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临十二年,盛夏。

    鸟雀蝉鸣,烈日炎炎,就算坐在屋里什么都不做,仍是汗如雨下。

    皇帝带了所有王子公主去了秦皇岛避暑,唯有三公主留在偏院。

    传闻三公主性情古怪,命犯孤星,刚出生克死了亲娘丽嫔。

    大嬷嬷心善,将其收为义女,一点点拉扯大,结果公主七岁那年,大嬷嬷上吊自杀了。

    再然后,三公主居住的寝殿大火,虽是保下性命,却听说面目全非,终日戴着面具遮挡。

    苍皇终于忍无可忍,将三公主赶至皇宫最为偏僻的净安殿,只愿穷其一生不再相见。

    白眼狼、废柴、丑八怪,这些词汇终日围绕在施危素身边。

    “公主,公主…”小翠从殿门外气喘吁吁跑进来,看着正在院子里给花松土的施危素,“都什么时候了,公主您还想着花花草草,陛下离宫了啊!”

    施危素没有着急回复她,只是用指尖捏着一片青黄不接的叶子问道,“这花,是不是缺肥了?”

    “公主…”小翠愁眉苦脸,她想不通,天底下世家弟子尚且争权夺利,手足相残,更别提皇亲国戚,争斗起来只会更冷血无情。这宫中枉死的冤魂那么多,怎么就她家公主不一样,淡泊明志,天天钻研挖土呢?

    “知道啦。”施危素见了小翠的表情,知道不能逗她太久,站起身来将铲子扔回桶里,拍了拍手上的泥巴,活动了下酸硬的肩膀,“小翠啊,我问你,这个月,我被害多少回了?”

    小翠自然知道施危素说的是什么,那些皇子公主们,表面上看不起施危素,却又将其视为眼中钉,总是变着法陷害她。

    施危素月初去后花园喂鱼,一名蒙面的彪形大汉要将她推进湖里,结果施危素扭头去拿鱼食,大汉脚滑,自己掉了下去;中旬,贵妃大寿前夜,小翠半夜被外面的声音惊醒,竟发现有人潜入净安殿,往施危素准备的礼物里放了爬虫。

    小翠眼睛珠子一转,“两回,公主,比上个月少了一回。”

    “是啊。”施危素点点头,“每个月隔几天他们都要来找我麻烦,此时出了宫去,岂不是落个清净。”

    “话是这么说。”小翠抹了一把脸上的汗,“但今年夏天异常的热,公主您身子骨弱,奴婢怕您受不了啊。”

    “确实热。”施危素点点头,伸了个懒腰,突然坏笑两声,对小翠说,“既然他们出宫了,那我们也出宫,我保证那个地方,比秦皇岛凉快一万倍。”

    小翠从来不知道,公主殿下什么时候会骑马了,从前插着珠钗的头发此时只用红缨高高束起,发尾随风飘荡。换下了一身繁冗复杂的襦裙,穿上便于行事的圆领袍,连一直掩面的面具都摘下来了。

    自九年前那场大火,施危素借着面容被烧毁的理由,不论在何时何地,都戴着一个平平无奇的面具。

    但小翠知道,施危素的脸平安无事,她只是借着面具掩盖自己随着年龄越来越引人注目艳丽的面容。

    施危素在这世间举目无亲,宫中存活已是举步维艰,若是以真实面容示人,只会招来更多的麻烦。

    在外人面前没有摘下过面具,也就意味着,世间没有任何一个人知道这是苍国最不受宠三公主的脸。

    施危素驾着宝马肆意驰骋,小翠坐在她身后,吓得面色铁青,只能喊上一句,“公主,别玩了,骑慢点!”

    小翠以为施危素会同样去秦皇岛,举国上下都知道的避暑胜地,可她却一路向西,放眼望去,周围经过的城镇越来越颓圮,人烟越来越稀少,直到出现了戈壁,和远处朦朦胧胧群山下零星屋子升起的一束束青烟。

    她们这是到了西北。

    白日里戈壁滩上毫无遮挡,晒的人皮肤针扎般的疼;可到了夜里,一阵阵朔气仿佛能吹进骨头里,施危素寻一处巨石,三下五除二爬上去,掏出一壶烈酒,对着天上的圆月喝起来。

    日夜兼程,二人半个月后,终于到达了苍国最边境的的城镇景城。

    边关守卫森严,想要进城,只有拿着皇上亲发的通关文牒才可以。

    小翠拽着施危素的袖子,一脸紧张,“公子,你在开玩笑嘛,这可是景城。”

    在前天晚上,施危素为了不暴露身份特地嘱咐小翠让她唤自己公子,装成一个不学无术出来游山玩水的纨绔子弟,而小翠则是他的贴身侍女。

    若拿不出通关文牒,她们可是会被以扰乱治安、擅闯边关的罪名抓起来,到时候可真的死无葬身之地了!

    可施危素却信步闲庭的让她放心,“车到山前必有路,小翠你那么漂亮,说不定撒个娇他就放我们进去了呢。再说了,大不了我们硬闯。”

    “公子,你快别开我的玩笑了。”小翠知道,施危素做事向来周全,她既然说了要去一个地方,就一定做了万无一失的准备。

    等排到她们,施危素从袖中掏了个令牌,令牌很粗糙,似乎是一个不懂木工的人随意雕刻出来的,上面的字依稀能辨认出来,写的是,危。

    守门的将士看到这块令牌,脸色立马变了。

    他拿着令牌,抬头看看施危素,又低下头去,来回好几遍,扑通一声单膝跪了下去,行了个抱拳礼,面色激动,似乎眼泪都要夺眶而出。

    他说,“景城守将,恭迎骠骑将军师危宿归来!”

    边关消息向来滞涩,天高皇帝远,又易守难攻,所以自古以来都是最易谋反的地方。

    自新皇即位以来,与景城接壤的玉摩国大肆侵犯苍国边境,将士们负隅顽抗,一次又一次捍卫国土。

    可玉摩人天生骁勇善战,越挫越勇,三年来没有一次放弃过攻打苍国,不断发展军事设备,联合他国。

    苍国人擅长谋略,以少胜多,双方有胜有败,却大多以平手结束。

    直到三年前,玉摩突然夜袭景城,将士们抵御不及,门城攻破的前一瞬间,一个名不经传,着身黑衣的少年从天而降。

    一人一剑竟硬生生将玉摩最前方的几十人斩于马下,而苍国将士备受鼓舞,此战大捷。

    少年自称名曰师危宿,壮志酬筹愿为苍国抛头颅洒热血,只愿加入苍军,哪怕只是个小兵。

    几位将领面面相须,师危宿的能力他们所有人都有目共睹,这一身好武功恐怕找遍整个苍国都无一与之匹敌。

    更何况施危素此番救苍国于水火之际,立下汗马功劳。只当一个小兵,是不是有点不厚道。

    他们商量了一下,决定给师危宿封一个校尉的名号。

    突然空降了一名副将,军中自然有人不服,一个初来乍到、细皮嫩肉的小孩儿,能有多少本事?

    施危素受到了不少挑衅质疑,可这些质疑都在她一次次击退敌军后让那些人烟消云散。

    前不久,施危素向军中自己最为信任的将领坦白了自己本为女子,但对于自己的真实身份还是有所保留。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周含这么说着,“女子本强,女子本强啊…”

    施危素深知此事万不可泄露,即使所有与自己相熟的人都没有偏见,但人多嘴杂,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若是传到苍皇那里,可就完蛋了。

    欺君是大罪。

    施危素的归来让军营焕然一新,上上下下都洋溢着欢快的气息,甚至有人敲锣打鼓,挂起横幅。

    小翠一脸震惊,“公…公子,您原来,还有这本事呢?”

    她想起自己之前说什么“身子弱”“美人儿灯”之类的话,简直尴尬到想打个地洞钻进去。

    施危素边走着,边向每个迎面走来的将士打招呼。

    就当她刚要去找周含叙旧的时候,远处的瞭望台竟然燃起烽烟,他们知道,这是敌军来犯的信号。

    战场的时间差之毫厘谬以千里,施危素换上胄甲提起佩剑,骑上骏马带领将士们冲到前线。

    他们和玉摩交锋多次,早就熟悉了其作战习惯,玉摩军也从一开始的颇占上风变得节节败退。

    施危素抬剑又刺穿一名敌军的身体,剑抽出来的瞬间溅出无数热血,染红了她的盔甲。

    可施危素却视为无物,因为她感觉到此次战斗的不一样。

    迎面再冲来一个浑身盔甲的敌军,施危素抬剑想要斩断他的头颅,却仿佛砍到了坚硬的巨石,震得虎口生疼。

    敌军的头盔应声掉落,施危素抬眼一看,那本应该是头的地方,竟然长着一个巨大的狼头。

    狼头咧开嘴邪魅狂狷地笑着,口水顺着牙缝滴落,张开嘴竟然说出人话,“小美人儿,别那么凶,跟了我多好。”

    施危素心下一惊,她曾在妖异录里读到过,古人有云,兽头人身,是为妖。

    本以为是杜撰,没成想,竟然是真的。

    更奇怪的是,玉摩军中怎么会出现妖?

    施危素微微蹙眉,好不容易将剑拔了回来,幸亏这狼妖只是头硬,没什么本事,几招就被施危素一剑捅穿心脏。

    她骑着马,不管是人是妖,见一个刺一个,可别人就没那么幸运,施危素一路过来,看见地上堆满了曾经和自己出生入死兄弟的尸体。

    施危素只感觉眼眶一热,泪水就要夺眶而出,贝齿咬唇,狠狠憋了回去。

    被人陷害,她没哭;背着所有人偷偷练剑,其中之苦,她也没哭;就连伤到骨头都露了出来,她也能忍受。

    但是她不能接受死伤如此惨重。

    施危素自顾自将这些人的死揽到自己身上,她心想,我一定会给你们报仇,带你们的尸骨回家乡。

    一道穿云箭,自千米外而来,那是人眼能看到的距离极限,而持弓的,正是一个虎头妖。

    箭的速度太快,从施危素身后而来,直冲心脏,她一时间竟躲闪不及,不远处的周含惊声喊道,“小心!”

    施危素听到箭破空的声音,她心想:自己真的要折在这里了吗?

    电光火石间,其身后竟自虚空凝结出一个绰绰人影,崩出无数水珠,停滞空中。

    一身白衣随风飘扬,施危素猛然一回头,迎面撞见男人温柔如水的眼神。

章节目录

女将大人她又成万人迷了![女强]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敛锋藏拙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敛锋藏拙并收藏女将大人她又成万人迷了![女强]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