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无梦。

    南霓很早就醒了,她坐在床头,一言不发。

    房门忽然被人撞开,南霓立刻将手伸进了枕头底下,那里,藏着一把刀。

    刀还未抽出,她就看到了来人,是许七七。

    许七七嘴上咬着一块面包,双手端了个白色盘子。

    “你醒啦。”她笑眯眯地说,然后把餐盘放到南霓手中,盘子里除了煎蛋,还有块面包,毫无规则,像是用手撕下来的。

    “等等,还有。”

    说罢她就跑了出去,等她回来,手中多了杯牛奶。

    “小张三,快快喝牛奶。”

    忽然间,许七七抬起了手,想去摸一摸南霓的脑袋,南霓却猛地往后一退。

    “放肆。”

    南霓的背脊撞到了墙壁,手中餐盘和杯子都跟着跌落,撒了一地。

    “错了错了我错了。”

    睡了一觉,许七七压根就把张三疯了这件事儿给忘了,她赶紧收回手。

    心里倒是有点失落,从前张三可是最愿意让自己摸头的。

    眼前的人,身上沾了好些污渍,缩在角落里,看起来可怜极了。

    许七七又突然凑了过去,南霓只好再往后躲。

    “不是。”凑近后,许七七的五官开始扭曲,“你又没洗澡?”

    她实在受不了了,从床上将南霓一把拎起来,连拖带拽地往浴室走。

    许七七把她丢进浴室,然后火速出去,将门关牢。

    “我就看你昨晚着急忙慌地往卧室跑。”

    “澡都不洗。”

    “这么急干什么,急着做梦啊。”

    隔着一道磨砂门,许七七捏着鼻子碎碎念着。

    而那扇门后,南霓蹲在地上,沉默的,无声的,她用双手抱住自己的膝盖,埋头于膝间。

    她确实,急着去做梦。

    哪怕,前一夜那些诡异的字符,看起来是多么荒诞,可她却想再试一试。

    或许,就能再见到陆尊和慈儿了。

    只可惜,是南柯一梦。

    “怎么还不放水?”

    许七七在外头走来走去,听见里面一点动静也没有,她担心地问道。

    过了很久,才传出南霓的声音。

    “我...不会用。”

    许七七才反应过来。

    所以,疯了是会把生活常识也忘掉是吧?

    那我以后可千万不能疯!她仰天长啸一声,认命地敲门进了浴室。

    许七七教了南霓如何放洗澡水,以及洗发水、沐浴露这些东西的使用。

    临走,她还嘱咐南霓别锁门,有任何事情喊一声她就来救她。

    南霓洗了很久,直到皮肤泡到发胀,她才关了水龙头。

    走到镜子前,朦朦胧胧间,她突然,发现了什么。

    很快,她就用手掌一点点擦去镜面上的水雾,镜中人的脸逐渐变得清楚起来。

    她明明记得,这张脸上有道道恐怖丑陋的疤痕,可此刻,虽仍清晰可见,却淡了很多。

    取了一些沐浴露,她用力地搓了搓脸,搓到发红。

    果然,一道疤痕消失了。

    南霓想了想,她走到门边,却没有打开。

    隔着那扇磨砂门,她问道。

    “小七。”

    “在在在!”门外人的声音依旧很轻快。

    “我脸上的疤是什么时候有的。”门内人问道。

    “啊这个...”许七七这会儿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遗憾,她说,“你以前告诉我,是小时候你爸老打你,一鞭子一鞭子给抽出来的。”

    “怎么了吗?”许七七又问道。

    南霓摇了摇头,好一阵,她才意识到外头的人是看不见自己摇头的,就答了一声。

    “没什么。”

    走回镜前,南霓看见洗手台上有一个盒子,盒内有不少笔,粗的细的,她端详了一番,注意到上面写着眉笔,眼线笔之类的字眼。

    目光停留片刻,她拿起一支磨损最严重的,在手背上画了一道。

    她又抬起手,将手背的画痕,贴近脸颊的疤痕,试着做了对比。

    不论是颜色还是质地,几乎一模一样。

    南霓缓缓闭上眼睛,开始回忆昨天镜子里的她。

    几分钟后,她睁开眼,分明眉眼未动,却好似,瞬间换了副神情。

    洋洋洒洒,寥寥数笔,南霓画出了与昨日完全一致的疤痕。

    “可算出来了。”

    许七七见南霓从浴室里出来了,丢给她一套衣服。

    “快去换衣服,应该还来得及。”她说。

    “今天也要去剧组吗?”南霓接过后问。

    “不去了。”许七七连连摇头,“我们休息两天。”

    “那我们去哪儿?”

    “我准备带你去趟医院,看看脑子。”

    南霓思索片刻,问道:“医馆?”

    许七七听了,总觉得医馆听起来很变扭,可又是那个意思,也就作罢了。

    到了医院,人满为患。

    这里与剧组不同,所有的人,穿着都尤为怪异。

    南霓看着周遭往来的人群,还有陌生的器械,奇怪的谈话,她的大脑开始高速运转,试着去分析了目前的情况。

    她大概率生活在一个,与曾经截然不同的时空。这里的人,衣食住行均与她所在的时空大相庭径,她在这里的身份,是张三,她所熟悉的人,只有许七七这一个。

    南霓想不通的是,她为何会出现在这个时空?

    又为何,张三的真实容貌,竟与自己一模一样?

    既来之,则安之。

    南霓现在要做的,就是少说,多看。

    她老老实实地跟在许七七身后,默默地记下了很多东西。

    穿了一身白褂子的叫作“医生”,看着年岁小一些的是“护士”,许七七手里发光的铁块是“手机”,能自动上下的叫“电梯”,还有许多。

    她还发现了,许七七似乎很喜欢骂脏话。

    付钱的时候,她在骂,等叫号的时候,她又在骂,排队拿药被人插队了,她骂得最凶。

    这样不好,南霓无奈地摇摇头。

    纯白色的房间顶上,有块硕大的屏幕,屏幕上有一排排滚动播放的字,她们坐在外面安静地等。

    “123号,张*三。”

    “123号,张*三。”

    “123号,张*三。”

    许七七听到喊号的声音,拍了拍南霓:“到你了。”

    然后见到了对方为难的神色。

    “哦哦哦我又忘了。”

    张三现在什么都不知道,许七七就牵过她的手,往白色房间走去。

    屋内摆了台很大的仪器,随着“滴滴”两声,仪器里缓缓传送出一个躺平的人,那人双眼紧闭。

    南霓吓了一跳,赶紧抓住许七七的胳膊,满脸惊恐。

    许七七见状,没忍住,很没形象地放声大笑。

    等她笑到护士过来制止,才收了收。

    她转过身子,对着南霓,安慰道:“别怕别怕,这个是脑部CT。”

    话音刚落,许七七又眉头紧锁,她解释道:“你往那儿一趟,几分钟就能查出脑袋里的情况。”

    “之前你在水里待了那么久,我实在有些担心。”

    “如果,你真的得了什么大病,我肯定赚很多很多钱来给你治病。”

    南霓其实根本听不明白许七七在说什么,可她能感觉到她的语气是温柔的,温暖的。

    见眼前人,仍是神情犹豫的。

    许七七就牵过南霓的手,轻轻地放到自己的脸颊一侧,紧贴住。

    然后,笑着说:“我你还不相信吗?”

    “等你出来,一定第一个见到我。”

    “好不好。”

    她保证,她又轻声地说。

    南霓,最终点了点头。

    南霓睁开眼的时候,真就一眼看到了许七七。

    她站在那扇连接屋内屋外的透明玻璃前方,她一蹦一跳的,拼命地挥着手,生怕她看不见自己。

    她傻乎乎地,冲着南霓喊着什么。

    南霓仔细去读了她的唇语。

    她说的是。

    “张三,别怕!”

    “张三,我在这儿!”

    可惜,全套检查完,医生的结论却是:张三没有任何问题。

    许七七抱着从医院取回来的一大堆片子跟症断书,嘟嘟囔囔了一路,吃晚饭的时候她也愁着一张脸,不断地刷着手机。

    她在各大app上翻找着脑科方面的名医,又对比了看诊价格,以及治疗过程的费用。

    她将张三的情况输入进去,倒是找到了许多类似的患者。

    “重生?”许七七惊呼道。

    “穿越??”她又喊着。

    “不会吧。”她瘪瘪嘴,又看了看张三。

    许七七好奇地问:“你上辈子,不会真的是什么大家闺秀吧。”

    对方一脸懵。

    许七七又定睛观察了下张三的模样,只见她满脸疤痕,眉宇粗犷,衣服又旧又破的,头发也是脏乱无比,还有她说的话做的事,都又蠢又傻。

    “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许七七连连摇头,自言自语。

    这天夜里,南霓靠在窗户边,

    窗外,有一轮月。

    她出神地仰头望月,月光是如此的慷慨,竟愿意悉数洒落于她的面庞。

    她的眼尾,是带了红色的。

    那是种灼烧着的红,若是取了一朵桃花丢进眸子里,定会烧干花上的红,留下花里的白。

    她的掌心,握着一壶酒。

    晚饭后,许七七打包了些食物,这里面就有几小壶酒,南霓说她想喝,许七七就给了她。

    酒壶颈上,系着一根红色细绳。

    饮止间,红绳随着南霓抬起又落下的手腕,轻轻地摆动着,摇晃出了,黑夜里最后的一丝风。

    南霓想啊,总说金锁系了红绳,便可保孩孙长命。

    可她的小陆慈,却没能活过五岁。

    于朦胧间,南霓再一次见到了那行,她期盼已久的整齐的字,从模糊,开始变得清晰。

    「请选择今晚被控梦的人物」

    南霓没有任何停留,她焦急地去按下了按键,又出现了一行字。

    但是,这次的选项里,却没有她自己。

    「可选人物:许七七」

    倒计时结束,系统自动选择了唯一的选项。

    很快,再度出现熟悉的两行字。

    「请选择」

    「为他/她造新梦」 「盗取他/她原本的梦」

    南霓思考了一会儿,在倒计时结束前,她选择了第二个选项。

    画面渐渐开始恢复模糊,混沌如梦,耳边开始响起诡异而悠远的声音,恍惚里,南霓听出是个女声,正娓娓道来。

    “梦境盗取中,你即将获得被控梦者,今晚原本的梦境。”

    滴答,滴答。

    入梦。

    南霓变成了一个透明的,仅自己可见的幻影,她飘飘荡荡,周遭是完全空白的环境。

    而她所处之处,就是许七七今夜的梦境入口。

    她要等,直到被控梦者开始做梦。

    南霓对许七七的梦并不感兴趣,她想离开梦境,却发现,怎么也出不去。

    只好作罢,她席地而坐,开始思考这件事。

    如果同样的场景只出现了一次,她大概率会归结为,因自己思念过度,而幻想出了这些,她只当是在做梦。

    可同样的场景,第二次出现了,且是在短短三天内。

    南霓觉得,这并没有那么简单,她试图回忆先后两次入梦前,所听到的诡异声音。

    其一:“现在你脑海中所想,就是被控梦者,今晚的梦境。”

    其二:“梦境盗取中,你即将获得被控梦者,今晚原本的梦境。”

    「控梦」

    南霓的脑海中,有了点点思绪。

    除此之外,还有一点她想不通,那就是为什么两次被控梦者不同?

    不等她想清楚,空白的环境开始翻天覆地的变化。

    一转眼,南霓眼前所见,全部改变了。

    梦里。

    许七七穿了一件她不常穿的衣衫,她喜彩色,梦中却是黑色的礼服。

    她身旁,有人为她打了黑色的伞,她身后,是她刚刚走下来的长款黑色商务车。

    她两侧,无数摄像机正闪着耀眼的白光,而她脚下,正踩着望不到尽头的红色长毯。

    有锋利的雨丝,刮在许七七脸上,她的脸不似往常,画了精致的妆容,她没有任何表情,双眼平视看向前方。

    南霓好奇地在一旁看着许七七,觉得自己都快认不出她了。

    可不一会儿,原本正经走着红地毯的女孩儿,却踉跄着绊了一跤,起因是她脚上那双华贵却不合适的高跟鞋。

    许七七暗自骂道,虽很小声,可那些熟悉的脏话,还是被南霓听到了。

    南霓不禁笑了出来,果然啊,还是那个小七。

    许七七拿着签字笔,昂首挺胸地走到巨大幕布前,她抬手几笔,签下了自己的大名,然后十分满意地看了会儿。

    一路有人护送。

    许七七到了后台休息室,她坐了没几分钟,就待不住了。

    南霓也就随着她,出了休息室。

    “叩叩叩。”

    小心翼翼,胆战心惊的,许七七不知道敲了谁的门。

    片刻后,门被打开。

    屋内走出了几个人,他们身着黑色西装,面色沉稳,询问完来意后,许七七被允许进去了。

    许七七高兴得蹦了起来。

    南霓只觉得这孩子怎么总是藏不住心事呢,她跟着,往里头走。

    她听见许七七既紧张又激动的声音。

    她在说。

    “我太喜欢您了!”

    “我是您的忠实粉丝。”

    “我的梦想,就是成为像您一样伟大的演员。”

    字里行间,南霓都不知许七七所说之意,只能根据她上扬的音调,判断出,她所见的人,应该是她非常崇敬的。

    南霓好奇地,往里走。

    那扇门未关。

    可当南霓真的走到了她们面前,却在刹那间,浑身的血液全部凝固住了

    父亲被挖去双眼时的血流满面,母亲被鞭子抽打致死的模样,夫君死于刎颈长剑时眼角淌落的泪,还有慈儿,尸首分离于一片滔滔血海。

    前尘往事一幕幕反复在脑海中出现。

    所有的仇恨,透过南霓那双眼眸,化作鲜红的血,冲破脉络,疯狂地布满她全身。

    房间里的人,竟是蓝颜。

    是那个,屠了她全家的蓝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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