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知鸢是被初秋的夜风冻醒的。

    睁开眼就看见满室的黑,她辨认了一会儿就神情大变,迅速冲出房门,大力敲响隔壁的门。

    屋里传来一声懒洋洋的应答,里头人慢悠悠地走过来,给她开门。

    她的心脏忽然跳得很快。

    门开了,七杀那张困倦又俊美的脸露出来,她眼睛瞬间酸了,伸手紧紧攥住他手臂,感受到温热的活人气息,她泪水不受控制地落下来。

    七杀一惊,被她一滴泪整清醒了。

    杀伐果断的杀手堂堂主难得有点无措,紧接着就是冷厉:“阿鸢,发生什么事了?谁欺负你!”

    夏知鸢眼睛红红的。

    “七叔,说起来你可能不信,我重生了。”

    七杀:???

    *

    花费了一刻钟时间,夏知鸢把一切以最简洁的语言讲出来。

    七杀先是摸了摸她的额头,再就是说道:“今天太晚了,明天我们一起验证一下。”

    没有怀疑,更不迟疑,夏知鸢眼睛发涩,重重点头。

    次日清晨,他们以极快的速度确认了重生事实。夏知鸢也知道了现在的时间:元光二年。

    姐姐还没死于夏太傅之手,她也还没站队,一切都来得及!

    计划迅速在心中成型,她正要开口,却见七叔面色铁青,猛一拍桌子,咬牙切齿:“齐狗和夏狗欺人太甚!”

    夏知鸢轻轻将手覆在七杀叔手上,决绝道:

    “七叔,这次我们一定会赢。”

    七杀心疼地看过来,倾身过来,轻轻抱了抱她。短短几息,他也平复好了情绪。

    阿鸢向来是个有胆气的女孩儿,这样痛苦又奇迹的遭遇,若是别人说来,他是一定不信的,但昨夜,对上阿鸢眼睛的刹那,他就信了七分。

    夏知鸢拿出堂中的齐国地域图铺到桌子上。

    从重逢的温情中脱离出来,她神情很冷静,述说她的计划。

    “时间不等人,我要救下姐姐。七叔,您得帮我做两件事。”

    “这里,是国都之内香火最旺盛的大寺,眼下刚刚入秋,今年田里收成却不好,寺中僧人定会出来做善事。”

    “寺中有位最年轻也最有天赋的佛子,他会走这条路线,您提前找人,在他必经之路上安排一桩事。”

    “还有一件,我们堂中可有常驻城中的人脉?需得要一位不起眼的,帮我买一味药材……”

    七杀认真听完,勾唇:“没问题,两日就能搞定。”

    夏知鸢点头:“好,那我们第三日就出发,随时准备救姐姐。”

    她一脸笃定的模样,七杀不由得一顿,“等等,你还没说,要怎么将她带出相府。相府的人不好对付,我们得召集多少人手?”

    夏知鸢抬眸,轻轻笑了。

    “七叔,不用那些。”

    她眼神转冷,低声:“夏相夷忍不了姐姐多久了,他会在近日选块儿好地,亲眼看着姐姐被活埋。而我们要做的,就是让我,代替姐姐,受活埋之罪。”

    七杀倒吸一口凉气,脸色大变:“阿鸢!以命换命绝不可取!”

    夏知鸢仰头,慢慢道:“七叔,您想哪儿去了?”

    “当然不是以命换命,我同您说的要做的那两件事,就是我活命的关键。”

    她声音冷静到恍如割裂生命的残忍。

    “活埋不会死,活埋后没人管才会死。”

    “相府的死士寸步不离姐姐,要强硬对上,我们是杀手,不擅保人,这么多年来我们试过多少次,根本不行的。”

    “但若他们对姐姐动了杀心,由我,挑选最合适的时机替了姐姐身份,再有七叔帮我安排后续事宜……”

    她抬眼,琉璃似的眼睛弯弯的,让看过来的七杀感受到她交付出去的全部信任。

    “会有人将被活埋的我从泥潭里救出去。这个人不是您,也不能是我们中的任何一人。”

    她伸手又轻轻覆上七杀宽厚的手掌。

    “七叔,您信我。我会活下来,姐姐也会。”

    七杀看着她的眼睛,一时失语。

    他最终还是被蛊惑着同意了她疯狂的计划,且对她安排的事情更加上心,不到两天,就搞定了一切。

    第三天,暗探来报,夏太傅带女儿出府了。

    他们出行的马车简易不铺张,夏太傅作为齐国官位最高的两人之一,位列三公,本朝又素来有“只有三公才能担任太傅”的规矩,于是他也担任太傅,百姓都尊称一声太傅。

    夏知鸢远远瞧见姐姐的发髻和衣裙,和七杀兵分两路,他继续关注他们的行进路线,她则寻了雅间,命下人为自己重梳发髻。

    一切准备就绪,她瞧见夏太傅下了马车,心里一跳,暗道,快到了。

    七杀冲她点头,表示加工后的药草现在已经到了她指定的某死士身上。

    她笑了笑,在死士去喊人替班的间隙时间里,飞速打晕姐姐带走,互换衣裙。

    等死士回来,她脸上已经换了一副神情,坐在马车上,完美伪装姐姐。

    她心脏怦怦跳。

    在帘子的遮掩下,她垂眼,将一切警惕提到最高,心中恨意翻涌着,又压抑下去,伪装着。

    夏太傅回来了。

    她知道他不会在白天动手,所以,静等入夜。

    今天的夜特别冷。

    鸟雀似是也知道今夜有事发生,扑扇了几下翅膀就飞速远离了这里,夜,寂静得只有马车的轱辘声,转啊转,往日听惯的声音现在莫名渗人。

    她伪装着姐姐,皱着眉头掀起帘子,问:“怎么这么晚还在赶路?我们不去附近的寺庙歇一晚吗?”

    跟着她马车的死士抬头,骤然看过来的眼神吓了她一跳!

    她忍不住骂道:“你做什么忽然这样凶狠地看我!”

    死士眼神直直地盯着她,忽然走过来掀了帘子。

    “小姐,太傅喊您拜佛呢。”

    她额角不受控制地一跳,下意识道:“入夜拜什么佛?我没听见父亲叫我啊。”

    死士微笑:“太傅冲我们打手势了,不用出声叫。小姐,下车吧,拜佛要心诚。”

    夜里最后一点声音也消失了,马车停了。

    她身上发毛,不想下去,但死士就那样直直地盯着她,凶恶的脸在夜里看可怕得能止小儿夜啼!

    她受不了似的,蹙眉下了马车,不愿死士扶她,站定就四处看。

    这一看她就浑身发毛!

    马车前头,再走一步就是黑漆漆看不到底的深坑!在黑夜的暗芒下,宛若恶鬼在深坑里往外爬,要拉她入地狱!

    她嘴唇发抖,骤然扭头,音调都变了。“父亲呢?你骗我!”

    这附近只有她一辆马车!

    死士嗤笑,根本不想跟她废话,抬脚就将她踹下深坑!

    “啊!”

    夏知鸢尖叫出声。

    竭力抑制住身体本能的攻击反应,她装出恐惧模样,倒在深坑里伪装爬不起来。

    深坑上面,死士听见她抖得风一吹就散的声音。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疯了吗?你要杀我?父亲在哪儿?”

    蠢小姐。

    死士不屑地想。

    有心出言嘲讽,但因主子没有额外交代,他撇撇嘴,什么都没说,赶紧拿工具填土。

    可工具刚到手,他腹中就一阵绞痛。妈的!他暗骂一声,他怎么这么倒霉,偏偏今日有差事时不知道什么时候碰了那该死的药草!

    真是耽误事!

    他正要快速填土赶紧回去交差寻药,忽然听见后面有马车声。

    一扭头,他面色一变,立即跪下,腹痛也强忍着。

    “主子。”

    夏太傅嗯了声,抬脚,是特意换了双百姓常穿的鞋,走近深坑。

    深坑中,夏知鸢似有所感,她假作刚摸索着站起来,大声喊:“父亲?父亲是您吗!父亲!”

    惊恐、惧怕、却又像抓住救命稻草般的信任。

    夏相夷认真听着,面上不由得勾起个怀念的笑意。

    对了。多少年前,阮娘也是这么呼唤他的。而他是怎么做的呢?

    他冷漠地,居高临下地将自己的脸露给坑下的人看,神情冰冷嘲弄,含着戏谑、享受般的杀意,盯紧了猎物的眼睛。

    然后愉悦地吩咐:“填土。”

    “埋干净了。”

    他看见猎物那与他有几分相似的眼睛里头,神采倏地碎裂了。宛如暴虐的台风残忍吹裂一切亮晶晶、脆生生的东西。

    “父亲?”

    她的声音变得飘忽。

    继而不敢置信、声声泣血。

    “父亲!为何?”

    “为何要这样对我?”

    “为何!!”

    夏相夷忍不住闭上眼睛,享受这一刻绝望的味道。

    一铁锹、又一铁锹的土砸下来。黑暗中没人看得清夏知鸢的神色。

    只能听见她一声比一声绝望的“为何”。

    暗处,七杀脸色铁青,死死攥着拳头,才忍住了上前拼命的冲动。

    但还是忍不住,手掌成爪,狠狠抓进黏湿的土里!

    而夏知鸢声声泣血,脸色却是近乎变态的冷静。她心跳快得要从胸腔里蹦出来,汹涌的恨意占尽了她心里每一个角落。

    从土的间隙,她看见夏相夷变态享受的恶相。

    她死死盯着,唇角挑起一抹血腥的笑。

    得意吗?

    曾经杀掉姐姐时,也像现在这样得意吧?

    你得意不了多久了。

    她在心里宣告着,近乎自虐地回忆着前世,此时的她。眼睁睁看见父亲杀姐现场,却无能为力,什么也不能做,甚至咬碎了牙齿也不能发出一丝声音。

    从那一刻,她就坚定了自己要报仇的心。

    上一世败了,没关系。

    这一世,她定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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