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也确实一天一天过。宫宴的那天，就这样在淮安的紧张中到来了。
那日祈王来之后，父亲叫我和淮安一同到书房去，问了淮安的意见。淮安低眉顺目的样子让我惊觉陌生。她淡淡说了一句，听凭父亲做主。若父亲觉得殿下可堪托付，女儿没有不愿的。若父亲觉得女儿不该嫁入皇家，女儿自然也没有异议。
我在一旁静静坐着。父亲沉沉说道，“官家如今确实不如从前宠信我，很大可能就是因为祈王罢。我是他的老师，是他朝中最大的倚仗。官家并不属意他，在我面前也多美言四王爷楚王。我只想做个孤臣早就婉拒，但祈王野心不小，他开始争权，既是他夫子，我便早就绑到一条船上。官家自然以为我意图支持祈王才疏远楚王。祈王已经向官家提出求娶淮安，只怕更让官家恼怒。如今雅安成了县主，别人只道是羡慕我家鲜花着锦，谁料我们俱在油锅之上呢。”
我不明白父亲为什么要言明争储之事于我们，朝中之事本不该与我们妄言。但是我转念一想，淮安无论嫁不嫁给祈王，都因为祈王的一句话，在官家心里卷进了储君之争；而我封了县主，已成了名义上的皇家人。若我们再一无所知，只怕死无葬身之所。
怀着这样的紧张心情，我和淮安随父亲入宫赴宴了。
收到帖子坐上进宫的马车之前，我还怀着一丝躲过这场宫宴的妄念，但我确实该入宫谢恩，于是一大早就去见陛下同皇后殿下。
皇后娘娘满脸笑意，分外亲近。我行过了礼，就称赞我礼数周全并赐座。官家依旧是面容平和，眼光慈爱。
我忽而就觉着，今夜也不必过分忧虑。
“雅安，你母亲怎么也不入宫探望我这个母后。我要责怪了。”皇后笑着道。
“回娘娘，母亲偶感风寒，尚未好全，思及娘娘宫中事烦，不敢轻易上帖子叨扰。”
“雅安，你这孩子，你母亲叫我母后，你随着叫我一声祖母也就是了。既然病了，就好好歇着。我独自在宫中，甚是孤独，总念着你母亲同和宁在宫中陪伴的日子。”
“谢娘娘抬爱，臣女不敢，母亲若知道皇后殿下如此挂念，定欢喜异常，臣女定当转告母亲。”
“你这孩子真是规矩，从前明明是个泼猴儿，如今倒是做出个大家闺秀的样子来。”官家听了这话，笑了两声，补充道，“我现在还能想起来，雅安小时候，在外祖身边学了好久的枪法，进了宫来，把九公主、十皇子吓得不像样子。”
提起已逝的九公主十皇子，殿中一阵沉默。官家离了坤宁殿，皇后同我叙了会话，我便转去旁的侧殿里休息，以待晚宴的降临。
这场宫宴没有改变我什么，但改变了淮安的整个人生。
她在宴上一直很安静，几乎可以说是沉静。低眉顺目，看着她我想起了风吹过的浓绿的森林里无动于衷的茂盛，想起来寂寞月色里冰冷的铁铸一样的泉水。我仿佛也被投到冷泉里，尽管我本应该是这场宫宴里的新星。
思绪在冷泉里挣扎着飘荡的时候，我听见了官家同父亲交谈起来。
我知道他要给淮安的余生宣判了，但我并没想过他会说接下来的那些话。
“林卿家的二女，已经到了该配婚的年纪吧。”
父亲俯首称是。
“林夫人、雅安都是朕的家人，朕也把你家二姑娘当家人。今日，朕就作主给你家二姑娘赐婚了。这样好的女孩，朕必须要留作皇家妇。”
“五弟。你家大郎身边也合该有个贴心人了。朕瞧着这两个孩子，都是有福气的，就很好。” 官家甚至没有叫他的名字，只是抬眼看他一眼，“你可愿意？”
官家说的，哪有不愿的呢。
但我惊出一身冷汗。官家叫他五弟，但实际上这位“五弟”并非亲王郡王，只是个冷门宗室、小小的汝州团练使。他也并非官家亲弟弟，而是先帝的兄长——不受宠的舒王的第三子。而这位大郎，则是团练使的嫡长子，去年刚丧了妻，未及续娶。我姐姐去了，只是做一个填房的继室。
宰相嫡女变成破落宗室的填房。没有人会看不出官家对我们家的敲打，他明面上是赞誉淮安，实际上一句话就让淮安彻底离开了京城贵女的圈子。
宴上人脸色各异。我没有心情看别人的脸色，我只挂念淮安。她是我在这个世上唯一最爱的人。如果说元礼对我来说，是喜欢的小郎君，如若有了更美的郎君我会见异思迁，淮安则是另一个我，是我生命缺不得的另半边。当淮安离开京城，也许我便不是完整的我了。
淮安脸色很平静，不喜不悲，落落大方。她谢恩时的一跪，全是将门风度，不卑不亢，清凌凌的影子衬得旁边的男人更加粗笨了。这种话我不该说，但是什么人配淮安我也都是不满意的。梁先生，也只是淮安青眼有加，我才略略点一点头罢了。
我的心思到一歌伎在众舞女簇拥下唱起歌来，也没能收回一些。乐音袅袅，我想起那句“飞上九天歌一声，二十五郎吹管逐”。念奴娇，如今何在？吹箫的二十五郎又是何般形貌呢？我只能藉由淮安和梁先生相和而歌而有所想象了。我想他们也不逊色，只是并没有一个元九郎来给他们作诗记述，这样的场景也只会存在于我的记忆里了。
幸而元礼看见我的郁郁之色，给我一个关切的笑容，让我打起精神。不然，怅惘久了，变成了御前失仪，只怕给了言官大做文章的好由头。
那日祈王来之后，父亲叫我和淮安一同到书房去，问了淮安的意见。淮安低眉顺目的样子让我惊觉陌生。她淡淡说了一句，听凭父亲做主。若父亲觉得殿下可堪托付，女儿没有不愿的。若父亲觉得女儿不该嫁入皇家，女儿自然也没有异议。
我在一旁静静坐着。父亲沉沉说道，“官家如今确实不如从前宠信我，很大可能就是因为祈王罢。我是他的老师，是他朝中最大的倚仗。官家并不属意他，在我面前也多美言四王爷楚王。我只想做个孤臣早就婉拒，但祈王野心不小，他开始争权，既是他夫子，我便早就绑到一条船上。官家自然以为我意图支持祈王才疏远楚王。祈王已经向官家提出求娶淮安，只怕更让官家恼怒。如今雅安成了县主，别人只道是羡慕我家鲜花着锦，谁料我们俱在油锅之上呢。”
我不明白父亲为什么要言明争储之事于我们，朝中之事本不该与我们妄言。但是我转念一想，淮安无论嫁不嫁给祈王，都因为祈王的一句话，在官家心里卷进了储君之争；而我封了县主，已成了名义上的皇家人。若我们再一无所知，只怕死无葬身之所。
怀着这样的紧张心情，我和淮安随父亲入宫赴宴了。
收到帖子坐上进宫的马车之前，我还怀着一丝躲过这场宫宴的妄念，但我确实该入宫谢恩，于是一大早就去见陛下同皇后殿下。
皇后娘娘满脸笑意，分外亲近。我行过了礼，就称赞我礼数周全并赐座。官家依旧是面容平和，眼光慈爱。
我忽而就觉着，今夜也不必过分忧虑。
“雅安，你母亲怎么也不入宫探望我这个母后。我要责怪了。”皇后笑着道。
“回娘娘，母亲偶感风寒，尚未好全，思及娘娘宫中事烦，不敢轻易上帖子叨扰。”
“雅安，你这孩子，你母亲叫我母后，你随着叫我一声祖母也就是了。既然病了，就好好歇着。我独自在宫中，甚是孤独，总念着你母亲同和宁在宫中陪伴的日子。”
“谢娘娘抬爱，臣女不敢，母亲若知道皇后殿下如此挂念，定欢喜异常，臣女定当转告母亲。”
“你这孩子真是规矩，从前明明是个泼猴儿，如今倒是做出个大家闺秀的样子来。”官家听了这话，笑了两声，补充道，“我现在还能想起来，雅安小时候，在外祖身边学了好久的枪法，进了宫来，把九公主、十皇子吓得不像样子。”
提起已逝的九公主十皇子，殿中一阵沉默。官家离了坤宁殿，皇后同我叙了会话，我便转去旁的侧殿里休息，以待晚宴的降临。
这场宫宴没有改变我什么，但改变了淮安的整个人生。
她在宴上一直很安静，几乎可以说是沉静。低眉顺目，看着她我想起了风吹过的浓绿的森林里无动于衷的茂盛，想起来寂寞月色里冰冷的铁铸一样的泉水。我仿佛也被投到冷泉里，尽管我本应该是这场宫宴里的新星。
思绪在冷泉里挣扎着飘荡的时候，我听见了官家同父亲交谈起来。
我知道他要给淮安的余生宣判了，但我并没想过他会说接下来的那些话。
“林卿家的二女，已经到了该配婚的年纪吧。”
父亲俯首称是。
“林夫人、雅安都是朕的家人，朕也把你家二姑娘当家人。今日，朕就作主给你家二姑娘赐婚了。这样好的女孩，朕必须要留作皇家妇。”
“五弟。你家大郎身边也合该有个贴心人了。朕瞧着这两个孩子，都是有福气的，就很好。” 官家甚至没有叫他的名字，只是抬眼看他一眼，“你可愿意？”
官家说的，哪有不愿的呢。
但我惊出一身冷汗。官家叫他五弟，但实际上这位“五弟”并非亲王郡王，只是个冷门宗室、小小的汝州团练使。他也并非官家亲弟弟，而是先帝的兄长——不受宠的舒王的第三子。而这位大郎，则是团练使的嫡长子，去年刚丧了妻，未及续娶。我姐姐去了，只是做一个填房的继室。
宰相嫡女变成破落宗室的填房。没有人会看不出官家对我们家的敲打，他明面上是赞誉淮安，实际上一句话就让淮安彻底离开了京城贵女的圈子。
宴上人脸色各异。我没有心情看别人的脸色，我只挂念淮安。她是我在这个世上唯一最爱的人。如果说元礼对我来说，是喜欢的小郎君，如若有了更美的郎君我会见异思迁，淮安则是另一个我，是我生命缺不得的另半边。当淮安离开京城，也许我便不是完整的我了。
淮安脸色很平静，不喜不悲，落落大方。她谢恩时的一跪，全是将门风度，不卑不亢，清凌凌的影子衬得旁边的男人更加粗笨了。这种话我不该说，但是什么人配淮安我也都是不满意的。梁先生，也只是淮安青眼有加，我才略略点一点头罢了。
我的心思到一歌伎在众舞女簇拥下唱起歌来，也没能收回一些。乐音袅袅，我想起那句“飞上九天歌一声，二十五郎吹管逐”。念奴娇，如今何在？吹箫的二十五郎又是何般形貌呢？我只能藉由淮安和梁先生相和而歌而有所想象了。我想他们也不逊色，只是并没有一个元九郎来给他们作诗记述，这样的场景也只会存在于我的记忆里了。
幸而元礼看见我的郁郁之色，给我一个关切的笑容，让我打起精神。不然，怅惘久了，变成了御前失仪，只怕给了言官大做文章的好由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