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刚露出鱼肚白，地下升起一缕缕炊烟。
刘氏一把提起半睡半醒的李听风，将人拉坐在床沿上，拿来一件粉色衣衫给听风穿上，再用篦子梳了一个低垂双环发髻，用红绳子绑上。
穷人家的东西是黑灰色，耐脏耐磨，到了喜庆的日子里，一片黑灰色里添点新鲜的大红色、软粉色。
李文铁、李听风出门，走在村子里。
站在院子前端着碗的灰衣庄稼人，低声嘟哝一声，“穿这么新，去赴宴”？
赴宴不是，是难得的喜事。这是李家人脱离吃绝户的大喜事，李听风此生必定不能做端庄淑雅的人。
季惜站在门前等着，不过多时，远远望见一高一小的身影走来，走近了才看清满面笑容的李听风，他猜她一定是一路笑着走来的。
不等人到跟前，他便转身离开，坐在椅子上往清风动竹林，一言不发。
她的拜师礼，他就不去了。
李听风左顾右看也不见小师傅，心下嘀咕道：“昨儿还好好的，今儿怎么不见人了？”
过了拜师礼，季已棕去喊人，她才发觉季惜躲在竹林里。
那三日砍下来的竹子到此时派上用场，季已棕从中挑一根光杆竹，用刀均匀分段。再刮青，竹的外皮青衣刮除。再然后破竹，将竹从中劈开，不断分至成细直竹条。
常见的竹编如背篓、箩筐、竹篮等，大多是寻常人家用的，即便是做工粗糙，手艺不精，他们也是要的，只是价钱偏少。
精巧的竹编是大户人家专享的，镂空雕花的竹扇、薄如蝉翼的竹画……是个顶个的贵。其制作工序复杂，有十多道，耗时太长，成品少。
季已棕先让李听风练熟这三道工序，以后后面还有得学。
李听风坐着长板凳，左手抱着一截竹抵在板凳上，右手拿着大砍刀磨竹的青皮衣，这大砍刀她拿不方便，也不轻巧，只得小心磨着。
季惜在旁一个劲地说：“慢点，慢点——不着急。这刀利，要小心——嗳，慢点……”
过了半晌，她只磨了一个，手腕却酸痛得不行，休了一会，又拿竹刮青，刮到一半，突然叹了一口气，“小师傅，是书易读？还是竹易编？”
季惜道：“在这世道都难，读书人中不了举人，就去写字画，竹编分不出薄如蝉翼的篾片，便只能去买背篓。”说罢，补上一句：“你，难上加难。”
她反问：“为何？”
他轻笑一声，无奈中带点苦笑，“你是女儿身。”
季惜忽然想起那天爹娘彻夜长谈，又想起这几天亲戚和近邻们的劝阻，让她归于平常人的生活，嫁人或买一男子当丈夫，万万不可出了远门，且待在男子之间，即便是学手艺，她也是有的选，刺绣、裁缝、纺织……
因此，她的名声在这儿臭了，连带着季家的名声，底下有不少人在悄悄造谣，复冲村的李听风在季家做了学徒，暗地里不知道干了什么肮脏下流之事。
他们两家人不按照走寻常百姓的路子，这些臭名声他们要担着。
季惜想着，又是担忧，又是苦恼，路是好的，她若是不走，或者走不动，那可怎么办？
他突然身形一动，拿起砍刀将竹子砍成几截，堆在她的脚边，生硬地说道：“练！”
她望着他，“累。”
“歇会，再去练。”
李听风斜睨他一眼，似赌气一般刮着青皮竹衣，不停歇，不言语。
待到中午，阳光照在院子里，她搬到屋檐底下，便歇了下来。
季惜趁机跟上去，问道：“你在气我？我哪惹到你了？”
“不，我在气这世道不公。”
季已棕正巧从后面走来，听到这话，笑道：“你们俩去吃饭。”
那一边的李家，出嫁两个多月的二女儿李玉宝仓惶回家，抱着李王氏大哭道：“祖母，你要为我做主，那狼心狗肺的臭男人打我，把我的头给打破了……祖母，你要为我做主，爹娘，你们要为我做主啊！”
在田间劳作的夫妻俩听到消息，急忙回到家，便见到玉宝头发散乱，面容憔悴，坐在床边泪眼望着他们。
“爹娘，你们那时跟我说的，我都一一照做，为何女儿还是遭了打？”
两人泪如雨下，一把抱住李玉宝，摩挲着她的脸，哀道：“玉宝，受罪了，都瘦了……”
顿时，三人哭作一团。
李王氏忽地想起她的一生，早年丧偶，中年丧子，晚年便杀人，杀的不是别人，是她的子孙后代，用不着赔罪。她唯一要赔罪是她丈夫和儿，她命硬克死了他们。
那些年，自从她克死了丈夫，屋内的、屋外的也差点克死了她，那日子没有一天是安宁的，好在熬过去了。
如今，玉宝只是挨了打，便跑回娘家，不成体统，她开口道：“今儿在这里过夜就罢了，明儿一早让你爹娘送你过去，玉宝。”
李玉宝不可置信地看着昔日疼她的祖母，随后哭着求她爹娘，“爹娘，我不回去，打死我也不能回去！”
李文铁、刘氏两人都快是年过半百的老人，没钱没权没地位，一生终其是平凡人，今儿女儿在夫家遭罪，他们俩护不住，护不住！只得劝道：“好，好……不回去，不回去。”
李王氏拄着拐杖走出门外。
三人好一会才平复情绪，刘氏问起此事的原由。
李玉宝啜泣道：“原先刚嫁过去时，不见得有这毛病，就这一个月，他喝醉了酒就发酒疯，见了我就打，他爹娘起先是拦着不让打，后来……后来就不管了，任由他打我，我全身上下都是藏着的伤……爹娘，你们要喂我做主啊！”
她说毕，撸起袖子露出手臂上紫黑色的淤伤。
李文铁气得浑身发颤，骂道：“喝混酒的臭烂虫！”
刘氏抹了一把眼泪，问道：“玉宝，你是怎么跑回来的？”
“我昨夜挨了打，今一大早起来煮饭，不见他们起，又念及往后的日子，就跑来了。”
夫妻俩听了此话，才知女儿还未进食，匆忙去弄饭菜来。
李玉宝忽想起不见听风的身影，便问道：“爹娘，妹妹在哪儿？”
刘氏端着稀粥和两盘小菜走来，“她在上闲村的季家学编箩筐，到傍晚你爹去接她回来。
她心里隐约有些失落，但同时也为妹妹感到庆幸，即便是嫁人，一定不会像她这般狼狈。
一旁的两人见女儿吃着饭，立马退至房内低声商议。
李玉宝嫁在城南的刘家，离这儿有十来里路，这刘家也是个平民人家，以种田为生，好在这家在那里的名声不错。
他们早些年听人说过，那刘家夫妻为人和善，底下的儿子一个赛一个，又勤奋又老实，是个干活的好苗子。
正巧那时有人来说媒，他们这才将人嫁过去了。
可谁知才不到三个月，人就被践踏成这样子，天理难容啊！
刘氏问道：“这可怎么办才好？”
李文铁气愤地锤了锤桌子，后又无奈地摇头。
外头李玉宝又唤起爹娘，两人苦笑着走开。
这一边的季家后院，李听风因手腕疼，改劈竹子，这竹子不似木头，极好劈开，只需用刀破开一小截，再用力一掰，就能将其分成两片。
这还能听竹子的撕裂声，她喜欢，劈了一截又一截，不亦乐乎。
地上堆着的刮了青的竹，没一会儿，全都遭劈了，成了细直长竹条，摆了一地。
她实在是不想砍竹子、分段和刮青，便走到小师傅跟前，望着他笑，不等她开口。
季惜忙不迭走开，转过身去，白玉面透着一丝红，她真是不在意。
她道：“小师傅，我不是跟你玩耍。我手腕疼，劈竹条不太疼，砍竹子和刮青我不想，你能教教我后面的工序吗？”
他回过头望着她，笑道：“歇会，歇会，明天再教你。”说毕，瞄了一眼她的手腕，继续说道：“我去给你拿药，你回去敷着用。”
他终是不敢给她揉手腕，摆在中间的，有的是对他的磨难。
李听风连忙道谢，拿到药放在桌上，又让季惜教她写字。
于是，季已棕走进来，便见两人蹲在地上，自家儿子手拿着竹签子，一边写一边说：“这个字念李，头上添一笔念季，你以后写你的姓时，也会记得我的姓……听风……”
他转身走出后院，就见有人拉着驴车驶来，笑道：“又来了。”
那人身穿深灰粗布衣，头戴草帽，后面的驴车上堆叠着簸箕、竹篮，只看一眼，便知其手艺精湛。
那人冲着季已棕喊道：“季师傅，卖簸箕了！”
院子里的李听风听到动静，站起身，眼神往外瞟，“那是谁？”
季惜答道：“陈叔，以前在这学的，后来出来了，专在家里做好卖到我家。你瞧，那车上的怎样？”
“做的很好。多少钱？”
“你别急，在等等看便知晓了。”
李听风闻言，贴着墙，歪着脑袋，看师傅数簸箕，一、三、五……十，数竹篮，二、四六……十，再然后拿钱给陈叔，五两白银。
她眼睛一亮，五两白银，寻常老百姓一家才不过二十两银子，这一下就可得五两银子。
临近傍晚，李文铁来接人。李听风看她爹面露难色，问道：“爹，家里出了什么事？”
“等回去再说。”
她紧赶慢赶回到家中，竟然见到了姐姐，心中大喜，却也察觉到姐姐黄了，瘦了，便急忙问发生了何事。
这下李玉宝拉着她的手哭诉，将事情一一告知。
李听风气急了，拿着菜刀就去磨，磨利些，好砍断那发臭的酒浑子的腿！
李玉宝大惊失色，一把拉起不及她高的妹妹，“别动刀。”
她听了，放下刀，跑去外边柴火堆里找棍子，挑个又直又粗的长棍子，好打断那光长眼不长脑的烂马猴的腿！
“别动棍。”
她又听了，就去茅厕舀屎尿，臭得她直皱眉头。
“别！别！”
“什么都不让做，我怎么放下气，就让我做点什么吧！”
“好妹妹，好妹妹，爹娘会为我做主，你不必为我担忧。”
李听风这才消了一些气，脱去粉色衣衫，拉着李玉宝躺在床上，不说话，只是看着她，犹如还在未出嫁之前的日子里。
李玉宝含泪道：“不好过。”
她轻轻擦拭她的泪水，身体凑得很近，脸却莫名做了个凶神恶煞的模样，“别哭，等我几年，我挣了大钱，就带姐姐回家。我还要讨两汉子，也给姐姐一个。”
玉宝笑道：“我不要男人，我要回家，和你。”
她郑重地点头，“好！”
两人相视一笑，拉着手倒在床上，头挨着头，头发相得无间。
“我要挣大钱，讨两汉子。”
”好。”
“我要……我要姐姐陪着。”
“好。”
隔壁房里的李王氏，似叹非叹地说道：“这都快天黑了，还不见人来接玉宝，那一家子人心怎么这么黑。”
李玉宝又听见了，眼泪止不住流下来。
她只得摸摸她的脸，一个劲地说道：“别哭，再等等我，再等等我——”
刘氏一把提起半睡半醒的李听风，将人拉坐在床沿上，拿来一件粉色衣衫给听风穿上，再用篦子梳了一个低垂双环发髻，用红绳子绑上。
穷人家的东西是黑灰色，耐脏耐磨，到了喜庆的日子里，一片黑灰色里添点新鲜的大红色、软粉色。
李文铁、李听风出门，走在村子里。
站在院子前端着碗的灰衣庄稼人，低声嘟哝一声，“穿这么新，去赴宴”？
赴宴不是，是难得的喜事。这是李家人脱离吃绝户的大喜事，李听风此生必定不能做端庄淑雅的人。
季惜站在门前等着，不过多时，远远望见一高一小的身影走来，走近了才看清满面笑容的李听风，他猜她一定是一路笑着走来的。
不等人到跟前，他便转身离开，坐在椅子上往清风动竹林，一言不发。
她的拜师礼，他就不去了。
李听风左顾右看也不见小师傅，心下嘀咕道：“昨儿还好好的，今儿怎么不见人了？”
过了拜师礼，季已棕去喊人，她才发觉季惜躲在竹林里。
那三日砍下来的竹子到此时派上用场，季已棕从中挑一根光杆竹，用刀均匀分段。再刮青，竹的外皮青衣刮除。再然后破竹，将竹从中劈开，不断分至成细直竹条。
常见的竹编如背篓、箩筐、竹篮等，大多是寻常人家用的，即便是做工粗糙，手艺不精，他们也是要的，只是价钱偏少。
精巧的竹编是大户人家专享的，镂空雕花的竹扇、薄如蝉翼的竹画……是个顶个的贵。其制作工序复杂，有十多道，耗时太长，成品少。
季已棕先让李听风练熟这三道工序，以后后面还有得学。
李听风坐着长板凳，左手抱着一截竹抵在板凳上，右手拿着大砍刀磨竹的青皮衣，这大砍刀她拿不方便，也不轻巧，只得小心磨着。
季惜在旁一个劲地说：“慢点，慢点——不着急。这刀利，要小心——嗳，慢点……”
过了半晌，她只磨了一个，手腕却酸痛得不行，休了一会，又拿竹刮青，刮到一半，突然叹了一口气，“小师傅，是书易读？还是竹易编？”
季惜道：“在这世道都难，读书人中不了举人，就去写字画，竹编分不出薄如蝉翼的篾片，便只能去买背篓。”说罢，补上一句：“你，难上加难。”
她反问：“为何？”
他轻笑一声，无奈中带点苦笑，“你是女儿身。”
季惜忽然想起那天爹娘彻夜长谈，又想起这几天亲戚和近邻们的劝阻，让她归于平常人的生活，嫁人或买一男子当丈夫，万万不可出了远门，且待在男子之间，即便是学手艺，她也是有的选，刺绣、裁缝、纺织……
因此，她的名声在这儿臭了，连带着季家的名声，底下有不少人在悄悄造谣，复冲村的李听风在季家做了学徒，暗地里不知道干了什么肮脏下流之事。
他们两家人不按照走寻常百姓的路子，这些臭名声他们要担着。
季惜想着，又是担忧，又是苦恼，路是好的，她若是不走，或者走不动，那可怎么办？
他突然身形一动，拿起砍刀将竹子砍成几截，堆在她的脚边，生硬地说道：“练！”
她望着他，“累。”
“歇会，再去练。”
李听风斜睨他一眼，似赌气一般刮着青皮竹衣，不停歇，不言语。
待到中午，阳光照在院子里，她搬到屋檐底下，便歇了下来。
季惜趁机跟上去，问道：“你在气我？我哪惹到你了？”
“不，我在气这世道不公。”
季已棕正巧从后面走来，听到这话，笑道：“你们俩去吃饭。”
那一边的李家，出嫁两个多月的二女儿李玉宝仓惶回家，抱着李王氏大哭道：“祖母，你要为我做主，那狼心狗肺的臭男人打我，把我的头给打破了……祖母，你要为我做主，爹娘，你们要为我做主啊！”
在田间劳作的夫妻俩听到消息，急忙回到家，便见到玉宝头发散乱，面容憔悴，坐在床边泪眼望着他们。
“爹娘，你们那时跟我说的，我都一一照做，为何女儿还是遭了打？”
两人泪如雨下，一把抱住李玉宝，摩挲着她的脸，哀道：“玉宝，受罪了，都瘦了……”
顿时，三人哭作一团。
李王氏忽地想起她的一生，早年丧偶，中年丧子，晚年便杀人，杀的不是别人，是她的子孙后代，用不着赔罪。她唯一要赔罪是她丈夫和儿，她命硬克死了他们。
那些年，自从她克死了丈夫，屋内的、屋外的也差点克死了她，那日子没有一天是安宁的，好在熬过去了。
如今，玉宝只是挨了打，便跑回娘家，不成体统，她开口道：“今儿在这里过夜就罢了，明儿一早让你爹娘送你过去，玉宝。”
李玉宝不可置信地看着昔日疼她的祖母，随后哭着求她爹娘，“爹娘，我不回去，打死我也不能回去！”
李文铁、刘氏两人都快是年过半百的老人，没钱没权没地位，一生终其是平凡人，今儿女儿在夫家遭罪，他们俩护不住，护不住！只得劝道：“好，好……不回去，不回去。”
李王氏拄着拐杖走出门外。
三人好一会才平复情绪，刘氏问起此事的原由。
李玉宝啜泣道：“原先刚嫁过去时，不见得有这毛病，就这一个月，他喝醉了酒就发酒疯，见了我就打，他爹娘起先是拦着不让打，后来……后来就不管了，任由他打我，我全身上下都是藏着的伤……爹娘，你们要喂我做主啊！”
她说毕，撸起袖子露出手臂上紫黑色的淤伤。
李文铁气得浑身发颤，骂道：“喝混酒的臭烂虫！”
刘氏抹了一把眼泪，问道：“玉宝，你是怎么跑回来的？”
“我昨夜挨了打，今一大早起来煮饭，不见他们起，又念及往后的日子，就跑来了。”
夫妻俩听了此话，才知女儿还未进食，匆忙去弄饭菜来。
李玉宝忽想起不见听风的身影，便问道：“爹娘，妹妹在哪儿？”
刘氏端着稀粥和两盘小菜走来，“她在上闲村的季家学编箩筐，到傍晚你爹去接她回来。
她心里隐约有些失落，但同时也为妹妹感到庆幸，即便是嫁人，一定不会像她这般狼狈。
一旁的两人见女儿吃着饭，立马退至房内低声商议。
李玉宝嫁在城南的刘家，离这儿有十来里路，这刘家也是个平民人家，以种田为生，好在这家在那里的名声不错。
他们早些年听人说过，那刘家夫妻为人和善，底下的儿子一个赛一个，又勤奋又老实，是个干活的好苗子。
正巧那时有人来说媒，他们这才将人嫁过去了。
可谁知才不到三个月，人就被践踏成这样子，天理难容啊！
刘氏问道：“这可怎么办才好？”
李文铁气愤地锤了锤桌子，后又无奈地摇头。
外头李玉宝又唤起爹娘，两人苦笑着走开。
这一边的季家后院，李听风因手腕疼，改劈竹子，这竹子不似木头，极好劈开，只需用刀破开一小截，再用力一掰，就能将其分成两片。
这还能听竹子的撕裂声，她喜欢，劈了一截又一截，不亦乐乎。
地上堆着的刮了青的竹，没一会儿，全都遭劈了，成了细直长竹条，摆了一地。
她实在是不想砍竹子、分段和刮青，便走到小师傅跟前，望着他笑，不等她开口。
季惜忙不迭走开，转过身去，白玉面透着一丝红，她真是不在意。
她道：“小师傅，我不是跟你玩耍。我手腕疼，劈竹条不太疼，砍竹子和刮青我不想，你能教教我后面的工序吗？”
他回过头望着她，笑道：“歇会，歇会，明天再教你。”说毕，瞄了一眼她的手腕，继续说道：“我去给你拿药，你回去敷着用。”
他终是不敢给她揉手腕，摆在中间的，有的是对他的磨难。
李听风连忙道谢，拿到药放在桌上，又让季惜教她写字。
于是，季已棕走进来，便见两人蹲在地上，自家儿子手拿着竹签子，一边写一边说：“这个字念李，头上添一笔念季，你以后写你的姓时，也会记得我的姓……听风……”
他转身走出后院，就见有人拉着驴车驶来，笑道：“又来了。”
那人身穿深灰粗布衣，头戴草帽，后面的驴车上堆叠着簸箕、竹篮，只看一眼，便知其手艺精湛。
那人冲着季已棕喊道：“季师傅，卖簸箕了！”
院子里的李听风听到动静，站起身，眼神往外瞟，“那是谁？”
季惜答道：“陈叔，以前在这学的，后来出来了，专在家里做好卖到我家。你瞧，那车上的怎样？”
“做的很好。多少钱？”
“你别急，在等等看便知晓了。”
李听风闻言，贴着墙，歪着脑袋，看师傅数簸箕，一、三、五……十，数竹篮，二、四六……十，再然后拿钱给陈叔，五两白银。
她眼睛一亮，五两白银，寻常老百姓一家才不过二十两银子，这一下就可得五两银子。
临近傍晚，李文铁来接人。李听风看她爹面露难色，问道：“爹，家里出了什么事？”
“等回去再说。”
她紧赶慢赶回到家中，竟然见到了姐姐，心中大喜，却也察觉到姐姐黄了，瘦了，便急忙问发生了何事。
这下李玉宝拉着她的手哭诉，将事情一一告知。
李听风气急了，拿着菜刀就去磨，磨利些，好砍断那发臭的酒浑子的腿！
李玉宝大惊失色，一把拉起不及她高的妹妹，“别动刀。”
她听了，放下刀，跑去外边柴火堆里找棍子，挑个又直又粗的长棍子，好打断那光长眼不长脑的烂马猴的腿！
“别动棍。”
她又听了，就去茅厕舀屎尿，臭得她直皱眉头。
“别！别！”
“什么都不让做，我怎么放下气，就让我做点什么吧！”
“好妹妹，好妹妹，爹娘会为我做主，你不必为我担忧。”
李听风这才消了一些气，脱去粉色衣衫，拉着李玉宝躺在床上，不说话，只是看着她，犹如还在未出嫁之前的日子里。
李玉宝含泪道：“不好过。”
她轻轻擦拭她的泪水，身体凑得很近，脸却莫名做了个凶神恶煞的模样，“别哭，等我几年，我挣了大钱，就带姐姐回家。我还要讨两汉子，也给姐姐一个。”
玉宝笑道：“我不要男人，我要回家，和你。”
她郑重地点头，“好！”
两人相视一笑，拉着手倒在床上，头挨着头，头发相得无间。
“我要挣大钱，讨两汉子。”
”好。”
“我要……我要姐姐陪着。”
“好。”
隔壁房里的李王氏，似叹非叹地说道：“这都快天黑了，还不见人来接玉宝，那一家子人心怎么这么黑。”
李玉宝又听见了，眼泪止不住流下来。
她只得摸摸她的脸，一个劲地说道：“别哭，再等等我，再等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