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几乎就是这样解决了。

    于是只剩下“内部”人员需要处理。

    不过并不好处理。

    那人不愿意出面,便只能让自己的儿子们来找应枕了。

    包间里的气氛称不上沉闷,因为应枕和应泽处得来,所以和应池的关系也缓和了不少,不过应枕坐在椅子上,懒懒地喝着茶,并没有主动提起这件事的意思。

    应泽和应池对视一眼,主动提起了这件事,语气十分谦逊。

    说起父亲对把极光掌握在手里的执念,大概从很多年前就有,却在原本以为尽在囊中时,忽然冒出了一个“亲孙子”,一来便带着爷爷的宠爱。

    一开始应泽对这个“弟弟”实在了解甚少,只觉得他无论做什么事都会显出几分冷淡的不在意来,可后来他又忽然夺了极光的权,而没过多久,他又主动找到自己提出合作……

    原本并不知道他是为了什么。

    直到这次的举报事件发生后,他们兄弟两人一开始并不知晓,不过在事情曝光的当天几乎就直觉是父亲,去问时他才承认,期间还谈到了陈年旧事。

    上一辈的事。

    关于应枕为什么从小没养在身边却是跟着父亲姓、关于为什么应枕总是与他针锋相对、关于他明明不在意这些却还是来了极光…………

    都有了答案。

    应泽一方面觉得对方太糊涂的同时,另一方面也只能去保全他。

    这次的举报事件如果处理不好就会让极光的

    口碑直线下滑,接下来就不仅是应枕的事了,爷爷也会参与进来。

    而应枕既然让举报人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澄清了,又发了份声明,成功扭转了舆论,就明白他的手里一定有一份关于指证父亲的证据,他虽然没有主动提,但他们不能视而不见。

    更何况既然对方来了,那就还有回圜的余地。

    听应泽说完,应枕的脸上始终没有什么表情,而是拎起一旁的茶壶,又给自己倒了杯茶。

    应泽看着他,也摸不准他是什么意思,虽然自己比他虚长几岁,可很多时候确实……不像外人看到的那般平和。

    不过终归是自己的父亲,应泽硬着头皮再次开口:“这件事情的确是父亲做错了,他……不好意思来,所以让我代他向你道歉。”

    一开始,父亲原本想让他拿感染风寒需要在家休养当借口说不来,可话到嘴边,他觉得此刻还是诚实一点比较好。

    应枕轻轻挑了下眉,倒是没想到他这么诚实,于是缓缓开了口:“我并不需要道歉。”

    听见这话,应池似乎想开口说些什么,却被应泽一个眼神制止了,他温和地问道:“你需要什么?”

    “很简单。”应枕说:“让他离开极光。”

    应泽和应池又对视一眼,显得有些犹豫。

    应枕轻敲桌子,接着说:“我说的是,所有。不管是明是暗,都彻底脱离。”

    “当然,你们可以慢慢考虑,不急。”

    应池抬眼看向应枕。

    心里第一次对他有了较为直观的认识。

    从前因为父亲灌输的观念,他们之间难免有过冲突,也明白对方偶尔温和的皮囊是极致的冷淡……后来,后来或许懂得了些,却称不上“认识”。

    直到现在,他忽然明白了他回国以后所做的所有事情的缘由所在,甚至这一次,是父亲主动给他递了一把刺向自己的刀。

    只是他并没有真的刺伤,而是让对方彻彻底底地空虚下来,却完全没有及于后代。

    ……

    说完这些。

    应枕便很快起身离开了,他回到车上,没急着开走,而是打开车窗偏头看向外边无尽的黑夜。

    脸的轮廓在夜色中显得忽明忽暗。

    总归是他不想在这儿待了,既然是上一辈的事情,就结束在上一辈吧。

    过了片刻,应枕缓缓启动车子,往原湾一号开了过去。

    -

    施遥知道应枕去谈事儿了,回到家洗完澡后想了想,又担心他回来之后会心情不好,于是没睡觉,缩在沙发上捧着电脑改图。

    等他回来。

    寻思着快到时间了。

    便放下电脑起身走了过去。

    施遥轻手轻脚打开门,里面视线一片昏暗,只有那盏熟悉的落地灯,散发着暖黄的光芒,让屋子里温暖了不少。

    她往里走了点,看到沙发那张躺椅上多了个人,一只手懒懒地垂着,身上还盖着毯子。

    施遥顿了顿,转身轻轻合上门,然后往那边走过去。

    窗户没关紧,偶尔有微风扫过来晃起发丝,带来舒适的凉意,施遥走过去关上了些,只留下一点缝隙后,便走回来,安静地在旁边的沙发上坐下了。

    她支着下巴,忽然端详起应枕的脸。

    平常很少有这样的机会,无所顾忌地看。

    施遥偏过头,看见落在地板上的两道模糊的影子,想了想,拿起手机拍了张照保存起来。

    而后,她再次看向应枕。

    应枕的脸隐在光影里,模糊又清晰,此刻他的神情疲惫而放松,黑发垂落在额前快要遮挡住眼睛。

    ——睫毛好长。

    施遥不自觉又凑近了一点。

    从缝隙里落进来的风拂过他的黑发恰好落在眼皮上,应枕无意识皱了下眉,施遥顿了下,伸出手,想帮他拂开。

    只是刚碰到对方,还没来得及拂开,就被人抓住了手腕。

    一开始带了力度,下一秒却像知道了是谁似的不轻不重地圈着她的手腕,指腹在她手腕的内侧像是安抚似的抚了一下。

    尽管只是一个简单的动作,却让她的心脏好似忽然收缩了一下,便任由他握着。

    两秒后,应枕半掀起眼皮,仍带着浅淡睡意的目光缓缓落在了施遥的脸上。

    随即又扫了她一眼。

    像在确认现在凌晨两点钟看到的人是不是在梦里似的。

    他安静地看了几秒,眼睛逐渐带上笑意,握着施遥手腕的拇指轻轻摩挲了两下,随即嗓音有些沙哑地开口:“一个晚上没见,都会动手动脚了?”

    带着轻轻调侃的语气。

    施遥:“……”

    看来没什么事。

    而且动手动脚……

    作为女朋友,还不能动一动了吗?

    她偏头抽出手,有些欲盖弥彰地把另一只手覆在他刚刚握过的手腕处,愣神还不到两秒,听到应枕再次开口:

    “怎么这么晚没睡?”

    施遥想了想,说:“我在等你。”

    顿了顿,她又说:“我本来想直接来你这儿等的,可我又想起来一个图要画,于是就边在家里画图边等你了。”

    应枕原本听见她的话愣了一秒,随即又听到后一句,忽而轻笑出声:“那累不累?”

    又要画图又要等他。

    施遥摇了摇头,抬眼看向应枕的眼睛,疲惫感显露无遗,却在看向她时又带了几分温柔,她抿了抿唇,说:“你看起来好累。”

    应枕勾了勾唇,直腰坐起来:“怎么不问我去哪了?”

    施遥一顿:“你不是说有事吗?”

    她直觉是重要的事,却不会是什么开心的事。

    所以如果他不想说的话她也就不问了。

    应枕又弯了弯唇角,看了她好一会儿,沉静道:“事情解决了,就去跟我……爷爷说了一声想离开极光。”

    虽然施遥很少问他关于那个家里和极光里面的事,但这段时间她也偶尔能从应枕的言语中感觉到他并不想在极光待着,却好像因为某些因素得在那儿待着。

    而这次的举报事件似乎是为他提供了一个合理的理由,既能做成他想做的事,也能成全自己离开。

    可施遥却忽然不知道该怎么问,于是十几秒的时间静默之后,她斟酌着问了句:“那,说好了吗?”

    “嗯。”应枕揉了揉她的头,主动跟她讲起了这段故事,以及刚刚和应怀瑜的对话。

    其实也没用什么理由,只是他把所有都准备好了,连接班人都为极光选好了,很多后顾之忧也没了。

    应怀瑜最后沉默了很久,只问了他一句:“你真的想好了?”

    “嗯。”

    又过了许久,应怀瑜沉沉地叹了口气,像是一种妥协:“那就去做你想做的事吧,这里永远是你的家,得空的时候回来陪爷爷说说话。”

    ……

    施遥听他讲起上一辈的故事,终于明白了他做这些事的缘由,好像一切都明朗了……可她又瞬间想起来他在国外过的那些年,心里一阵一阵地发疼。

    她垂下眼,掩下了眸中的情绪,先问了个无关紧要的问题:“那你就打算直接去斯南了吗?”

    “嗯。”

    “之前在极光……这样会有影响吗?”

    “不会,爷爷会处理好的。”应枕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忽地抬起手捏住她的下巴,让她抬起头来,下一秒便看到了她通红的眼眶。

    施遥愣了一秒,心里忽然感叹自己最近是不是有点太爱哭的同时,又赶紧解释:“我……被风吹的。”

    应枕愣了下,偏头看向只剩一条缝隙的窗户,点点头,漫不经心地说:“风是挺大的。”

    施遥:“……”

    倒也不必如此配合。

    “不过呢,”应枕又转回头,看着施遥,指腹轻轻抹过她的唇角,低声说:“我本来也没什么事。”

    施遥点头,又问了句:“那你会不会不开心?”

    应枕垂眸看着她,眼神忽然变得柔和又专注,过了几秒,他缓缓开口:“不开心的话你要抱我一下么?”

    嗓音轻描淡写,像是随口一说,毕竟要拥抱并不需要提前说,但这会只像是为了让她笑一下说出来的话。

    不过施遥看向他的眼睛,心里忽地更加难过,微默了一秒,随即倾身过去。

    张开了手。

    应枕轻轻挑了下眉,不过下一秒,他就轻笑了一声,轻拽了一下她的手臂,往怀里轻轻一带。

    随即,似乎是累极了,他身上的力道松垮下来,下巴抵在她的肩膀上。

    浅淡的声音自一旁传来——

    “我现在呢,就是累了点,其他什么事也没有。”

    应枕温热的呼吸落在她的耳边。

    施遥顿了顿,微侧过头,便听到了这句话,她抬手搂住了应枕的腰。

    力度在收紧。

    应枕闭上眼睛勾了勾唇,在心里缓缓升起了另一个念头,就想这样过下去。

    像他从前梦境里的那样。

    夜里很安静,连灯火都熄了。

    只剩下两个影子在相互拥抱着,带着各自的体温。

    过了几秒,应枕忽然低声开口:“是不是要辞职了?”

    施遥瞬间一愣。

    她本来打算过两天再和他说的呢。

    “你怎么知道的?难道是云泽说的?”

    “不是。”应枕顿了顿,忽然说:“云泽知道?”

    “……”

    施遥觉得他这话的意思好像是在说——

    云泽知道我都不知道?

    云泽居然比我先知道??

    她默了默,解释道:“毕竟他是我助理,我如果要辞职不得先跟他说让他做个准备吗?”

    “噢。”应枕平淡地应了句:“我随便猜的。”

    “这也能猜到吗?”

    “你不也能猜到我的事吗?”

    “……”

    施遥顿了顿,忽然认真地说:“我觉得我们这样不对。”

    “哪儿不对?”

    “我们得沟通。怎么能互相猜呢?”

    应枕闻言,忽然轻笑起来,过了片刻,才开口道:“其实也不算猜。”

    施遥:“?”

    “毕竟你提过这件事。”

    施遥一顿。

    也是。

    只是没说具体时间。

    她想了想,说:“我本来想等确定了再和你说的,过几天先递个辞呈,然后把工作收尾,等结束先休息两周,再去找工作。”

    应枕微微点了下头:“这不挺确定的吗?”

    “……”

    施遥终于忍不住说:“那你不是有些事情也没和我说吗?”

    “我的错。”应枕声音有些低,好似含着淡淡的笑意,就落在她的耳侧,隐约带过来温热的气息。

    施遥抿抿唇,不说话了。

    应枕忽然问:“为什么不问?”

    “就是觉得,”施遥想了想,小声说:“不想让你讲不开心的事情,我希望你开心。”

    真的。

    应枕一顿,原本落在她腰上,有些松垮的手默默收紧了些。

    施遥愣了下,还是顺了他的力道。

    片刻后,她听到应枕落了些哑意的声音近在咫尺地响起:“我也希望你开心。”

    施遥默了默:“我才不会不开心。”

    “是吗。”应枕微微低下头,一个滚烫的吻落在了她的锁骨上。

    “嗯。”施遥忍不住抖了下,抿抿唇,尽量平静地说:“所以你可要跟我好好学习……我这种优秀的品质。”

    应枕微微松开她,腰间的力度重新变得松垮,他似是笑了一下,轻到转瞬即逝,随即跟着话音的落地,偏头再次吻了过去——

    “挺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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