促狭的堂屋凌乱狼藉，屋内空气沉重黏腻，森冷阴沉。
墙边，妇人瘫坐在地，双眼无神，面色白到发青，口中不断淌出鲜红的血液。
滴答，滴答……
落在地面，融进血泊。
妇人望着一处，拼尽全力从齿间挤出呼唤：
“行儿……我的孩儿……”
虚弱的声音，伴随着浓烈的血腥气，飘到屋子的角落。
那里，站着一名少年。
他无能为力地看着妇人生命消逝，眼底布满无尽的绝望。
……
撕心裂肺的疼痛自胸口迸裂。
久曦猛地从床上坐起，捂着强烈跳动的心口，头皮一阵发麻。
又来了！
她已被这个梦纠缠多日。
梦中，她见证了一名少年的成长。
只是大多画面都支离破碎，唯有妇人死前的骇人一幕，清晰得如同她亲身经历。
想起满地刺目的血红，久曦浑身发寒。
她掐住手指，闭眼深呼吸。
心跳逐渐恢复正常。
情绪平复后，她转眼看向枕边的魔族史记。
淮暮仙岛诞生于上古之初，岛上圣女负责上请神谕，传达凡界。
久曦，便是这一任的圣女。
上月，她自仙潭中请来神谕，只寥寥八字：
魔君祸世，溯往恶源。
意指现任魔君凌宥行，将为祸人间。
至于后半句，久曦迟迟未解。
为解读神谕，她着出岛传达天意的灵使，寻来市面上仅有的一册魔族史记，细读凌宥行的过往。
就是从那日开始，她坠进这古怪的梦境。
这梦，像是指引……
“咔哒！”
窗口突然传来异响。
久曦凝目望去。
一道身影闪进屋子，眨眼的功夫，已来到床边。
“哥哥帮你去偷司命盘，你却在睡觉，真叫人心凉。”
久曦有求于人，头一次不反驳对方以“哥哥”自居。
她在房间周围捏了个避音结界。
随后走到桌边，贴心地递上一杯茶。
“那你喝杯热茶暖暖心。”
待纪向晚一杯茶下肚，久曦摊开手，笑眯眯地讨要东西：“司命盘呢？”
在久曦催促的目光下，纪向晚从乾坤袋中，掏出赃物——
一只冰玉盘。
玉盘通体纯白无瑕，天干地支相错而刻，中心镂空处盘旋着一条威风凛凛的烛龙。
纪向晚评价道：“没想到能够移魂转世的神物，竟这般平平无奇。”
久曦连忙把司命盘抱进怀里。
她嗔纪向晚一眼，“神物有灵性，你别当面说它坏话。”
要说也背着说。
纪向晚摊手，“行吧。”
久曦安抚般摸了摸司命盘后，把它放回桌上。
受这几日梦境的启示，她对神谕之意大致有了猜想。
梦里的妇人，唤那少年“行儿”。
当世魔君出身自凡尘，名唤凌宥行。
她梦到的片段，极有可能是魔君的真实过往。
溯往恶源——
是示意她回到凌宥行成为魔君之前，除去恶之本源。
所以，她决定借司命盘的力量回到过去，拔除恶根。
久曦深吸一口气，聚气催动神力。
纪向晚蓦地抓住她的手腕。
“借身移魂，需完成原身死前夙愿，一个不慎，魂魄就会受损。不如还是请长老来，至少他们能多看顾些。”
纪向晚说着，作势就要往外走。
久曦拦住他，“长老们若是同意，我何必托你偷司命盘？”
淮暮仙岛上上任圣女出岛时正逢凡界战乱。她看尽人心百般丑恶，渐渐失去初衷，抗拒为好战残忍的凡人传达天意。
上任圣女才出仙岛，便红鸾星动，与外人私奔。
事不过三。
为防圣女再出纰漏，长老们断绝久曦一切与外界沟通的渠道。
以致久曦十七年以来，只见过一次岛外的天地。
因此，长老绝不会允许她使用司命盘，与外界接触。
至于凡界安危……
他们认为只要仙岛传达完神谕，此后万般，皆是凡人的命。
久曦却不认同。
司命盘只有身为圣女的她能够使用，消除恶源便是她的责任。
纪向晚知她脾性，见她坚持，也不再劝阻。
一声叹息后，嘱咐道：“定要当心。”
久曦笑得轻松，“放心，我还要见药仙姐姐呢。”
语毕，久曦凝聚灵力，引入司命盘。
刹那间，冰玉流光粲然，天干地支自玉盘脱离而出，悬于半空，交错排列。
烛龙攀出盘身，玉眼染黑，龙尾轻轻一甩，缠上久曦的手腕。
久曦顿觉头脑昏涨，灵识涣散。
她强忍不适，继续灌以灵力，一遍遍回忆着少年魔君的模样，引导司命盘带她回到那一年。
一炷香燃尽。
烛龙终于餍足，自久曦腕上撤下。
天干地支皆归原位。
久曦和纪向晚面面相觑：这是失败了？
久曦怅然。
果然是因为纪向晚说它坏话被听见了吧？
下一刻，玉盘灵光乍现，夺目绚烂。
久曦骤然失去意识，软绵绵地往下倒。
纪向晚眼疾手快扶住她，目光则看向司命盘。
原本洁白的玉盘上出现画面——
幽深的林子里，牡丹花妖转醒。
.
“唔……”
久曦醒时，浑身乏力。
银月被乌云遮去大半，光线薄暗，瞧不清周围环境。
只知身后靠着粗糙树干，身下野草丛生。
晚风穿林而过，带来吱吱蝉鸣和夜晚的清凉。
这里的气息，不属于淮暮仙岛。
“成功了……”久曦喃喃。
她定下心，尝试凝聚法力，于掌心生出一小簇火。
瞳眸映照出火光，久曦不禁暗喜，这身子的主人是个有修为的。
只是，小火苗稍显脆弱，在微风中摇曳不定，随时欲灭。
久曦再添灵力。
但耗尽全部，也只是将指甲盖般大的火苗，变成拇指大小。
久曦：……
这身子虽有修为，但着实不多。
她无奈起身，借着如豆的微光打量周围。
还没走上两步，脚下忽然踢到什么。
软乎乎的一团……
她蹲下身子，带着火光靠近。
躺在地上的一团，双腿蜷于胸口，脏污的手虚握成拳，披散的头发乱糟糟地铺在脸上。
这……竟是个人！
掌心火光晃荡。
久曦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地伸手，拨开他脏乱的头发。
这人半张脸贴着地，隐在黑暗中，只能隐约瞧出他年龄似乎不大，约莫十多岁的样子。
她手指下移，探到少年鼻端。
几息后，她心头一松。
还有气，是活的。
她生起火堆，又轻手轻脚地拉过少年，想要检查他身上的伤。
才帮他展开身子，少年青涩的面容在火光的照耀下，一下子撞进她的眼中。
眉眼精致，鼻梁高挺，小小年纪便已难掩风华，仿若画中走出来的小仙人……
更似她日日梦到的少年魔君！
久曦目光久久未移，只指尖微微颤抖。
她竟然如此轻松，就遇上了凌宥行！
震惊过后，久曦压下心底百般情绪，颤颤巍巍地伸出手。
锁向少年的脖颈。
眼前脆弱的少年，将在未来杀人无数。
只要现在除了他，她便能完成神谕，拯救苍生。
久曦咬住下唇，逼自己狠下心。
她双手合拢，准备发力。
就在这时，昏迷的少年毫无预兆地睁开双眼。
梦里那双如堕冰渊一般悲痛欲绝的双眸，此时似一汪死水，没有半分情绪。
久曦不自觉地手下一紧。
凌宥行却像没感受到脖颈间的力道，只静静地看着她。
不过须臾，他便判断出眼下情况：“你要杀我。”
短短的四个字，没有任何起伏。
平静得像是日常问候。
久曦凝视着他。
尚在成长的少年，五官间还带着一丝未完全褪去的稚气，嗓音掺杂着这个年纪独有的低哑。
他的人生才刚开始……
久曦抿了抿唇，决定给他一个机会。
她望进他的瞳眸，问：“你叫什么？”
林风萧萧，卷起落叶入了火堆，蹦出碎碎火星，在少年眼前炸裂。
少年睫毛轻颤，声音却淡泊如水。
他答：“凌宥行。”
久曦闭上眼，心底一沉。
果然没有意外，没有侥幸。
几息后，再度睁眼时，她神色坚定，再无一丝不忍。
“你说的没错，我要杀你。”
她做下决断，手上使劲儿。
凌宥行白皙的面容很快涨红，他的双手死死抓着身下的泥土，双腿不受控制地蹬着地。
可与身体的本能反应不同，他的一双眼，却还是那般淡漠。
好像眼下正被夺去生命的人不是他。
他甚至都不关心，她为何要杀他。
久曦被他的眼神刺痛，强忍着缩回手的冲动。
“对不住，今日，我如何都不能放过你。”
久曦说完，运转灵力，想要给凌宥行一个痛快。
然而，灵力才行于丹田，她隐隐觉得有些钝痛。
她顿觉不对，欲收回灵力，尚未来得及动作，四肢却突然失力。
下一瞬，熟悉的晕眩感袭来。
一息后，她眼前一黑，没了意识。
喉间的威胁消失，凌宥行忍不住咳嗽好一阵。
待平复下来，密林重归安宁。
他看着趴在自己身上的久曦，迟迟没有动作。
……
清晨的树林清新静谧，枝叶上甘露晶莹剔透，阳光温暖柔和。
一切都显得安宁美好。
除了被鸡鸣唤醒的久曦。
她遥望着青天，双眼放空。
差一点儿！她只差一点儿就能杀死魔君。
偏偏是在那关键时刻，她竟因灵力枯竭晕倒，前功尽弃！
这下再想要寻到凌宥行，怕是得费不少功夫。
她郁闷了小一会儿，很快接受现实。
正尝试撑起身子。
下一瞬，她的目光定住——
本应已经逃离的凌宥行，此时就倚靠在树边，睡得安然恬静。
久曦一错不错地盯着他。
她早知他模样长得好，白日一瞧，更觉他如玉人一般漂亮。
若非有神谕指引，谁能想到长相这般讨喜的少年郎，会成为祸世魔君。
似乎是察觉到她的视线，凌宥行睁开眼。
他准确地锁定久曦的方向，沉静地同她对视。
目光交汇的瞬间，久曦脑海闪过念头：
再杀他一次？
但想法只露了个尖儿，就被她亲手掐灭。
身为淮暮仙岛的圣女，她从小被善意包围，因此她从未想过要去伤害他人，更别说杀人。
昨夜心念苍生，她才一鼓作气动手。
眼下却是再而衰，气泄了大半。
更重要的是，也不知道这个身子经历过什么。
她现在没有一点儿力气。
她自暴自弃地长叹一口气，心平气和地问凌宥行：“你为何不走？”
凌宥行一如昨夜，有问必答：“你说你要杀我。”
久曦不解，“嗯？”
凌宥行道：“我走了，你便无法杀我。”
久曦：“……”
凌宥行神色木然，显然不觉自己发言怪异。
久曦注视着他，试图从他脸上找出破绽。
但无论是昨晚还是现在，他都不曾表现出一丝恐惧，更无求生欲。
他求死？
还是说，他正算计着什么，想骗取她的信任？
久曦脑海中浮现各种猜想，但没一条能够自圆其说。
她最终放弃思考，直接问凌宥行：“你不想活吗？”
凌宥行没有片刻迟疑，薄唇微启：
“无所谓。”
墙边，妇人瘫坐在地，双眼无神，面色白到发青，口中不断淌出鲜红的血液。
滴答，滴答……
落在地面，融进血泊。
妇人望着一处，拼尽全力从齿间挤出呼唤：
“行儿……我的孩儿……”
虚弱的声音，伴随着浓烈的血腥气，飘到屋子的角落。
那里，站着一名少年。
他无能为力地看着妇人生命消逝，眼底布满无尽的绝望。
……
撕心裂肺的疼痛自胸口迸裂。
久曦猛地从床上坐起，捂着强烈跳动的心口，头皮一阵发麻。
又来了！
她已被这个梦纠缠多日。
梦中，她见证了一名少年的成长。
只是大多画面都支离破碎，唯有妇人死前的骇人一幕，清晰得如同她亲身经历。
想起满地刺目的血红，久曦浑身发寒。
她掐住手指，闭眼深呼吸。
心跳逐渐恢复正常。
情绪平复后，她转眼看向枕边的魔族史记。
淮暮仙岛诞生于上古之初，岛上圣女负责上请神谕，传达凡界。
久曦，便是这一任的圣女。
上月，她自仙潭中请来神谕，只寥寥八字：
魔君祸世，溯往恶源。
意指现任魔君凌宥行，将为祸人间。
至于后半句，久曦迟迟未解。
为解读神谕，她着出岛传达天意的灵使，寻来市面上仅有的一册魔族史记，细读凌宥行的过往。
就是从那日开始，她坠进这古怪的梦境。
这梦，像是指引……
“咔哒！”
窗口突然传来异响。
久曦凝目望去。
一道身影闪进屋子，眨眼的功夫，已来到床边。
“哥哥帮你去偷司命盘，你却在睡觉，真叫人心凉。”
久曦有求于人，头一次不反驳对方以“哥哥”自居。
她在房间周围捏了个避音结界。
随后走到桌边，贴心地递上一杯茶。
“那你喝杯热茶暖暖心。”
待纪向晚一杯茶下肚，久曦摊开手，笑眯眯地讨要东西：“司命盘呢？”
在久曦催促的目光下，纪向晚从乾坤袋中，掏出赃物——
一只冰玉盘。
玉盘通体纯白无瑕，天干地支相错而刻，中心镂空处盘旋着一条威风凛凛的烛龙。
纪向晚评价道：“没想到能够移魂转世的神物，竟这般平平无奇。”
久曦连忙把司命盘抱进怀里。
她嗔纪向晚一眼，“神物有灵性，你别当面说它坏话。”
要说也背着说。
纪向晚摊手，“行吧。”
久曦安抚般摸了摸司命盘后，把它放回桌上。
受这几日梦境的启示，她对神谕之意大致有了猜想。
梦里的妇人，唤那少年“行儿”。
当世魔君出身自凡尘，名唤凌宥行。
她梦到的片段，极有可能是魔君的真实过往。
溯往恶源——
是示意她回到凌宥行成为魔君之前，除去恶之本源。
所以，她决定借司命盘的力量回到过去，拔除恶根。
久曦深吸一口气，聚气催动神力。
纪向晚蓦地抓住她的手腕。
“借身移魂，需完成原身死前夙愿，一个不慎，魂魄就会受损。不如还是请长老来，至少他们能多看顾些。”
纪向晚说着，作势就要往外走。
久曦拦住他，“长老们若是同意，我何必托你偷司命盘？”
淮暮仙岛上上任圣女出岛时正逢凡界战乱。她看尽人心百般丑恶，渐渐失去初衷，抗拒为好战残忍的凡人传达天意。
上任圣女才出仙岛，便红鸾星动，与外人私奔。
事不过三。
为防圣女再出纰漏，长老们断绝久曦一切与外界沟通的渠道。
以致久曦十七年以来，只见过一次岛外的天地。
因此，长老绝不会允许她使用司命盘，与外界接触。
至于凡界安危……
他们认为只要仙岛传达完神谕，此后万般，皆是凡人的命。
久曦却不认同。
司命盘只有身为圣女的她能够使用，消除恶源便是她的责任。
纪向晚知她脾性，见她坚持，也不再劝阻。
一声叹息后，嘱咐道：“定要当心。”
久曦笑得轻松，“放心，我还要见药仙姐姐呢。”
语毕，久曦凝聚灵力，引入司命盘。
刹那间，冰玉流光粲然，天干地支自玉盘脱离而出，悬于半空，交错排列。
烛龙攀出盘身，玉眼染黑，龙尾轻轻一甩，缠上久曦的手腕。
久曦顿觉头脑昏涨，灵识涣散。
她强忍不适，继续灌以灵力，一遍遍回忆着少年魔君的模样，引导司命盘带她回到那一年。
一炷香燃尽。
烛龙终于餍足，自久曦腕上撤下。
天干地支皆归原位。
久曦和纪向晚面面相觑：这是失败了？
久曦怅然。
果然是因为纪向晚说它坏话被听见了吧？
下一刻，玉盘灵光乍现，夺目绚烂。
久曦骤然失去意识，软绵绵地往下倒。
纪向晚眼疾手快扶住她，目光则看向司命盘。
原本洁白的玉盘上出现画面——
幽深的林子里，牡丹花妖转醒。
.
“唔……”
久曦醒时，浑身乏力。
银月被乌云遮去大半，光线薄暗，瞧不清周围环境。
只知身后靠着粗糙树干，身下野草丛生。
晚风穿林而过，带来吱吱蝉鸣和夜晚的清凉。
这里的气息，不属于淮暮仙岛。
“成功了……”久曦喃喃。
她定下心，尝试凝聚法力，于掌心生出一小簇火。
瞳眸映照出火光，久曦不禁暗喜，这身子的主人是个有修为的。
只是，小火苗稍显脆弱，在微风中摇曳不定，随时欲灭。
久曦再添灵力。
但耗尽全部，也只是将指甲盖般大的火苗，变成拇指大小。
久曦：……
这身子虽有修为，但着实不多。
她无奈起身，借着如豆的微光打量周围。
还没走上两步，脚下忽然踢到什么。
软乎乎的一团……
她蹲下身子，带着火光靠近。
躺在地上的一团，双腿蜷于胸口，脏污的手虚握成拳，披散的头发乱糟糟地铺在脸上。
这……竟是个人！
掌心火光晃荡。
久曦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地伸手，拨开他脏乱的头发。
这人半张脸贴着地，隐在黑暗中，只能隐约瞧出他年龄似乎不大，约莫十多岁的样子。
她手指下移，探到少年鼻端。
几息后，她心头一松。
还有气，是活的。
她生起火堆，又轻手轻脚地拉过少年，想要检查他身上的伤。
才帮他展开身子，少年青涩的面容在火光的照耀下，一下子撞进她的眼中。
眉眼精致，鼻梁高挺，小小年纪便已难掩风华，仿若画中走出来的小仙人……
更似她日日梦到的少年魔君！
久曦目光久久未移，只指尖微微颤抖。
她竟然如此轻松，就遇上了凌宥行！
震惊过后，久曦压下心底百般情绪，颤颤巍巍地伸出手。
锁向少年的脖颈。
眼前脆弱的少年，将在未来杀人无数。
只要现在除了他，她便能完成神谕，拯救苍生。
久曦咬住下唇，逼自己狠下心。
她双手合拢，准备发力。
就在这时，昏迷的少年毫无预兆地睁开双眼。
梦里那双如堕冰渊一般悲痛欲绝的双眸，此时似一汪死水，没有半分情绪。
久曦不自觉地手下一紧。
凌宥行却像没感受到脖颈间的力道，只静静地看着她。
不过须臾，他便判断出眼下情况：“你要杀我。”
短短的四个字，没有任何起伏。
平静得像是日常问候。
久曦凝视着他。
尚在成长的少年，五官间还带着一丝未完全褪去的稚气，嗓音掺杂着这个年纪独有的低哑。
他的人生才刚开始……
久曦抿了抿唇，决定给他一个机会。
她望进他的瞳眸，问：“你叫什么？”
林风萧萧，卷起落叶入了火堆，蹦出碎碎火星，在少年眼前炸裂。
少年睫毛轻颤，声音却淡泊如水。
他答：“凌宥行。”
久曦闭上眼，心底一沉。
果然没有意外，没有侥幸。
几息后，再度睁眼时，她神色坚定，再无一丝不忍。
“你说的没错，我要杀你。”
她做下决断，手上使劲儿。
凌宥行白皙的面容很快涨红，他的双手死死抓着身下的泥土，双腿不受控制地蹬着地。
可与身体的本能反应不同，他的一双眼，却还是那般淡漠。
好像眼下正被夺去生命的人不是他。
他甚至都不关心，她为何要杀他。
久曦被他的眼神刺痛，强忍着缩回手的冲动。
“对不住，今日，我如何都不能放过你。”
久曦说完，运转灵力，想要给凌宥行一个痛快。
然而，灵力才行于丹田，她隐隐觉得有些钝痛。
她顿觉不对，欲收回灵力，尚未来得及动作，四肢却突然失力。
下一瞬，熟悉的晕眩感袭来。
一息后，她眼前一黑，没了意识。
喉间的威胁消失，凌宥行忍不住咳嗽好一阵。
待平复下来，密林重归安宁。
他看着趴在自己身上的久曦，迟迟没有动作。
……
清晨的树林清新静谧，枝叶上甘露晶莹剔透，阳光温暖柔和。
一切都显得安宁美好。
除了被鸡鸣唤醒的久曦。
她遥望着青天，双眼放空。
差一点儿！她只差一点儿就能杀死魔君。
偏偏是在那关键时刻，她竟因灵力枯竭晕倒，前功尽弃！
这下再想要寻到凌宥行，怕是得费不少功夫。
她郁闷了小一会儿，很快接受现实。
正尝试撑起身子。
下一瞬，她的目光定住——
本应已经逃离的凌宥行，此时就倚靠在树边，睡得安然恬静。
久曦一错不错地盯着他。
她早知他模样长得好，白日一瞧，更觉他如玉人一般漂亮。
若非有神谕指引，谁能想到长相这般讨喜的少年郎，会成为祸世魔君。
似乎是察觉到她的视线，凌宥行睁开眼。
他准确地锁定久曦的方向，沉静地同她对视。
目光交汇的瞬间，久曦脑海闪过念头：
再杀他一次？
但想法只露了个尖儿，就被她亲手掐灭。
身为淮暮仙岛的圣女，她从小被善意包围，因此她从未想过要去伤害他人，更别说杀人。
昨夜心念苍生，她才一鼓作气动手。
眼下却是再而衰，气泄了大半。
更重要的是，也不知道这个身子经历过什么。
她现在没有一点儿力气。
她自暴自弃地长叹一口气，心平气和地问凌宥行：“你为何不走？”
凌宥行一如昨夜，有问必答：“你说你要杀我。”
久曦不解，“嗯？”
凌宥行道：“我走了，你便无法杀我。”
久曦：“……”
凌宥行神色木然，显然不觉自己发言怪异。
久曦注视着他，试图从他脸上找出破绽。
但无论是昨晚还是现在，他都不曾表现出一丝恐惧，更无求生欲。
他求死？
还是说，他正算计着什么，想骗取她的信任？
久曦脑海中浮现各种猜想，但没一条能够自圆其说。
她最终放弃思考，直接问凌宥行：“你不想活吗？”
凌宥行没有片刻迟疑，薄唇微启：
“无所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