肮脏的泥水涌进鼻腔,就快要窒息了,南霓却安然地闭上眼睛,她在等待死亡,没有一丝一毫的畏惧,只剩了期待。

    直到,被人一把拉住,再从冰冷的河水中拽起。

    “你有病吧。”

    日光斑驳,南霓的眼神涣散,她依稀能看到一名额间绑了布绳的男子,怒斥着什么。

    “都说了一分钟后导演喊卡就起来,是没听见还是没脑子啊。”

    男子愤怒地松了手,南霓也就脱力撞在了河边的石板上。

    脸颊似乎是蹭破了,南霓伸出手去摸了摸自己的右脸,果然,有渗出的血液。

    刹那间,方才触目惊心的血海,冲向了南霓的脑海,她异常恐惧地抱住自己的头,绝望又无助地往角落挪去。

    有人抓住了她的手。

    “没事吧。”是个女子的声音。

    南霓忽而清醒,再看向四周,却什么都变了。

    没有陆府,没有血流成河,遍地的尸首消失了,没有父亲和母亲,也没有夫君和慈儿。

    取而代之的,是周围市井模样的男女老少,还有不远处,穿着怪异的一群人,他们正扛着南霓从前没见过的东西,交头接耳着。

    眼前女子,扎了两个发髻,怕是谁家府上的丫鬟。

    南霓试着问道:“姑娘,这是何处?”

    却让那女子摸不着头脑了,她疑惑地看着对方,然后回答。

    “剧组啊。”

    “剧组?”

    南霓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只是轻声重复了遍,她开始思考。

    这丫鬟的仪态举止过于奇怪,还有她身上所穿的衣衫,颜色竟是正红色,实为大不敬。

    她皱了眉头,谨慎地问:“你是何人?”

    “我?”那女子听了,惊得眼睛瞪得滚圆,“你不记得我了?”

    南霓若有所思地摇了摇头。

    “我是小七啊。”女子又重复了遍,“林七七。”

    南霓仍闻所未闻。

    她有些不确信的:“那我又是何人?”

    这一问,彻底让林七七摸不着头脑了,她半信半疑地盯着眼前的人。莫非...还真是入水的戏拍太久,把脑子给折腾坏了?连自己的名字都忘记了。

    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可也说不清楚。

    “张三。”林七七回答。

    “你叫张三,弓长张,一二三四的三。”

    夜里,林七七领着南霓回了出租屋。

    这个房子是她跟南霓,哦不对,是她跟张三合租的,按照林七七的说法,她们情同姐妹,相依为命,在大城市里坚持着演员梦。

    一梦,就是好多年。

    南霓站在浴室里,回想着白天发生的一切。

    很显然,她所处并非旧时,而是被林七七唤作“现代”的时空,这里不存在南陆两府,她的父母,夫君和孩子,皆如人间蒸发,甚至连南霓这个名字,都一并消失了。

    她走到镜子前,褪去身上的衣物。

    肤白如脂,再也不见之前的血肉模糊,她仍记得铁钉刺入骨肉的疼,记得父母惨死的样子,陆尊脖间淌出的鲜血,还有,慈儿落地的头颅。

    她的眼神,从冰冷,逐渐变得凶狠。

    镜中人,确为南霓的模样,只是旁人根本无法看出,只觉得过于丑陋可怖。

    因为她的脸颊尽是疤痕与泥土,满脸的疤,叫人望而生畏,她的头发脏乱,甚至有了难闻的气味。

    双眉未曾修整,粗犷骇人,她的唇也未上色,如活死人般。

    她却无心在意这些,又穿上了衣服,就这般肮脏破烂地回到了房间。

    这世上已无她所牵挂之人。

    身在天堂,人间,亦或是地狱,又有什么区别呢。

    “姐妹。”

    南霓躺在床上,想起了林七七所说的,她只冷冷笑道。

    久无声响,疲惫爬上心头,南霓变得困倦,她闭了眼缓缓入睡,直到朦胧间出现了一行整齐的字,那字体从未见过,从模糊,开始变得清晰。

    「请选择今晚被控梦的人物」

    南霓诧异地去按下了按键,又出现了一行字。

    「可选人物:张三」

    点选后,再度出现新的字,这次是两行字。

    「请选择」

    「为他/她造新梦」 「盗取他/她原本的梦」

    南霓看不明白是什么意思,直到倒计时结束,系统自动选择了第一个选项。

    画面渐渐开始恢复模糊,混沌如梦,耳边开始响起诡异而悠远的声音,恍惚里,南霓听出是个女声,正娓娓道来。

    “现在你脑海中所想,就是被控梦者,今晚的梦境。”

    滴答,滴答。

    入梦。

    风卷而过,满树桃花洋洋洒洒地,被吹落了一地。

    半边白,半边红。

    南霓一席白衣,站在这漫天花雨中,她长发如若泼墨,美得叫人叹息。

    “夫人。”

    温厚而熟悉的男音,说者温柔,闻者落泪。

    南霓难以置信地,一点一点挪动步子,终是回过了头。

    她望见了,就在那三步之遥的亭子里,陆尊正抱着陆慈,温柔地朝着她笑。

    他亭亭,他莞尔。

    听到陆尊的声音,陆慈在他怀中转过身子,见到了南霓,他立刻跳了下来,小跑着,踉踉跄跄的。

    “母亲。”小陆慈满面笑容地,直直奔向了南霓。

    “慈儿。”

    南霓一把抱住了陆慈,死死地抱紧,用尽全身气力。

    突如其来,南霓的眼泪如若那滂沱大雨,哭湿了陆慈的鬓边,她甚至,不敢出声哭,她怕一有声音,眼前的一切都会烟消云散。

    “母亲,你哭了。”

    陆慈伸出肉嘟嘟的小手,小心地擦拭着南霓的眼角,可他越擦,那眼泪却越多了。

    就好像,要把他整个人都淋湿了。

    “是慈儿做错什么了吗?”

    见她哭,陆慈也莫名地想跟着哭了。

    南霓摇摇头,她安抚着他,声音却不住地颤抖。

    “没有,慈儿最乖了。”她说,“是母亲不好。”

    “才不是呢!”

    小陆慈一下子从她怀中退出来,眼睛瞪得大大的,然后有些生气地说:“母亲才不会不好,母亲是全天下最好的人了。”

    稚嫩的孩童音绕过耳畔,南霓红着眼眶,她侧过头,紧紧地咬着唇,小陆慈扑上前,抱着她,小小的手臂,就连圈都圈不住她。

    “不哭了不哭了。”陆慈像个小大人似的,一下接着一下,轻轻地拍着南霓的后背。

    有残风,将至未至,被带着墨香的衣袖挡住了。

    陆尊俯下身子,环住了他的妻儿,他人若水墨,却眉宇锋利。

    “夫人,起风了。”他轻抚她哭红的眼眶。

    南霓微仰起头。

    “夫君。”

    她那张脸,风动落泪,人面桃花。

    四目相对间,他眼底尽是疼惜,满腔温柔,散不去。

    “张三,张三。”

    剧烈地摇晃,桃树破裂,亭子坍塌,身边的人模糊后消失了。

    南霓哭着从梦中惊醒。

    眼前,却是许七七的脸。

    “醒醒。”

    “快起床,要迟到了!”

    许七七嘴巴一张一合的,看起来很着急。

    南霓看了看四周,发现还是昨天的出租屋,她冷静下来,又掐了掐自己的手臂。

    是痛感,很清晰的痛感。

    如果昨夜的陆尊和陆慈才是梦,那么此刻...

    她忽然认清了现实,她觉得一切都变得真实而恐怖了,还有,昨夜入梦前的那些诡异字符。

    南霓跟着许七七上了一辆大巴车。

    “啪嗒”一声,有条带子扣在了南霓的身上。

    “这是什么。”南霓警觉地问。

    “安全带啊。”许七七白眼一翻,“你以前每次坐车不都要扣安全带的吗?”

    南霓点了点头,不再多言,她深知自己现在说多错多。

    她也不觉得眼前这个许七七,是可以信任的,只不过除了她,自己谁也不认识。

    忽然,许七七的鼻子一缩一缩地就朝着南霓靠近,南霓本能地往后靠了一大截。

    “什么味儿?”

    许七七疑惑地自言自语,一边说一边靠得更近了,好一会儿,她突然捏起鼻尖,用很嫌弃的声音对着南霓说。

    “张三,你昨天没洗澡。”

    “对。”南霓倒没觉得什么,她哪有心思管这些。

    “你还对!”许七七无语地说,她的眉头也跟着皱起来了。

    过了会儿,她又摆摆手:“算了,反正今天拍的是乞丐的戏。”

    说完,赶紧退回了自己的位置。

    车开到目的地,许七七见身旁的人还若有所思地坐在原地,一把拉过她,扯着下了车。

    许七七一路扯着南霓进了化妆间。

    “小七来啦。”

    门一开,化妆师就看到了来人,她手上还拿着眉笔,来不及放下就迎了过去。

    “李姐,没迟到吧。”

    “你说呢。”

    化妆师姓李,是个熟人。

    李姐指了指镜子,镜前那一排群演早就画好了妆,许七七见了,立马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三儿今天怎么自己带妆来了?”李姐打量着南霓的模样,好奇地问。

    一听到张三的名字,许七七就愁得不知该怎么解释。

    “姐,你别管她了,她昨天拍戏受伤了,妆都没卸。”

    “受伤?没事吧?”李姐紧张地问。

    许七七却满不在乎地说:“没事儿,就是脑子坏了。”

    李姐目瞪口呆,定在了原地。

    化完妆的许七七去剧组拿了两份早饭,然后回到化妆间,将其中的一份递给了南霓。

    两个咸菜包子,一个白煮蛋,用透明塑料袋子装着。

    南霓打开后,看了眼,嘀咕了句什么。

    许七七没听清,就凑上前去问她。

    只听见,南霓一本正经地说:“粗食。”

    许七七:“...”

    这一天下来,张三又给许七七惹了不少麻烦。

    副导演给他们讲戏,要求这一场群演都跟着摄影机跑,结果所有人都按着做了,除了张三。

    张三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许七七只得猫着腰哈着气,各种道歉,然后跑到她面前,气鼓鼓地质问她为什么不跟着跑。

    张三却很平静地问:“什么是摄影机?”

    许七七气得两眼发黑。

    中午放饭的时候,许七七早就饿得饥肠辘辘,她冲在最前面,抢了两份饭,还没等张三拿稳,她就开始狼吞虎咽。

    还没吃几口,张三却突然一本正经地问她。

    “小七,你之前...没被打过吗?”

    此话一出,刚吞咽的青菜卡在了喉管,许七七咳得满脸通红,然后诧异地说:“啥?”

    “你怎么,能在我动筷子之前吃饭呢?”

    “...”

    许七七的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

    “还有,你须得穿青衣,正红色是我穿的。”

    “...”

    胡说八道的人,却用了语重心长的语气。

    下午的戏,是有台词的小配角,要挥剑斩一批群演。

    张三又出幺蛾子了。

    小配角身着黑衣,手持长剑,挥砍间乞丐们应声倒下。一切正常,直到那柄长剑落于许七七面前。

    突然间,张三一把伸手,她徒手抓住了刀刃,死死抓紧。

    锋利的刀刃,划破了张三的掌心,她血液横流,染红了袖口。

    她的表情开始变得狰狞,满眼恨意地看着小配角,刹那间,她的眼眸发红,似乎下一秒就要撕碎眼前之人。

    她一言未发,却吓得小配角失手丢了剑。

    “我靠!”

    许七七一拍脑门,连滚带爬地去拦腰抱住张三,将她拖到了一边,只感受到张三浑身的冰凉,凉得许七七愣了一下。

    做完这些,许七七又去给副导演赔笑脸。

    “导演对不起对不起。”

    “哎哟,您别生气,我这朋友她昨天脑子被撞傻了。”

    副导一眼就看到了张三脸上可怕的疤痕,想起了早上也是这个人在捣乱。

    任凭许七七怎么求情,他都不依不饶,气得拿着对讲机大吼。

    “滚。”

    他谩骂,声音是对着许七七的,脸却是对着张三的。

    “让她俩都滚!”

    “快滚!”

    副导发火了,助理跟统筹都连忙跑过来,拖起许七七和张三,就要往外走。

    没想到,张三甩开了他们的手,又云淡风轻地拍了拍自己身上的灰尘,然后拉着许七七,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暮色四起,两个乞丐打扮的人,走在昏暗的街头。

    回过神的南霓,侧过身子去看了会儿许七七,她正撅着个嘴,气呼呼地走着。

    “我,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南霓放缓了声音,小心翼翼地问她。

    “是!你简直就是个大麻烦!”

    “我*****踏马******”

    “********靠*******”

    许七七累积了一天的怨念,总算有了发泄的口子,她本来就是个爱说脏话的人,这会儿仿佛开闸的水龙头,骂了她个底朝天。

    只见南霓面露难色,眉头紧缩。

    她叹了一声气,连连摇头,然后说。

    “你这丫鬟,怎会如此粗鄙。”

    骂完的许七七,这会儿早就不生气了,她想起白天张三是为她挡下的长剑,心里忽然间,有了一股奇怪的暖意。

    这些年,颠沛流离,张三却总伴她左右。

    如果,张三真的疯了,她也不会嫌弃她的,她会陪着她,一直到她痊愈。

    “还在生气吗?”

    南霓不知许七七在想什么,只是见她沉默不语,便轻轻地伸手去拉了拉她的衣角。

    从前,陆尊生她气的时候,她也是这样做的。

    想到陆尊,南霓眼角带了笑,她眼尾弯弯。

    许七七看到了,那是一双太过美丽的眼睛,哪怕她脸上满是伤痕,却怎么也遮不住。

    “别生气了。”南霓撒着娇笑着说。

    许七七点点头,又感觉身旁的人靠近了些,凑到耳边,她说了什么让许七七笑了,好多年,她都没有这样笑过了。

    南霓郑重其事,又很认真地说。

    “明日,我陪你吃粗食可好?”

章节目录

绮梦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霓霓福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霓霓福并收藏绮梦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