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传书涕泪横流,一个劲地只知道摇头。

    此刻脑子里六神无主,此生从未有过的害怕。

    “你不要胡说八道,你会没事的,你说过要带我回家的,你不要睡,不要睡,大哥就快来了,你坚持住……”

    寿哥听他啰哩啰嗦,满心烦躁,大手挥道:“把他拉走。”

    他手下两人一左一右架起人,将他拉开。

    叶传书奋力挣扎,嘶喊着:“不,你们放开我,放开我,我杀了你,我要杀了你们……”

    可奈何自己真的没用,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他满心的恐吓威胁,起不到任何作用。

    “南星,你们放开我,放开我……”

    南星的视线渐渐模糊,距离他不过三步远,就已经什么都看不清了。

    她背靠着小木屋,竟然嘲讽地轻笑起来。

    她以为人从生跨到死,会是很漫长的过程,可其实不是。

    从生命体征开始流失的那刻,到完全失去意识,也不过几分钟的事,感觉不到痛苦,没有绝望,自己竟然出奇的……平静。

    只是,有点遗憾……

    她对着虚空的眼前,蠕动着嘴唇,遗憾的说:“时间过得真的太快了,没想到我们在一起的时光竟这么短暂,我都还没来得及好好爱你。”

    传书啊,愿你余生心好情好,长命百岁,富贵绵长。

    眼前走马观花地闪过一幕幕,幼时的自己,少时的自己,痛苦的,悲伤的,孤独的,开心的,欢喜的,幸福的……

    “折腾来折腾去,还是逃不过五年之期。”

    这一生,这一生啊……

    到头来,身边还是一个亲人都没有。

    “南星……你们放开我……南星……你别睡……听到没有,别睡……”

    寿哥眼瞅着这小情侣的生离死别,同情的叹了口气。

    “唉,可惜了。”

    他挑眉,看着已经闭紧眼睛的人,再看已经瘫软的废物,怜悯的摇头。

    “下山。”

    刚走两步,他皱眉又回头,将手里的手杖交给手下。

    “她见过咱们,以防万一。”

    他手下毫不犹豫地接过龙头手杖,抓着杖尾,走向屋檐下的南星。

    “你要干什么?住手,我不许你碰她……”

    叶传书再次嘶吼,挣扎着,两腿渐渐的使不上劲来,瘫跪在地上,膝盖陷进泥潭里,像条死狗一样。

    寿哥示意手下放开他,看着他一步一步艰难往前爬去,心情很好地大笑起来。

    “呵……哈哈哈……唉……”

    这就是津江的天之骄子?

    呸,如今还不是在他脚下,成了烂泥一坨。

    “哈哈哈……好一对苦命鸳鸯哟!我很善良的,让你送你女朋友最后一程。唉耗子,下手轻点啊,别把人家姑娘脑袋打烂了,难看。”

    “好哩,寿哥。”

    耗子手持手杖,到南星面前站定,活动了下脖子手腿,然后姿势摆开,学着打高尔夫的样子,微微弯腰,高高扬起手杖龙头,瞄准目标,然后一气呵成挥下去。

    “南星……”

    “咚”的一声。

    头骨与龙头完美撞击,正中目标。

    然而,耗子打中的,却不是南星这颗目标。

    叶传书只觉得,自己脑袋好像炸开了一般,耳膜中传来尖锐的轰鸣,头疼得利害,眼眶里好像要喷出火来,视线里一片模糊。

    他紧紧压着身下的人,意识开始涣散。

    这种涣散他太清楚了,他以前打麻药之后就是这样。

    可是这回,打的不是麻药。

    “南星,下辈子,我该怎么找到你?”

    他喃喃问着,等啊等,迟迟等不来答案。

    他清楚,等不到了。

    南星迈着迟缓的脚步,走到花园的伞蓬下,缓缓坐在摇椅上,前后摇着。

    前两天一直下雨,她的腿疾又犯了。

    女儿心疼她,给她买了个电轮椅。她才不坐那玩意,跟传书那老头一样。

    “奶奶,奶奶。”

    孙女呦呦小跑着从房里出来,小雀儿似的在她面前转圈圈,捧着她的小裙摆,炫耀似的说:“奶奶,你看,妈妈给我买的新衣服新鞋子,好看吗?”

    “好看。”她手搭着扶手,慈爱地说:“我家呦呦穿什么都好看。”

    小孙女欢喜地爬进她怀里,抓着她的脖子,跟着一前一后的摇。

    “妈妈说,奶奶小时候穿什么也都很好看。”

    清晨的阳光明媚暖和,像棉花似的烘着人的皮肤,舒服得犯困。

    南星眉毛一挑:“哟,是嘛,我小的时候,你妈妈还不知道在哪里呢,她哪里知道我好不好看。”

    “有照片呀!妈妈说她在太姥姥那里见过照片,太姥姥可喜欢奶奶了,就像奶奶喜欢我一样。”

    南星搂着小孙女,被逗得哈哈大笑,心情极好,腿上的疼都消失了。

    “奶奶呀,是家里的独生女,你太姥姥当然喜欢我。”

    “呦呦想听奶奶的故事,奶奶可以给我讲讲吗?”

    小孙女晃着两只脚丫子,一脸期待。

    “讲故事呀!”

    南星的目光看向前方,那里有一颗樱桃树,此时还不是挂果的季节,绿葱葱的。

    那是小孙女出生的时候,她爸爸栽的。

    “奶奶出生的时候呀,你太姥姥太姥爷可开心了。那时候家族里取名字,都要排字,我这一代排的是天字辈。”

    小孙女聪明地问:“所以奶奶,你本来应该叫南天星,对吗?”

    “对。可是我爸爸说,我就像这天上的北极星一样,是宇宙苍穹里独一无二的存在,所以就把‘天’字去掉,就叫唯一的南星。”

    “嘻嘻,像星星的名字,真好听。”

    南星搂着怀里的小孙女,就像搂着幼时爸爸送的布偶熊一样,可宝贝了。

    她回忆:“我是家里的宠儿,跟你一样,有穿不完的新衣服,新玩具,新鞋子。爸爸每天变着花样给我做好吃的,妈妈睡前都给我讲故事。”

    她拍着孙女的后背,说:“我们一家三口,一起去野炊,一起去旅游,一起拍照,其乐融融。你太姥姥有个习惯,见着人就跟人家说:这是我女儿。”

    小孙女问:“那太姥姥有没有逼你,学钢琴学跳舞呀?”

    “会呀,她送我去学小提琴。”

    小孙女露出缺了两颗门牙的嘴巴,“咯咯”笑起来,说:“原来太姥姥和妈妈一样,都喜欢逼我们学东西。”

    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是家里的阿姨在迎接客人。

    南星不用回头也知道,应该是叶行言来找传书了,也不知道他们在聊什么。

    “那后来呢?”

    “后来……”

    南星继续回忆:“奶奶上了初中,上了高中,考上了津江的大学。你太姥姥和太姥爷送我到学校,安排了住宿,走的时候一步三回头,依依不舍。他们定期给我汇生活费,还会问我钱够不够花,时不时坐车来看我。我就是在这里,遇到了你爷爷。”

    身后房里,叶家的两兄弟不知道因为什么吵起来,声音越来越大。

    唉,一把老骨头了,脾气还这么大。

    “她都睡了这么久,你还跟我说她只是在做梦?”

    叶行言还是一如既往的沉稳,冷静地安慰自己的弟弟,说:“传书,你冷静点。”

    “她从ICU出来都五天了,你叫我怎么冷静。”

    “李医生是全津江最好的外科大夫,相信他。”

    南星纳闷,谁住ICU了,谁生病了吗?

    “奶奶,奶奶?”

    “哦?”她回过神来。

    小孙女眨巴着眼睛问:“我在问你呢,是你追的爷爷,还是爷爷追的你?”

    “当然是你爷爷追的我。唉,也怪我当时涉世未深,他用一盏灯就把我哄走了,你以后可不能这样。你呀,以后要多出去走走,多见见人见见世面,这样才能分辨谁是真的对你好,谁最合适你。”

    小孙女害羞地捂住自己的脸,嗔道:“奶奶,我还小呢!”

    “哦对对,我们家呦呦还小着呢,是奶奶糊涂了。”

    她继续悠悠的说:“后来我跟你爷爷就结了婚,有了你爸爸,有了你姑姑,还有你小叔叔。唉,也不知道你小叔叔跑哪去了,都一个星期了也不给我打电话。我老来生的他,一点良心都没有。你可不能学他。”

    “奶奶你又忘了。”

    小孙女无奈道:“姑姑说小叔叔整天无所事事,浪费家里的米饭,给送到部队里去练腹肌了。”

    南星这才又想起,扶着自己的额头,无奈道:

    “瞧我这记性,又给忘了。你小叔叔确实欠揍,三天不打上房揭瓦,连你爸爸都拿他没办法。嘿,你爷爷跟你大伯在说什么?这么久?”

    小孙女侧耳仔细听,疑惑道:“没有呀,奶奶,没有人在说话呀!”

    “怎么没有,你听。”

    隔着厚重的墙壁,里头的争吵清晰地飘出来。

    “对了哥,突然想起来,那晚你打电话来,南星只叫了你声‘大哥’,你怎么就知道我们出事了?”

    叶行言的声音传来:“你好好想想,她可从来没叫过我‘大哥’。”

    “好像是哦!”

    叶行言说:“南星是个没有安全感的人,所以她对于求生的欲望,比你要强烈得多,应变能力也比你强。她懂得利用一切可以求生的资源。我打电话给你之前,警察就已经接到报警,她在收费站的时候,就已经想方设法求救了。”

    叶传书说:“我竟然什么都不知道。如果没有我,凭她自己早就逃了。”

    “报警?”

    南星看着怀里的小孙女。“呦呦,奶奶报警了吗?”

    小孙女一脸茫然,“奶奶,你在说什么呀?”

    这沟通……也真是,够胡言乱语的。

    小孙女听不懂她说啥,她听不懂两兄弟在说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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