账本盘算数遭,宋云栀才发现这辰宵阁的账目竟是算得比赫连府的都还要疏而不漏。

    放下账本,宋云栀合眸轻叹:“看来他早有准备,每一步都提防住了。”

    雪练替宋云栀将桌上的账本收拾好,起身将这些一一归位同时,问她:“兴许是这几个月内出的变故。”

    宋云栀却摇摇头:“能让邝楚勃然大怒,几个月的时间显然不够撼动赫连寻。”

    她指尖没有规律地敲击着桌面良久,脑海中重新在辰宵阁中走了一遭,随即闪过一丝恍然。

    “可能问题不在账本上,”宋云栀道,“去找一下辰宵阁人员登记的记册。”

    雪练应声离开,一路直奔良美的位置,但下楼行经长廊,却瞥见一个还算熟悉的面孔。

    刑莽?

    雪练侧眸,试图在匆匆行径时确认过对方面容,可说来兴许也巧,刑莽偏也注意到了她。

    感受到了即将到来的对视,雪练连忙收回目光,重新往前走去。

    但身后还是传来一声:“姑娘!”

    雪练继续往前走,可刑莽却逆行着穿过人群,加快了步子跟上了雪练。

    刑莽一个侧身,半挡在雪练面前,伸手拉住了雪练。

    “姑娘!”刑莽开了口才意识到冒昧,“抱歉,不是有意唐突。”

    “就是觉得……”刑莽再次上下仔细观察了雪练一番,“觉得你有些面熟。”

    面前雪练一头墨发高束,一袭束袖玄袍干练清冷。

    刑莽松开手退了几步,保持了距离还是觉得面熟。

    雪练侧眸扫了刑莽一眼,避开视线:“俗套的开场白。”

    虽说当日被赫连寻拿下审讯之时,刑莽与她曾有几面之缘,但雪练那时蓬头垢面也未曾与刑莽直接接触,想来刑莽应当是无法认出她的。

    “抱歉……真的抱歉姑娘,”刑莽显得有些尴尬,“这当真不是我准备的说辞,我是真的觉得你面熟。就是不记得……”

    雪练暗自捏了一把汗,正思索着如何脱身,又听身后不远处宋云栀声音传来。

    “刑大人?”宋云栀声音由远及近,“雪练,让你去问阿美姐要一间雅间,怎的在这耽搁上了?”

    刑莽远远看见宋云栀来,也迎了过来:“弟妹?你……”他回头看看雪练,又看看宋云栀,“这是……?”

    宋云栀敛眸微微笑道:“这是赫连寻给我新寻的贴身护卫,名为雪练。”

    说着,宋云栀冲雪练招了招手,在雪练退到她身后之后,对她道:“这便是你前些日子在北镇抚司所见的刑大人。”

    “你不是问我那位常来做客的大人是谁吗?”宋云栀稍一示意,“便是这位了,还不给刑大人赔礼道歉?”

    雪练忙低下头,不给刑莽更多观察她的机会:“雪练唐突,不知大人身份,还望大人莫怪。”

    “不碍事不碍事,”刑莽虽还有些迟疑,但也算是接受了宋云栀的说辞,“难怪我见她面熟。”

    刑莽似是还想再说些什么,但宋云栀很快便抢先一步对雪练道:“莲心去了许久,一会儿你在阿美姐那边打点完后,便去找一下莲心。”

    “外面人多,你便陪着她玩尽兴了再一同回来。”宋云栀说话间将手放在了雪练的背上,轻手一推,将雪练顺势重新推向了人群。

    雪练应声离开,刑莽望着雪练的背影,在一阵迟疑之后,回头对宋云栀道:“说来也巧,怎的今日能在这遇到你?”

    宋云栀也没有进一步遮掩,话里真假参半着说:“先前身子没好全,如今痊愈了便出来走走,正好阿寻留了一些东西给我。”

    从刑莽的神色来看,想来多半是对这辰宵阁的归属心中了然。

    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问:“听你说你要了一间雅间,可是要在这里宴请谁?”

    随口扯起的说辞,哪里能找出个谁。

    宋云栀扯扯笑:“倒不是,只是我如今算是个坊间闲谈里的小人物,坐在大堂实属不便。”

    “倒也是,”刑莽笑得一副没心没肺的模样,“没事,若你不介意,我便与你一同入席!看谁还敢对你评头论足!”

    其实宋云栀很想说,若是刑莽与她交往过密,别人肯定是要进一步谈论她蚕食赫连寻势力。

    不过也好,正巧她也有些东西想从刑莽这边了解。

    “那便请刑大人赏脸一起入席了。”宋云栀浅笑。

    两人一同入席,而为首的切入点,显然就是赫连寻。

    刑莽先尝一口清茶,等菜式呈上桌的同时,对宋云栀道:“说起来,阿寻那边近日总算是有成效了,你可有听闻?”

    “是听到了些消息,”宋云栀点点头,“不过也有月余,若不再有些成效,恐怕陛下那边也要多有想法。”

    对此刑莽倒是认同,他点点头,又摇摇头叹道:“不过想来你哥哥夹在这里面,也不容易。”

    话题牵扯到自己相关的地方,宋云栀垂下的眸子里藏起了一丝谨慎。

    她缓缓将目光从面前移向雅间窗外的街市上,浅声付之一笑:“阁老无端告病,许多事情都托在了顾衡身上。”

    “虽说很多事情都摆在了面上,但为首之人自始至终都是顾衡,”

    “我哥哥这么一个素来中庸之人,唯一可以被拿出来做文章的只有宋顾两家的姻亲,和与顾衡的交好……”

    宋云栀望向街景,面孔一半映在灯火之下,一半又隐匿于阴影之中,一时让人看不清她话外的深意。

    “过于分明的立场少一分,安稳便能多一分,”宋云栀道,“况且有宋家拖着,还有赫连寻这一层关系在,他吃不了亏。”

    刑莽一手端着茶盏,望着宋云栀愣了许久。直到有人走过来上菜,他才回过神来。

    “难怪阿寻乐意将事情都交托给你,”刑莽笑笑,“像你这样的人,可真是还好到了阿寻身边。”

    刑莽素来不觉得宋云栀聪明之外,能有多少盖过赫连寻的能耐会引得邝楚入眼。

    可在这之外,他又会时不时被宋云栀的心思盘算所震惊,为宋云栀踏入赫连寻这一派而庆幸。

    他放下茶盏,一时不知道该接些什么,却听宋云栀不动声色继续道:“说起来,听闻最近三司内人员调动不少,可是因为这个你几番赶往北镇抚司?”

    刑莽接了话茬,说不出为什么,隐隐缓了一口气:“秋闱之后,苏获给陛下送了不少人才。”

    说到这里,刑莽还撇撇嘴:“那人也是个人精,见都察院那些落魄了,便多呈上了些出身寒门的,后来看陛下要中用大理寺,又端水似的多挑了些世家子弟。”

    “大理寺?”宋云栀侧眸,对这与前世全然不同的展开闪过意外。

    不过很快,她震惊之余又沉下了面色:“他果然还是对北镇抚司有芥蒂。”

    就听刑莽叹了口气:“你那件事……哎,真是被顾衡搅得两边不讨好。”

    “陛下说是想分担北镇抚司和刑部的压力,让大理寺分去一部分案子,”刑莽道,“但这种临时提拔起来的假把式里,有多少是别处渗透进来的人?”

    宋云栀稍一正色:“此话怎讲?”

    对这问题,刑莽也很想说些什么。

    但毕竟他不像是赫连寻那种直接隶属于邝楚的人,就算真的想说,也只是满心无奈:“这便是我够不到的地方了。”

    “但唯一可以确定的,便是世家那些人和东厂的都想伸手染指大理寺,”刑莽说着想起了什么,“你也帮我劝劝阿寻,让他别这么固执己见。”

    说到这份上宋云栀倒是没想到:“我?”

    “是啊,”刑莽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我书信里劝他几番,他都坚持说不需要。”

    “但我觉得你说的他应当会听几分,”刑莽忽然又问,“弟妹……你们不会都不通信吧?”

    宋云栀眼皮子不自然地忽闪几下:“那倒不是,我与他每隔两三日便会传信报平安。”

    “就报平安?”刑莽追问。

    宋云栀竟有些心虚,但她也没有就这样被刑莽逼进死角:“那你们呢?”

    “我们?”还好刑莽不是个锱铢必较的人,“无事便说说家常往来,有事便谈论公务,心情愉快了落笔写上一些吃喝玩乐的废话也是常有。”

    这些日子赫连寻的家书来得并不少,但也不知是为了周全礼数,还是当真生疏,两人除了府内琐碎,府外见闻,好像就没有多的闲话了。

    听到这些,宋云栀竟觉得心里有些错落感。她竟然有些好奇赫连寻会同刑莽说些什么闲话,也好奇他讲起吃喝玩乐的废话时是个什么样子。

    宋云栀出神开去,又被刑莽一声恍然惊呼打断思绪。

    “说起来,你可有收到宫中的邀约?”刑莽问。

    宋云栀反问:“什么邀约?”

    “贤妃娘娘待产,陛下似乎有意请萨满傩祓,按说赫连府应当也是受邀的,就是……”刑莽又撇起嘴,面露愁容,“就是不知道阿寻能不能赶回来了。”

    生子,傩祓,熟悉又陌生的经过将时间洪流又推了回去。

    宋云栀这才从自己深藏的记忆中,挖出几分有关过往苦楚的回忆。

    如果可以,她确实并不那么想去这场傩祭。可若是赫连寻不在,这场傩祭她便更是不得不去。

    ——若是不出她意料,贤妃产子定会凶险。

    而若当真如前世一般,邝楚喜得皇长子,北镇抚司护驾立功,那赫连寻便可以在几方博弈中重新成为邝楚最好用的刀。

    “此事并非杂事,恐怕阿寻也有他的想法,”宋云栀道,“回去我也与他书信间商量一番,再做定论。”

    刑莽对此也表以认同:“也是,这事情你回去是该同他好生商议一番。”

    “也正好,我估摸着他伤也没恢复,你就替我给他带声好,我就不给他送信打搅他养伤了。”

    伤?

    宋云栀抬眸,错愕与失语无不在说明她对赫连寻伤势的不知情。她张了嘴又闭上,手上夹菜的动作都顿在了原地。

    刑莽这才意识到自己说多错多,心中对赫连寻抱歉了数遭之后,扯笑对宋云栀说:“我……没想到他不给你知道这个。”

    宋云栀看不出是陷入思索还是出神,良久也没说些什么,刑莽以为宋云栀是伤心了,还试图安慰:“他一定也不是有意不告诉你,你也知道的,他就是个报喜不报忧的性子。”

    “我知道,”宋云栀应声倒是很快,“放心,若是他日提起,我也不会说是你告诉我的。”

    刑莽如蒙大赦:“还是弟妹你通情达理……”

    不过话虽这么说,宋云栀对赫连寻的伤还是很在意。

    “所以……他是如何受的伤?”宋云栀还是问起这个问题。

    刑莽犹豫良久,还是告诉了宋云栀:“也就是几日前,有人派死士对他行刺。”

    “他嘛……你也知道的,”刑莽放下了筷子,双手撑在膝上摇头道,“豁着命挨下一刀,硬是将人拿下了。”

    刑莽话说到这便没接着说下去,但故事结局宋云栀也算是几乎猜到了。

    多半就是受了伤,却没料到对方是死士,结果竹篮打水一场空。

    这件事一直从辰宵阁到赫连府,都久久未能从宋云栀心里散去。

    入夜洗漱完好不容易上了榻,宋云栀又起来坐到桌案前,叫来莲心伺候起墨宝,提笔想要写些什么。

    提起伤势并不算太难的事,将事情归结到北镇抚司的人走漏了消息便可。

    可要怎么提起伤势,又该说些什么,宋云栀竟是提笔四顾心茫然。

    动作凝滞良久,莲心终于也有些看不下去了。

    跑了一宿的莲心忍不住打了个哈欠,问道:“夫人,你素来都是几笔了事的,今日怎的到现在都还没落笔?”

    说着她也纳闷,继续道:“而且你不都是等大人寄了信来,才会提笔回信吗?怎么今日突然就想写信了?”

    宋云栀没有回应这些,只是问道:“你说……通信这件事,如何能显得不那么生疏?”

    “生疏?”莲心听得似懂非懂,“夫人你是觉得跟大人的通信生疏了吗?”

    不过说到这里,莲心倒是真的认真思索了一番:“不过要写得不生疏不是简单?”

    宋云栀看向莲心。

    “就不要写书上那些说辞,直接说心里话不就好?”莲心问道,“就像你与大人平日里说话一般,不行吗?”

    宋云栀竟是听得恍然,感叹自己从前没想过这些。

    这么想着,她终于开始动笔。而这带着些别扭的书信,也在生疏和匆忙之下,被送到了赫连寻的手里。

    拿到信时,赫连寻正在大夫的帮衬下换药,处理后背上的伤口。

    难得见赫连寻看什么这么入神还面带笑意,引得他身后的大夫都忍不住多看赫连寻几眼。

    可就这么一个不留神,上药的棉布便触到了伤口的深处。

    赫连寻背脊明显紧绷了一下,吓得大夫当即跪地认错。

    可赫连寻却只是摆摆手:“不碍事,你继续上药。”

    大夫再不敢多探赫连寻的神色,整间屋子里也只剩下赫连寻独自一人在一行行娟秀的字迹里餍足。

    ‘展信佳,

    近日雪练偶有挫伤,我同城里大夫寻来了上好的金疮药,见效果甚好,便也给你备上一份。

    虽不想你有机会用上,但你出门在外我也该替你做到未雨绸缪。

    入秋之后身子恢复许多,便去了一趟辰宵阁。

    辰宵阁菜肴口味尚可,雅间也惬意舒适,想来该是个尚且不错的赏雪去处。

    秋末渐凉,所幸雪期未知。我一切尚好,也愿你诸事顺遂,得平安归来。’

    赫连寻反复看了几遭,终于将信件收起来交给了蜂雀。

    蜂雀将宋云栀的信件如往常一般放在住所柜子的暗格中后,又看向赫连寻手上的金疮药。

    “大人,”蜂雀问道,“此药是?”

    赫连寻把玩着手里巴掌大的小瓶,嘴角止不住上扬:“夫人送的金疮药。”

    身后大夫听了手上动作忙停下:“那大人是要改用夫人送的金疮药吗?”

    却见赫连寻蹙眉回头:“是这里的金疮药不管用了?”

    大夫低头:“倒……倒也不是。”

    “那便继续用这药,”说着,赫连寻又将金疮药交给蜂雀,“去,把这个也收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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