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却一桩心事,萧云湛带着宋今纾回了建邺。

    二人并肩走在路上,并未引起什么注意。

    “娘,你瞧,这个花灯好漂亮。”

    “漂亮啊?娘给你买。”

    宋今纾看着对面的一对母女,有些出神。

    萧云湛顺着看去,又收回视线,问道:“在看什么?”

    宋今纾转回头,道:“没什么,瞧那小女孩可爱,所以多看了几眼。”

    “你喜欢小孩儿?”

    宋今纾怔了片刻,又摇了摇头。

    “算不上。别人家的或许招人喜爱,自己的却不一样。”

    萧云湛轻咳了一声。

    “我没有其他意思,只是我一出生便克死了母亲,所以多有抵触罢了。”

    萧云湛这才知道自己会错了意,又恢复了正常的神色。

    “谁说你克死了你的母亲?”

    宋今纾无所谓地耸了耸肩,道:“他们都这么说。”

    萧云湛揪了下宋今纾的脸,“你的母亲要是知道你这么想,怕是九泉之下都要睡不安稳了。她既然生下你,便是要你幸福美满,就如你的小名。”

    宋今纾扬唇,道:“知道了。”

    许多日之后,萧云湛告诉了宋姝失踪的消息,但此事被宫里压了下来,只有永和帝和李薏知道。

    “她这是要去哪?”

    宋姝宫中细软都收拾走了,显然不是被歹人劫走,是自己要离开的。

    萧云湛漠不关心,“漠北,她听说自己要被送去晋国和亲,立马就跑了,想来是去找宋璂了。”

    “和亲?谢皎不是已经嫁去晋国了?”

    萧云湛没想到宋今纾会细问,但还是耐心回答,“这并非晋国本意,他们要的是货真价实的公主。毕竟大梁和晋国如今实力悬殊,若不应下,怕又是一场战争。”

    宋今纾想了想,觉得有些可怕。

    “晋国到底要做什么?此番和亲定是要宋姝嫁与林祀,这样一来,晋国的太子妃,临王妃不都是大梁人?”

    萧云湛看了宋今纾一眼,没有接话。

    宋今纾却又恍然大悟,“他们是要拿这两人做筹码!谢皎或许不能牵制住大梁,但宋姝却可以。”

    “聪明。”

    “听说你在晋国声名远扬,想必这就是晋国一定要人质的原因。否则凭两国如今的实力差距,他们没必要做如此打算。”

    萧云湛微怔,随即道:“若你想,我可以让人将谢皎带回来。”

    宋今纾嗔道:“你以为是过家家呢?谢皎一走,晋国不是有了发兵的理由?”

    萧云湛只是淡淡笑着,不置一词。

    但此事总归和宋今纾扯不上关系,她也没有这样的闲心去管宋姝去漠北找宋璂做什么。反正她一向跳脱,从上次独自去青州卞冢山受了伤就可见一斑。

    如果说这件事不算什么大事,那一个月之后朝堂上的变动才真正让人震惊。

    也不知道是谁检举了李薏勾结前朝,经永和帝派人一查,果真发现猫腻。

    他大怒,扬言要废了这个皇后。

    甚至一度要牵连李氏一族。

    朝堂上李丞一派力保李丞和李薏,让永和帝有些头疼。

    但他做皇帝已经四十余载,早已不是从前那个空壳皇帝。

    他自上位以来朝乾夕惕,以雷霆手段将权利大部分收回,也算是有了实权。

    如今,他已不再忌惮李氏一族。

    这多年的心魔,终究随着时间长河流逝,成了往日泡影。

    今日早朝,他又借自己一党的折子狠狠批斗了李丞,大有冷落之势。

    李丞和李薏要求见他,他亦是拒之门外。

    说起来,当年就是因为他们李氏,让他有了一辈子的憾事。

    深夜,当他再次回到金辰殿,准备思考如何一举拔出李氏一族和其在朝中势力,李公公就呈上了一叠东西。

    永和帝正烦心,接过那叠东西翻看,而他的脸色却越来越复杂。

    愤怒,震惊,触动,纠结,心软……

    那是他年少时做的课业。

    昔年,李丞还是他的老师,是名誉建邺的帝师。

    他身为太子,年幼无知,贪玩任性,总是让李丞十分为难。

    李丞布置的课业不多,无非就是抄写一些文章,而他也不情不愿。

    而纸张旁边批注的,那隐隐有些模糊的字迹,却勾起了他最遥远的回忆。

    “殿下今日的字大有长进,陛下看到了一定十分欣慰。”

    而有些纸张上,某些字被红圈圈了起来,旁边写着:“殿下书法技艺精湛,若能再稍加改进,必能更进一层。”

    一页又一页,几乎有近百张,每一张上面都有李丞满满的批注。

    而永和帝就这样看着,一页一页,看了一遍又一遍。

    李公公站在一旁,不敢出声,他察觉到了永和帝的不同寻常,于是屏息敛声,不敢妄言。

    李公公就这样等着,等到他以为永和帝不会再有什么吩咐的时候,他突然听到了永和帝的一声叹息。

    “哎。”

    这一夜,金辰殿的烛火未熄,一直燃烧到了天明。

    第二日,永和帝颁布了圣旨,让李丞告老还乡,李家子嗣不得入仕,他也不会动摇李薏的皇后之位。

    在众人齐呼“陛下圣明”之后,李丞仍未起身。

    他从地上缓缓抬起了头,那双眼睛似乎穿透了岁月,看的不是高高在上的帝王永和帝,而是那年天真无邪的太子宋丕。

    永和帝似乎也在看着他,可是也只是一瞬,一瞬后,他的目光便已看向了他人。

    李丞离开了朝堂,朝中便再没有能与萧云湛比肩的官员。

    永和帝疲惫地闭着眼睛,又听到有人出声。

    “陛下,大梁如今虽说国泰民安,可陛下定知道未雨绸缪的道理。如今大梁臣子只减不增,实在不是长久之计。”

    “那你说该如何?”

    “臣听闻,青州有一隐士,人称青冥居士。其人有经世之才,文韬武略,运筹帷幄并不输于任何,绝非平凡之辈,若能请得此人出仕,对我大梁必是大有裨益。”

    永和帝睁开眼,点了点头,道:“既然如此,萧爱卿,你的祖籍既在青州,便由你去请高人出仕。”

    “臣遵旨。”

    萧云湛此去便是一个月,有人觉得青冥居士根本不愿出仕,有人却觉得既是高人,必有自己的顾虑,所以多花一点时间游说是正常的。

    一个月后,青冥居士终于答应入仕。

    宝马雕车,引人侧目侍卫团团围住马车,将青冥居士送到了宫中。

    没多日,青冥居士因其见解独到,文采斐然,永和帝大悦,封其为太傅。

    “你去请你的师傅,居然还要整整一个月的时间?”

    宋今纾有些疑惑,青冥居士性格多变,能收萧云湛为徒,定是看重他,怎么会花这么长的时间呢?

    萧云湛点了宋今纾的头,道:“若他人要予你好处,你便立马收下了?”

    宋今纾哪里不知道这一层?

    “原来高人也在乎这些虚礼啊。”

    她顿了一会,复而道:“此前我去向他求药,他明知是为了你,可还是让我等了足足一日,怎么还有师傅对徒弟如此狠心?”

    萧云湛眸色暗了暗。

    “你受苦了。况且出了山后,他已经不算得我师傅了。”

    宋今纾哪里看不出来萧云湛在含糊其辞,想搪塞过去?

    但她又转念一想,毕竟那是他的师傅,萧云湛定是有其他顾虑。

    而且此事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心境早就发生了变化,或许是自己没有想透彻而已。

    这样的安生日子并没有持续多久,宫里又出事了。

    此前宋璂下在永和帝安神茶中的毒虽药性缓慢,但一旦入体便再也无法克制。

    永和帝近来觉得身体越发无力,还经常咳嗽,甚至能咳出血来。

    他大惊,去请了青冥居士问治疗之法。

    但是没有人知道永和帝到底用了什么样的方法去克制身体中的毒性,只是听人说,他日日上朝都精神抖擞,显然是好的不能再好了。

    而宋今纾只是随意提了一句,萧云湛便将事情详细和盘托出。

    “什么?!居然以童男童女为祭,日日饮幼童鲜血!”

    “此事虽极为隐秘,只是没有事能逃出我的眼睛。”

    宋今纾呼吸紊乱,指尖有些颤抖。

    “这……是青冥居士的主意?”

    “显而易见。”

    萧云湛眸子漆黑,像是藏了很多东西,看不透,猜不明。

    宋今纾起身就要走。

    “这实在难以置信!”

    萧云湛抬手拉住了她。

    “去哪?”

    “当然是去找父皇,让他停止这场闹剧!”

    萧云湛将她往回拉,语气带了狠厉。

    “你见不到他!何况你没有证据,他如何会认?

    宋今纾愣住。

    对啊,自己能改变什么?

    父皇见过自己几次?又还记得有自己这个人吗?

    但是……

    “但是我不能见父皇被人蒙蔽,对幼童痛下杀手!他是大梁王上,怎可学昏君做派?!此事一旦被公之于众,大梁百姓将会何等心寒!”

    萧云湛手上的力道加重,道:“若他不想,你根本见不到他。此事有关国运,他不会允许有人冒犯!”

    宋今纾闭上眼睛,身子有些颤抖。

    “鲜血为祭……”

    可是纸终究包不住火,随着越来越多的婴孩失踪,百姓都坐不住了,纷纷游街抗议,要严查此事。

    宋今纾才从宫门那处回来,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因为没有手谕被拒绝入内了。

    她看到成众的百姓聚在一起,让永和帝严惩罪犯。

    有人发现了她,喊道:“是和宁公主!”

    萧云湛的侍卫将她团团围住,挡住了要拥上前的百姓们。

    一名男子率先开口。

    “和宁公主,陛下可有对近日孩子们失踪的事有什么示下?”

    宋今纾本要如实相告,话到嘴边却说不出来了,只是摇了摇头。

    “这是什么意思?难道陛下不准备彻查此事了?”

    “这可怎么办!我的孩儿才出生将将五个月,好端端的,突然就不见了啊……”

    “我的弘儿不过三月大,也莫名失踪了!”

    “公主,您一定要想办法啊!”

    宋今纾有些说不出话,胸口像是堵了什么东西一样。

    “各位放心,我会劝父皇查明此事。”

    目前最重要的是安抚民众,在自己没有得知父皇心意之前不能让百姓发生暴动,否则只会越添越乱。

    离开了人群,宋今纾回望,远见金辰殿的方向隐约起了高阁,只是那处尚未搭建完成,但看得出来那高阁的繁华。

    宋今纾捏紧了拳头,苦笑一声。

    百姓都在为自家孩子失踪的事发愁时,始作俑者却大兴土木,悠哉悠哉地修起了高阁。

    可是父皇明明不是这样的……

    她有些精疲力尽,强撑着精神回到了驸马府。

    她方踏入门中,就与萧云湛打了个照面。

    宋今纾强压住心头不适,道:“以幼童为祭,修齐天高阁,这一切都与青冥脱不了干系!他怎么能这样迷惑父皇!他不是来辅佐父皇的吗,怎么倒像是恨不得父皇变成昏君呢!”

    萧云湛拉过她的手往寝殿里带,道:“你要知道,没人能强迫一个君王。”

    言外之意,便是此事永和帝也乐在其中,不然怎么可能受青冥的摆布。

    宋今纾被带着坐在桌前,颓然道:“一开始就不应该让他出山……这一切,从一开始便错了……”

    萧云湛给她倒了一杯茶,让她尽数喝下。

    “此事不是你可以控制的,只会白白辛苦一场。朝中很多臣子也在纷纷上书,你不必太过忧心。”

    宋今纾还是不放心,道:“可是……”

    才说出两个字,宋今纾便觉得头昏脑涨,眼前白茫茫一片,马上晕了过去。

    萧云湛伸手接过她倒下的身体,将她抱回床榻,替她掩好被褥。

    女子面容沉静,已不见之前的焦色,此刻正呼吸均匀,一片平和。

    “满满,先好好休息。”

    金辰殿内,永和帝扫开桌上的一堆奏折。

    “又想阻止朕!这群老纨绔!”

    而他面前站着的这人,头戴四方道冠,身披八卦仙衣,念念有词。

    “陛下何必忧心?只要您想做的,没有谁能阻止陛下您啊。只有您喝了婴孩之血,才能延年益寿,而修这高阁,则可祈祷大梁风调雨顺。陛下这可是为百姓们找想,而他们却不知好歹,要阻碍您的大计。”

    永和帝站起身来,走到青冥身前,满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太傅所言甚是!”

    他又走动起来,喃喃道:“只是建邺已无婴童……还有其他地方!去寻别地的婴童!至于木材金石……尽管采!让他们加快进度,不必管什么限制,尽管采来……对!就是这样,只有朕的高阁越早修好,朕的大梁才会越来越好!哈哈哈哈哈……”

    青冥拱手,道:“陛下圣明。”

    等宋今纾醒来,已经是第二日午时了。

    她挣扎着起身,只觉得头痛欲裂。

    “公主你醒了,可要喝些水?”

    毓秀走上前来,将宋今纾扶下床。

    她四处望了望,问道:“钟灵呢,怎么不见她人?”

    “她似乎是出门采买了。”

    “这种活儿什么时候轮到她了?不是一向是小厮去吗?”

    毓秀不疑有她,道:“许是顺道买些其他东西吧。”

    宋今纾坐到桌旁,喝了几口茶,才勉强压下了喉咙里的不适感。

    “仲……萧云湛呢?”

    “驸马不在府中,方才陆大人来寻过,应当是一起出去了。”

    宋今纾转了转脖子,心情有些烦躁。

    她不知道为什么萧云湛要让她昏睡这么久,就是因为不想让自己管太多吗?

    可是这并非小事,事关大梁国事,是大梁万千百姓的事。

    她出了府,看到街上百姓皆是愁眉苦脸,脸上均没有一丝笑意。

    为了防止意外,宋今纾乔装了一番,混进茶楼打听情况。

    “如今建邺百姓,只要家有幼儿,皆是莫名失踪。依我看,怕是有鬼魂专挑幼童,吸其精血转世呢!”

    周围响起此起彼伏倒吸冷气的声音。

    “而且,并不只是建邺,大梁其他地方皆有幼儿失踪,现下搞得那是人心惶惶啊!”

    一个男子出声打断,道:“陛下可有派人严查此事?”

    为首的老朽摇摇头,摸了摸胡子,道:“圣心难测啊……”

    他环视了在场众人,颇有些语重心长。

    “而且恕我说句不要命的话,陛下未查此事,反而大兴土木,要去建那什么通天阁,将大梁的木头石材都征收了!”

    现场响起一片惊讶的声音,许多人开始接头接耳,而谈话内容,无非就是永和帝不管百姓安危,任性征收建材的事。

    “是啊,我瞧那高楼都要通上天去了,这也太夸张了……”

    “哎,这可如何是好啊。”

    宋今纾听着听着,手紧紧绞在一起。

    她站起身来,径直离开茶楼。

    不能再坐以待毙了。

    但是她的力量太薄弱,无异于以卵击石,况且自己不能将此事真相直接说出,只会引起更大的暴动。

    她正想着,便遇到了宋景淮。

    “二皇兄。”

    宋景淮颔首,问她为何在此。

    宋今纾想了想,道:“我为城里无数幼儿失踪一事而来……”

    宋景淮挑了眉,“你当真不知此事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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