗?”

    “姑娘不用。”袁方答道,“姑娘还未死,不算地府之人。况且,姑娘只是回过去走一趟,并不是转世投胎,孟婆管不到你。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杨帆问道。

    袁方答道:“只不过,姑娘尚未身死,却已然知晓了地府中的不少秘密,算是窥了天机。待会儿离开地府时,一定会有人前来盘问。若一时不慎说漏了嘴,恐有不便。”

    “那我该怎么办?”杨帆急忙问道。

    “不慌不慌。”袁方答道,“在下可将你的这段记忆暂时封住,使你忘却刚才发生的事,也不记得我对你说过的话。待到日后,机缘触动,你可在梦境中找回这段经历,到那时一切就都无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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