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霖在院子里练着剑,就听到屋里传来的兰君的哭声和喊叫。

    这是最惨的一次。

    阮以山是个很温柔的母亲和老师,但是并不代表她没有底线。

    细细想起来,兰君这两日犯的错还挺多的,今日便是清算了。

    但是以前没这么久过,一般他练完一套完整的剑法就算结束了,而今天他都快练完两套了。

    怕是事情真的闹大了。

    但是这次他才不要道歉。那个叫贺疏的男人,必然是别有用心的。

    可是沐霖还是舍不得听师妹的哭喊求饶声,只能拿着木剑一路跑到田埂上去练剑。

    这样可以消除一些负罪感。

    *

    兰君的喉咙都要哭哑了,抽泣着,脸已经变得红红的。

    “知错了吗?”阮以山严厉的声音在她上方响起。

    “知错了……娘亲,我真的知道错了,我以后……以后不会去找他,再也不会犯错了——”

    “娘亲已经提醒过你,为什么不听话,嗯?”

    又一个巴掌印落下,兰君大叫出来,但是手在脑袋前面,根本绕不到后面去挡屁股。

    “说话!”

    兰君死死抿着嘴,又因为一声严厉的训斥颤抖了身子,脸上泪水涟涟的样子,看了叫人心疼。

    她也委屈,明明只是一个糖画的事,明明以前贪嘴也不会被打得那么掺,她只觉得难过。

    娘亲根本就不心疼她了!

    想到这里,兰君哭得更惨了。

    “不要打了……娘亲不要打了,兰君的屁股好痛……啊啊!”

    但是求饶没有用,她彻底大喊出来:“不要打了!我就是……就是羡慕同学们都有爹爹!别人都有爹爹!”

    红屁股上的手掌悬在了空中,没有再添一道疼痛。

    阮以山虽然嘴上严厉,但是兰君翻个身就能看到她心疼不忍的眼睛,听到此话,她愣住了。

    “别人都有爹爹!但是娘亲……娘亲从来不告诉我我爹爹在哪里!你那么厉害,怎么可能找不到我爹爹!”

    随后她的泪水再次放大,哽咽声也回荡在房里。

    “全镇子上只有贺叔叔相貌配得上娘亲,你不告诉我爹爹在哪儿吗,我就……我就自己找个爹爹!”

    明明都被打得皮开肉绽了,兰君还是敢在这时候说些话来气她。

    阮以山看着她哭成这副模样,也不敢再下手了,把她的裤子拉上来,让她趴在了床上。

    她没想到小孩儿会这样想。

    自从她眼睛治好后便游历天下,秋日时捡到了尚在襁褓重的兰君,那时她便想到了她自己的师父,想着自己也算是作恶颇多,养个可怜孩子在身边就当赎罪了。

    自从那时起,她对兰君的吃穿用度就没有苛刻过,都是用的最好最贵的东西。

    那时兰君还需要喂奶,她直接在附近的城镇里待了好长一段时日,雇了个奶娘,后面断了奶,也会走路了,便日日哄她开心抱她走,小小年纪也算看遍了山川湖泊。

    她自认自己算得上个不错的母亲,甚至对兰君的精细和呵护远超她的师父,但是兰君想要一个爹爹这件事,完全在她的意料之外。

    她沉默了良久,屋里只剩下兰君的呜咽。

    “娘亲对你不好吗,为什么就想要个爹爹呢?”她竭力克制着自己复杂的情绪,轻声问道。

    兰君带着哭腔回答道:“就是想要……别人家里都是两个大人,她们的爹爹还会抱她们去买糖买书,我就是很想要……”

    话说到一半,又开始宣泄地大哭起来。

    这让阮以山第一次感到十足的苦恼。

    女儿想要个爹,她能怎么去给她找?

    她做不出任何承诺。

    至少在这个问题上,她是一个无能的母亲。

    见阮以山没有说话,也没有再次打她屁股,她拿起手中的镯子,哽咽着说道:“这个镯子……娘亲……这个镯子是不是我爹爹留给我的。”

    她没有回复,就听到小孩儿再度高声啼哭起来。

    “你什么都不告诉我!为什么就我没有爹爹——我不要这个镯子了!”

    她把镯子取下来,砸在床板上,随后支撑着小小的身子起来,一手摸着疼痛的屁股就跑出门去。

    阮以山盯着那个镯子,眼眸里尽是无奈,听见兰君的脚步往沐霖的小房间里去了,也没有再去安抚她。

    没有答案,更无法满足兰君这次的要求。

    她一直没有告诉兰君是被她捡来的孩子,将她完完全全浸润在爱里长大,甚至养得有些娇气蛮横。

    因为她从小就知道自己是被父母遗弃的孩子,所以即使师父对她再好,她也很有分寸地管束自己的行为,因为她很害怕,自己会再次被师父抛弃。

    她以为这样就可以弥补作为养女的遗憾,给兰君一个甜蜜的童年,但还是出了纰漏。

    *

    沐霖一回来,就看见阮兰君窝在他的床上小心啜泣。

    “师兄……今晚我可以在你这里睡吗?”

    沐霖点了点头,“为什么不早点认错,让师父那么生气?”

    “我认了,我真的认了!”

    他只能叹了口气,“我去找师父拿药,你等会自己在屋子里涂。”

    “不要去找她,我不要理她了!”眼泪还是止不住地流,脸红得像霜打的柿子。

    沐霖不说话,去棚里烧水,看着主屋的门关得严严的,里面也没有动静,也不好再去贸然打扰师父,只是熟练地开始了忙活。

    阮以山坐在桌前,手上摩挲着这个银镯子,灯光随着夜间的凉风飘忽不定,桌面上映出一些镂空的倒影。

    视线不由得转向那周围的两颗小玉珠。

    她轻轻扣动,发现内侧的那层镂空可以移动。

    只感觉呼吸凝滞,随着手的扣动,内层的锦鲤图推到了对面,传来了机关嵌合的一声。

    咔!

    阮以山颤抖着手将它搁在烛光下。

    朝暮与共,相思不改。

    镂空的双层花纹在灯光下落下了八个字,小小的,很隽秀,像心脏在阴暗中起舞,燃亮了一小方天地。

    复杂的情绪从胸腔里泄出,她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另一只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楚玉泽,好像真的很爱他的王妃。

    可是,她只是个赝品。

    眼睛中不自觉含了泪意。

    怪不得当时收到礼物时,楚玉泽再度提到了鹰剑木的事情。

    按照他的设想,他们会一辈子这样和和美美地过下去,会把她失明的双眼治好,明亮到足以让她看到他的真心。

    但是命运就是如此无情。

    在她的设想里,她一开始就只是一个与他相看两厌的王妃,但却不受控地与他亲密、沉沦,甚至考虑要怎样做才能让他接受妻子的离去。

    本来应该是自私自利的梅花卫,却考虑起他的感受来,还试图维持一个温柔贤能的王妃形象直到最后。

    这不是她常日的作风。

    青梅,应该是杀人不眨眼,收刀不见血的梅花卫,而不会为了其他人患得患失,忧心忡忡。

    她好像,也比她想象中更珍惜楚玉泽。

    阮以山再度想起兰君的话,不由得叹了口气。

    楚玉泽为了她愿意自己喝药避子,但是如果他成了一个父亲,应该会当得很不错吧。

    孩子不需要其他人操心,下厨做饭、辅导功课应当都没有问题。

    但是她就这样毁了他的一生,还留他一地破碎的美梦,让他残生得以拼贴回味。

    多么像一种高傲的施舍。

    她将镯子放在桌上,泪水决堤。

    但她还是不后悔,她有她自己的立场和任务,错的是她对他使了这样的手段,这样居高临下的凌迟,这样一走了之的决绝。

    她应该如兼福楼那晚的青梅一样,光明正大地站在他面前,与他刀剑相向,而不是躺在床上与他交缠共枕,还情不自禁地吻他勾他。

    这让他们俩都万劫不复。

    当日尉迟踏白来到屋内,对她说明了自己多年来的心意。

    她其实很想试试,试试开展一段新的感情,但发现即使是这样一个年轻俊郎又顺从体贴的男人站在她面前,她的心根本就没有为他悸动过一刻。

    于是她很凉薄地拒绝了踏白,并且从容不迫地让他替她传信给尉迟初。

    但是,在当天晚上兰君躺在她的怀里,说着她在意的人的时候,她的心不受控制地对着那个男人的名字跳动了一刻,平静的表情欲盖弥彰,但是心脏的加速做不得假。

    她的命运和心跳,早就跟这个男人缠在一起了。

    即使她完全没有见过他的脸。

    但她摸过他的每一根发丝,抚过他的每一块肌肉,吻过他的每一根骨头。

    他青筋的走向,伤痕的位置,她一清二楚。

    他的声音,每一个音节的跳动带来脖颈上喉结的移动,还有伏在她身躯上的喘息,混杂着啧啧的水声。

    往日的回忆席卷而来。

    她在想他,她很想他。

    朝暮与共,相思不改。

    阮以山回过神来,苦笑着用衣袖擦干眼泪,她望向铜镜里自己的脸,泛着微微的红色。

    棠儿说得没错,她的确很美,所以她会一开始以为楚玉泽不过是受美貌蛊惑,还有过不屑。

    但是这样的美人,世家不少有,皇亲国戚间也不缺,她不会是唯一一个出现在摄政王面前的绝色。

    甚至,她还是一个不健全的瞎子。

    她对着自己嗤笑一声。

    如果楚玉泽还活着找她寻仇的话,她想,她愿意用命去偿还。

    她欠他一句道歉。

    整理好脸上略带的狼狈和憔悴,她起了身,走向沐霖的小屋。

    她在安京城里也不是一无所有,剩下的财产足以让两人顺利长大,尉迟氏也迁居了安京,她已经做好了托付的准备。

    兰君屁股上的伤还没有擦药,她得先照顾好这两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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