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传来叶传书轻轻的声音。

    “哥,谢谢你。”

    “要谢,就谢桂花吧!你养的这小东西,也没白吃,从市区就一路追着你们,我在高速上遇到了它。也是它先闻到你们丢在路边的巧克力,这才带我们找到上山的路。不然光凭手机定位,恐怕还得费时间满山找人。”

    “这次桂花立了大功,回去奖励它大鸡腿。”

    南星脑子里,除了郁闷还是郁闷。

    桂花又是谁?

    一个人吗?

    听他们的意思,这“人”还是叶传书养的,取的名字还是这么没品位。

    叶行言问:“对了,那辆大G给你开回来了,还要吗?”

    “嗯唔……再也不要了。它从哪开回来的?”

    “三百公里外的一个小山村。”

    “你们追到那么远的地方去吗?”

    叶行言叹了口气,说:“你这颗脑袋啊,也只有在面对钢啊铁啊的时候聪明。我打电话给你的时候,南星提到了S42。”

    叶传书这才想起:“对,这S42又是什么?”

    “是省道路标牌。警察以S42路标为起点,每半个小时的路程设一道卡,能截住你们最好。可是第一道卡的警察只看到了辆空车,就猜到你们肯定是半路下车了。那么搜索的范围,就在S42路标到第一道卡的范围之间。”

    叶传书也跟着叹气,“这么简单,我怎么就没想到。”

    “我看呐,你也该回去休息了。要是南星醒来,看到你颓废的样子,不知道还会不会喜欢你。”

    “哼,你少乌鸦嘴,我无论变成什么样,她都喜欢。”

    “是是是,小少爷,该回去吃药了。”

    南星疑惑地看着自己:我不是醒着呢吗?

    不过这位老头子还是一样自恋,谁还喜欢他?

    老夫老妻的,跟人家还说这些,臭不要脸。

    “奶奶,你是不是病了?”

    小孙女担忧地看着她,手背摸向她的额头。

    南星老脸一横,说:“怎么会,奶奶身体硬朗着呢!从小到大连个感冒都少有,不像你爷爷,比只猫还难养哦。”

    养着养着,一眨眼就养了几十年。

    她回头看了眼身后的房子,那里头的说话声已经弱下去,再没有一丝声音飘出来。

    “那奶奶,我给你背首诗吧!”

    “好呀!”

    小孙女于是撑着她胸口蹭下椅子,挺直腰杆,起范,诵道:

    “锦瑟,唐,李商隐。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庄……庄……”

    南星宠溺地提醒,“庄生晓梦迷蝴蝶。”

    “对对对,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沧海月明……”

    南星怔怔地看着眼前的孙女,突然发现自己只看得到她的虚影,却看不清她的样子。

    她揉了下自己的眼睛,还是看不清,怎么回事?

    难道自己这老花眼又严重了吗?

    孙女以前长得……

    孙女以前长什么样?她怎么想不起来了呢!

    难道连老年痴呆都找上门了?

    耳边传来孙女又背了一遍诗。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朗声清脆,她淡淡笑着,手搭着摇椅扶手,随着她的抑扬顿挫,一下一下打着节拍。

    印象里,好像也有个女人面对着窗,迎着光,高声朗诵。

    “……关山难越,谁悲失路之人?萍水相逢,尽是他乡之客……”

    女人的身后,是一双专注追随的目光。

    那是谁呀?

    她使劲想,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渐渐的,她眼皮越来越重,意识也渐渐涣散。在那个初春暖阳普照的上午,悄悄睡着了。

    南星再醒来的时候,入眼都是白色。

    白色的墙,白色的窗帘,白色的被子。对面墙上挂了台电视,窗下堆了许多的花篮果篮。

    “南星,你醒了,你总算醒了,你吓死我了。”

    耳边传来唧唧呀呀的叫声,吵得很。

    她迟缓地眨了几圈眼睛,混沌的脑子开始剧烈运转,将她从浑浑噩噩的边沿扯回来。

    “叶…传…书。”

    他哭了,眼泪跟不要钱似地掉下来,落在她的手背上,冰凉凉的,握着她手的力道那么紧,那么真实。

    “你怎么变年轻了?”

    “……”叶传书的眼泪立马收住,不可思议的看她,眼神惊恐,嘴唇颤抖。

    “南…南…星,你说什么呢?你好点了吗?是不是哪不舒服……医生,医生……”

    他这嗓子一喊,喊来一屋子的人。

    有个医生探着她的的心跳,还拿出一支笔测试她的反应,又问了几个小朋友的问题。

    “她没什么大碍,可能是睡了太久,刚刚醒来,把梦跟现实弄混了。”

    梦……

    还真是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久到她都已经忘记、他年轻时的样子。

    这张刚柔并济的脸,这双开了尾扇的眼睛,这张饱满的唇,那么鲜活。

    脑子里猛然灌入一幕幕的画面,像炸开的烟花一样,星星点点,将现实的贫瘠一桢桢拋向高空,然后在世人的欢呼声中,定格在她无法磨灭的记忆里,千丝万缕,撕心裂肺。

    等医生护士们都出去了,她才问:“你在这多久了?”

    叶传书重新靠近她,抓着她的手,贴着自己的脸,委屈地说:“很久很久了,你一直不醒来,我很担心,我叫了你很多很多次,你都不理我。”

    南星微微蹙眉,“腰又不好,还在这守。”

    “只要你肯醒来,守多久我都愿意。那个医生说你在做梦,哪有做梦做那么久的,醉生梦死吗?”

    “他说的没错,我真的…醉生……梦死了。”

    “嗯??”

    南星仰望着天花板,虚弱无力地说:

    “我做了一个很美很美的梦,太美了,美得我都舍不得醒来,于是就一直重复,一直重复。也许只有这样,我才觉得人生也算完整。”

    病房里很安静,只剩下两人轻轻的声音,风都是温柔的。

    叶传书搓着她的手,问:“你都梦到了什么?”

    “我梦到……”

    她视线落在他期待的脸上,勉强地扯了嘴角笑出来。

    “我梦到我们结了婚,有三个孩子。我们抚养他们长大,个个都有出息。小儿子太调皮,被他姐姐送去当兵,要好久才能联系一次。”

    她食指指腹轻轻剐蹭着他的脸颊,说:“我们的孩子们结了婚,梦到我们当了爷爷奶奶,梦到我们头发都白了,手上都是皱纹,满嘴都是假牙。”

    窗外春光正暖,阳光透进窗内,空气中扬着金色的粉尘。

    那些粉尘像一个个的故事,汇聚在一起,诉说着他们一生的传奇。

    “也是这样一个早晨,太阳出来了,很暖和很舒服,我坐在摇椅上,听着孙女的朗诵声,在睡梦中安稳的死去。”

    她过了平凡的一生,有了一个圆满的结局。

    这个梦太美,美得她都不愿意醒来。

    醒来之后,得将过去的一点一滴,又重新想一遍,如再次亲临,油煎碳烤;

    醒来之后,过去满目疮痍,未来缥缈未知。

    此生注定亲缘凉薄,如果能在美梦醒来之前再次选择,她还会愿意醒来吗?

    吃了东西之后,南星虚弱的身体渐渐复苏,半靠床头,看着在床边上盯着她傻笑的人。

    “我这副样子,很好看吗?”

    叶传书歪头,说:“是不好看,不过我喜欢看。”

    南星无语,一巴掌将他的脸转到一边去。“再看,我就要收钱了。”

    “收钱我也要看,嘻嘻!!”

    病房门被从外面打开,叶行言的助理、佘思源提着饭盒进来,一副“就知道你在这边”的神情。

    “小叶先生,你该吃饭了。”

    他的饭很丰盛,荤素搭配,看着清淡却很香。

    南星看着他,吃得津津有味,自己也食欲大开。

    要不是医生再三嘱咐,她还不能乱吃东西,她都想跟他抢着吃了。

    叶传书问:“对了,你想知道后来咱们是怎么得救的吗?”

    南星刷着手机,说:“我睡着的时候,迷迷糊糊中听你念叨了个大概,那伙人最后都抓住了?”

    “嗯,抓住了。”

    他扒着饭,说:“听说他们就是、专门买卖机密的犯罪团伙,心狠手辣,有的还背了人命。”

    “这倒如那个寿哥所愿了。一日三餐有人管,四季有衣服,防风又保暖。就他那样的,估计还会在里面学一技之长,等老了出来,不至于成乞丐。”

    “你倒还有心情说笑,他可差点就杀死你了。”

    他垂着眼皮,回想起山上那最后一幕,到现在都还后怕。

    如果那根手杖真的打到她的头上,她还能再醒来吗?

    他庆幸自己在最后一刻,爆发出体内的潜能,爬起冲过去,替她挡了那一劫。

    可如果他当时死了,她会不会一辈子都受煎熬?

    所以,如今两个人都还能活着,真是万幸。

    吃完饭,佘思源收拾完东西,又等了半个小时,见小少爷没有半点要回自己病房的意思,于是劝他。

    “小叶先生,你看南小姐也醒了,要不你先回病房。你别忘了自己也是个病人,也需要休息的。”

    叶传书抓着南星的手,说:“我不回去。”

    佘思源头疼。“听话,不然南小姐这边醒了,你自己反倒病倒,那多得不偿失。你们的病房都在对门,喊一嗓子就能听到。等你休息好了,再过来跟南小姐聊天,好吧!”

    “我跟南星睡一张床就行。”

    佘思源眉毛挑得老高,嘴角抽搐,说:“小叶先生,这里好歹是病房,你注意点形象,好不啦?”

    “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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