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寻话问出口,宋云栀并没有给出回答。

    但下意识退避的动作,却在无声间将宋云栀的答案摆在了面上。

    原以为重生之事如此荒唐,摆在人前都不会有人相信。

    可赫连寻却以这样的方式,敲响了宋云栀为过去架构的琉璃瓦房。

    宋云栀隐约听到了琉璃上出现裂隙的声音,她看向赫连寻,觉得这是一种全然不同于决定同舟的动容。

    就像是独身走了许久的夜路上,忽然在脚边闪起了萤火。

    赫连寻闯了进来,被命运牵引着,与她相知相守。

    宋云栀忽然眼眶一热,转眼泪水便顺着眼角落了下来。

    见泪水点着月光滑落,赫连寻张皇道:“怎么哭了?”

    宋云栀自己也说不出所以然,但讶异和欣喜却将她填满。

    原来除了雪练,她也有可能将自己走过的一路,告诉另一个靠近她心底的人。

    赫连寻猜不透宋云栀为何哭,但身体已经先一步将宋云栀抱在了怀里。

    “不哭了,”赫连寻将手放在宋云栀颊侧,轻轻摩挲着她的耳垂,“不哭了。”

    听着宋云栀轻微的哭声,那个梦境里的浮沉也在月夜下敲打着赫连寻。

    他忽然有了一个尤其大胆的猜测。

    赫连寻稍顿,问:“栀儿……”

    同一时间,另一边也传来一声:“栀儿。”

    赫连寻抬眸,和站在院子门口的宋夷一个对视。

    宋夷看尽面前景象,飞快整理出了一个经过。

    “赫连寻!”宋夷当即指着赫连寻就大步走来,“你又欺负我妹妹!”

    赫连寻只恨宋夷没生一个完整的脑子,竟能如此没有眼力见。

    他一把扯下裘衣,盖在了宋云栀身上,将她所有的脆弱尽数掩藏,这才走向宋夷。

    “当真是欺负,她又怎会在我怀里哭?”赫连寻低声道,“出去说。”

    赫连寻推搡着宋夷出了院子,从桌前应酬完的燕楚歌也正好往这边走来。

    宋夷没管燕楚歌,扯着赫连寻问:“栀儿她怎么了?”

    “没什么,”赫连寻很想敷衍一句,却又想到宋夷是个死脑筋,补了一句,“最近她经历这么多,难得回了从前的住处,总有些感慨。”

    宋夷思索片刻,接受了这个解释。但是又扫了赫连寻一眼,似乎在说,还不都是拜你所赐。

    正巧这时候,燕楚歌也走近了。

    赫连寻望过去,审视的目光里看见燕楚歌开口道:“不必如此看我,我留下处理一点公事,这就准备离开了。”

    赫连寻耸耸肩,随便找了根立柱靠在上面,双手抱胸似乎在等着燕楚歌离开。

    可燕楚歌站着过了许久,还没有什么动静。

    赫连寻看向宋夷,宋夷也是没有思绪。

    燕楚歌低头犹豫片刻,还是在赫连寻和宋夷的等待中开口道:“此次机会尚好,我以为那个留给证据你,你会有大用处。”

    先前赫连寻便好奇,燕楚歌为什么没有将慧儿的证词呈上去。

    本还以为他是不信任,又猜不透既然不信任为何又将宋夷和雪练留了下来。

    原来燕楚歌在等着赫连寻将顾衡扳倒。

    赫连寻轻笑一声,开口道:“怎么,大理寺卿这么想上位?”

    宋夷用手肘撞了赫连寻一下,有些不悦地提醒道:“说正经事。”

    赫连寻挑眉,看向宋夷笑意更深:“真要说正事,你这个顾衡的老相识在这里合适吗?”

    宋夷一阵哑然,赫连寻继续调笑:“还是说你们已经闹掰了?”

    “那肯定不是,”宋夷蹙着眉,下意识回头看看自己和顾婉的住处,又回头看看宋云栀的小院,“但总是自己家里人更重要。”

    赫连寻没继续调笑,反正要说的话就算顾衡知道了也没关系。

    “大用处?”赫连寻饶有意味地问,“指什么?”

    燕楚歌:“贯彻寒门。”

    宋夷倏地看向燕楚歌,瞪大了眼。

    “不可能,”赫连寻也回得直接,“你当陛下是傻子吗?他会看不出这就是顾衡做的?”

    宋夷猛地回头,惊掉了下巴。

    “可若是证据确凿,纵使陛下有意偏袒,他也不得不处置顾衡。”燕楚歌又说。

    宋夷倒吸一口凉气,看向燕楚歌。

    就听赫连寻又一声嗤笑:“那你当阁老是死的吗?”

    宋夷再次回头,低斥赫连寻:“口出狂言!”

    “言之有理,”燕楚歌终于收回目光,一本正经点点头,“我明白了。”

    宋夷简直震撼,看向燕楚歌时哭笑不得:“怎就言之有理了?”

    接着,燕楚歌又稍一正色,对赫连寻说:“此番合作尚且不熟悉,多有疏漏。”

    “若有下次,还望赫连大人多指教。”

    说完,燕楚歌便告辞转身,准备离开。

    这次轮到宋夷有些想不明白,凑近赫连寻轻声问:“他立场竟如此坚定?”

    不知何时宋云栀已经到了二人身后,她的声音轻飘飘地传来:“并非坚定,只是大理寺初成,寒门子弟众多。”

    “掌权人总要拿住自己的命脉的。”

    宋夷又是一惊,见宋云栀重新恢复往常的模样,一下子也不知道该不该开口询问。

    可就在这时,燕楚歌又扭头回来。

    他的目光直直落在宋云栀身上,郑重其事道:“倘若指挥使夫人有机会寻得雪练姑娘,请务必替在下转达一句话。”

    宋云栀神色自若地答应道:“大理寺卿请讲。”

    燕楚歌道:“在下并非恶意,只是大理寺确实缺少人才。”

    “雪练各方面都尤其出众,若她愿意,高升只是时间的问题。”

    听见这个宋云栀倒有些意外,不过有人夸奖雪练,她也还算高兴,

    虽然这点要求,怎么想都是一时半会儿办不成的。

    “放心,”宋云栀温声笑道,“一定转达。”

    燕楚歌神色总算舒缓了几分,清俊的脸上有了笑意:“多谢。”

    宋云栀歉笑应着:“大理寺卿多礼了,我家哥哥还得仰仗您呢。”

    看得出燕楚歌确实心情不错,此时面对宋云栀,连笑意都多了不少,还尤其客气。

    “本就是应该的事,”燕楚歌道,“还有,不必叫得如此郑重。叫在下燕楚歌便好。”

    宋云栀正要继续应,却见赫连寻一手拦在她面前。

    抬眸看去,就见赫连寻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模样。

    “必要的礼数怎么能免,”赫连寻冷笑,“也不必叫得这么亲近。”

    燕楚歌并不完全领情,却也不下赫连寻面子。

    “指挥使夫人自便便可,”燕楚歌重新作揖,“告辞。”

    看着燕楚歌彻底离开的背影,宋云栀回味着方才的对话,嘴角微微扬:“原以为就是寻常来吃一餐饭,看来本意是在这里。”

    宋夷想着燕楚歌折返那一下,耿耿于怀。

    自己也想不明白,只好开口问:“方才我们的对话,他会否听见了?”

    赫连寻倒是不在意,还笑得自在:“听见又如何?”

    “他若与我们坦诚,我们也坦诚相待。”

    “他若是将我们的好意当驴肝肺,那就让他与大理寺长辞。”

    宋夷一整个瞳孔地震:“你这说的是人话吗?”

    赫连寻一想到方才燕楚歌反复夸赞雪练便想笑,如今看宋夷丝毫未察觉,更是觉得有意思。

    他忍俊不禁,几次险些笑出来。

    宋云栀见状踢了踢他,眼神有意嗔怪,赫连寻这才收敛神色,有了正形。

    宋云栀回头,对宋夷稍一欠身:“今日时间也差不多了,我们也先回去了。”

    宋夷感慨着,叹了口气。

    他伸手放在宋云栀手臂上,不自觉地紧攥,目光上上下下检查了宋云栀数遍。

    看着看着,宋夷眼眶便红了。

    但他没有给宋云栀询问的机会,只道:“去吧。”

    见状,宋云栀竟有一瞬哽咽。

    “回去照顾好自己,临近年关,记得全须全尾回家过年,”宋夷尽量不让自己哭出来,扯出一个笑意,又看向赫连寻,心不甘情不愿地说,“你也是。”

    赫连寻失笑:“好,大舅哥。”

    宋夷这一个感怀就收不住。

    他知道让宋云栀有什么事都告诉他可能不大,也知道劝阻不了宋云栀与赫连寻去做危险的事情。

    但走到这一步,他还是想让宋云栀知道。

    “有任何事都可以找哥哥,”宋夷抱住了宋云栀,“哥哥在。”

    话音刚落,赫连寻就代替着道谢,将宋夷的手提溜开。

    他拉着宋云栀上了回府的马车,两人这一趟总算是告了一段落。

    回去的马车上,赫连寻又想问及那些没说完的事情。

    可一封急报传来,直接拦在了车前。

    良辰跪在马车之前,神色慌忙得厉害。

    赫连寻揭开车帘:“何事如此慌张。”

    良辰干咽了一口口水,哑声道:“辰宵阁出事了。”

    赫连寻与宋云栀对视一眼,宋云栀探头道:“雪练不是已经转达过了?”

    说着,宋云栀神色也有些紧张:“天香酒楼虽然蓄意闹事,但应当不是这般着急的事。”

    “……可是有什么其他的事情。”

    “是……”良辰生硬地点点头,“就在方才,刑部忽然带人查了辰宵阁。”

    赫连寻蹙眉道:“什么由头?”

    良辰忙道:“说是辰宵阁不干净,私藏粮草,要差库房。”

    宋云栀低声对赫连寻道:“是顾衡。”

    赫连寻前脚还有些乱地思绪此刻已经冷静下来。

    他飞快整理思绪,却和宋云栀不禁异口同声道:

    “找人去天香酒楼闹事。”

    “去天香酒楼。”

    良辰抬头,愣了一下。

    赫连寻看向宋云栀,惊喜转为冷静,将话头让给宋云栀。

    宋云栀领会下来,吩咐下去:“去天香酒楼闹事,一定和他们闹事的法子一样。”

    “现在,立刻,马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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