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按照朝彻子的吩咐，雷媚在附近药馆买了一方退妊丸，却攥着，迟迟不肯交到她手中。
“拿来。”引得她不满，便又是命令的语气，冷淡而威严。
雷媚焦急追问：“之后呢？你要去哪儿！”
“蜀中。”
巨侠已殁，方应看洞悉了朝彻子的身世，又在这汴京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京师不可久留，更不必妄想还能回到宫内，做她的帝姬——那与瓮中的鳖有何区别？
只是为何是蜀中呢？
难道她对唐零旧情难忘？这可真是前有狼，后有虎，糟糕透顶！
“唐非鱼待你可没几分真心。”雷媚眼色分外忧伤，她还以为，朝彻子会去求助金风细雨那位军师的庇护……
“我知道。”
你知道？你真知道？
怕她是决意和唐三少爷私奔，雷媚忙道出那日“不戒斋”外”所听所闻劝阻。
——朱月明告知巨侠：方小侯爷既□□近身侍婢，还把她原夫寻咎杀死，这样的案件，竟达三十二宗之多，为求□□灭口，保持清誉，不惜杀她们父母全家，其中有一妾二婢偷偷告到官里去，谁知全被处以极刑。
另有一位叫做乔玉凤的美丽女子，四年前，她上黑衣染坊来找他老爹，结果给小侯爷看中掳劫，玷污了她。
“我不是想狡辩，希望义父谅解。”当时，方应看哀伤地说：“像乔玉凤乔姑娘的事，却是另有苦衷，别有内情。”
米苍穹在一旁接道：“□□乔玉凤的人，其实不是小侯爷，而是唐三少爷。”
“有桥集团”要争取、聘用这个人。
他是个人才。有他在，足可一人敌千军。于是，方应看任由唐非鱼做这种有伤阴隙的事，甚至不惜为他背上黑锅。
身为朝廷红人、武林祭酒的老太监，语锋轻巧地声援了方应看，巧妙地把话题和罪责转到唐非鱼身上去了。
他们说的有鼻子有眼，雷媚也就将信将疑。
——方应看的才情和高傲，使江湖上不少侠女都为之倾心，他何必放着主动扑上来的狂蜂浪蝶不要，非要自降身价、行为人唾弃不耻、毁去声名之事？
以及……他真的是为唐非鱼背黑锅吗？唐非鱼真值得堂堂“神通侯”如此？
“小侯爷初以为只是一介民女，事后亦曾予重金厚偿，以为满足唐三少爷需求便可……”
“哈！”听到这，朝彻子竟毫无征兆地笑出声，打断雷媚：“一介民女？”
短促的笑音后，她将这四个字细细玩味、咀嚼，复又狠狠吐出，仿佛将五脏六腑内致使积郁成疾的浊气也一并倾吐了干净。
再度仰首，隐约见天尽头，熟山无声卧在那儿，像一座被白雪覆盖的坟茔。
——是了。
当年方应看不也觉得她不过是“一介民女”吗？
“雷媚，善人不养恶犬。”
即便是唐非鱼做的又如何？“有桥集团”便能洗脱罪名了吗？
哪有自家养的狗咬了人，就立刻同狗撇清关系，装无辜的道理！
“倘若昏君自称被奸佞小人所蒙蔽，辍朝享乐，死到临头，也这般恬不知耻地辩称自己未曾行过半分恶事。
——试问，因他失德而陷入水深火热的天下苍生，流离失所的百姓、义军又岂会为他这几句苍白的辩解，便手下留情、再度俯首称臣吗？
身居高位者，本应慧眼如炬，洞察秋毫，却失察失职，拒不作为，任由奸臣当道，恶仆横行，实乃世间极恶！
这难道不是他们的过错？”
乃至蔡京那一干奸贼固然可恶，但官家赵佶才是罪魁祸首。
种种道理，朝彻子又岂会不知？
然而——宁为太平犬，不作乱世人。她更不愿见时局动荡，血流成河……
杀皇帝不足以廓清大局，徒增危机。
也正因如此，巨侠绝不同意武林中人插手朝政，故在千钧一发间，截杀了刺客，救了赵佶一命。而他的女儿方袭予则宁可劝导六分半堂从良，也绝不伙同由天女率领的金风细雨楼密谋造反。
面对方应看的辩解，巨侠也曾说出：“你们替唐非鱼为虎作伥，罪孽也不比他为轻！”
雷媚醒悟到：这两人合该是血浓于水、天生的父女，亲生的父女！
“何况不会是唐非鱼。不会是他……”朝彻子喃喃低语：“非鱼非鱼，非鱼不可……”
——唐少爷有时也会做好事，当然，只要那是他爱做的事，他便会去干，倒不分是非，不理好坏。
但最主要的是：他那么喜欢沈三三。
唐零曾钟情于“飞鱼塘”沈家沈三三沈姑娘，展开猛烈、狂热追求。可悲的是沈三三沈三小姐死于强梁奸杀。
从此，唐零就易名为“非鱼”，以作深永纪念，而且，他倒行逆施，变成个恶少。
有些人甚至猜测，沈三三其实是死于唐三少爷的□□。
但这只是猜估。
毕竟，奸杀沈姑娘的元凶，迄今仍未捕获。
“方应看虽倾心雷纯，但也没妨碍他拿我泄欲，八成就是他做的。”
朝彻子说的轻松，语调也寻常。这样的话在旁人听来心惊肉跳，她却是半点没所谓了。
她回应雷媚的只剩木然。
“雷纯受辱一事，白愁飞死前说的料想是气话。他彼时神志崩溃，有的没的一股脑叫嚣着全给认了，除却激怒王小石外，别无它念，未曾为自己辩解半句。而我师弟已被王小石验明正身，更对自己的其他恶念供认不讳。”
“唯有他，方应看、你们的方小侯爷……桩桩件件那是一概都不认。”
“就他清白，就他无辜。不是栽赃白愁飞，便是栽赃我师弟、唐非鱼。他自己什么都没干呗，别告诉我……你真信？”
忽地，朝彻子又心念一动，改口道：“不过，也或许不是他，他怎么舍得强迫真正心爱的女子呢？”
说完这些，她向雷媚摊开手掌：“把药拿来吧。”
雷媚并不敢劝她生下仇人的孩子，又顾虑她身子承受不住药性。
干脆娓娓提起她的身世谜团，试图缓解不安。
还会有更糟糕的情况发生吗？
“……他寻得那知情之人，逐一比对方家女婴与你的印记。红痣为凭，予姐……你就是巨侠的亲生骨肉，丝毫不假。既非抱养，也不是捡来的。”
“不过那妇女未给夫人接生，而是巨侠请来照顾你、给尚在襁褓的你换尿布的奶娘。若你仍怀疑自己的生母究竟是谁，恐怕还得继续寻产婆才能知晓。”
正打算服药的朝彻子冷不丁顿住。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她本欲先行处理腹中孽障，待养好身子，再徐图缓进，觅得良机好使方应看身败名裂。
死？那未免也太轻松了。
死亡对他而言，太过仁慈，太过痛快。她要的，是方应看如同丧家之犬、阴沟老鼠，在街边赖活直至风烛残年，人人喊打、不得善终。
若真是杀父之仇就不同了，那得赶紧偿命。
刻不容缓。
朝彻子将药放下时，雷媚的眉心一跳。
雪更大了。
包子铺的摊贩揭开蒸笼，腾起的热雾模糊了彼此的面容。
朝彻子淡淡道：“快些回去吧。莫要漏了行踪，惹麻烦上身。”
“不打紧，他也该猜到了。”见她起身将药坛收入袖中，雷媚连忙问：“你要去哪儿。”
“我可不敢告诉你，你是他红粉知音呐——”
朝彻子客气的笑了笑，然后望了一眼雷媚，什么都没说，却又似乎道尽了千言万语。
雷媚此生从未这般迫切，竟想向一个女人竭力证明自己的处子之身。
她再清楚不过，自己算他哪门子的红粉知音？
相互利用、调情而已。
“予姐，你信我！我说的都是真的。”
女人面如满月，声似薄冰：“抱歉，我分辨不出来，但我知道……你学了‘伤心神箭诀’，一样有内心易容，外在易貌的功能。”
“你明知我被囚却无视我的求救，晚来一日。”
“我只是……”
“只是没想到他要杀我，是不是？”朝彻子揉着太阳穴，这般连名带姓的唤她许是头一遭：“雷媚，我竟不知你如此天真。”
“我以为……我以为遂了他的意，或许还会留你一命！但后来我见他连恩重如山的义父都杀，又怎么可能放过身为巨侠亲女的你！所以我怕了……”雷媚承认自己心存侥幸。
“媚儿，我从来不认为你背叛了我，是我给不了你想要的。”
大多数人这一生，不是为名就是为利。
她什么都给不了雷媚。
又怎好意思阻碍对方奔向更锦绣的前程？今后要想在武林上站得住脚，难免还是得要神通侯高抬贵手，赏口饭吃。
朝彻子总是在出乎意料的地方表现的通情达理。
她这一番话，说的雷媚心头发软，神色动容、热泪夺眶而出。
她从不要求雷媚卖命杀人，能得三五消息便已感激不尽，因为她知道，没人天生就该为她两肋插刀，效犬马之劳。
雷媚来时，已抱必死之心。
原已经做好了偿命的打算，便是朝彻子要杀她，她也自甘引颈受戮。
“既然巨侠救你，那你便好好活着吧。”
今日朝彻子难得清醒，却并未痛骂她，反倒是原谅了她。
而她呢？
她却和方应看联手，几乎逼疯、害惨了她的予姐。
悔恨像嵌入蚌壳的沙砾。
雷媚在一瞬间有种错觉——自己流的不再是泪，而是泣出的血。
朝彻子与生身父母算不得亲厚，但也绝做不到一句“区区杀父之仇”就把事情撇开。
猜到她要做什么，雷媚伏在她膝头，撕心裂肺地哀求道：“他是练武的罕世奇才，且已功成！予姐！你别去……你杀不了他！”
就在一日前，熟山崖顶。
端然立在暮渐深浓月渐明的山崖上，穿着白衣袍的方小侯爷，他眉目姣好，轮廓优美，整个人都让人有纯洁乃至圣洁的感觉。
美得有点可爱。傲得带点纯真。
他这样瞑目静立于山岚中，风吹袭得他白袍猎猎飞扬，他整个人也似欲乘风归去，甚至隐约传来一股幽香。
——突然之间，那本来已下沉的余晖残霞。竟一格格地、一层层地、一段段地往上爬升，之后是滚圆的金晖，接着是咸蛋黄似的夕阳，连同镶了金似的云海，竟都一一回到西天边上来了，就好像是时光倒流了，景物还原一般！
大家都为之怔住、震住，目瞪口呆，张口结舌，为这神奇景象，神荡魄凝。
那才是真正的“山字经大法”。
教冬寒开莲，叫夏降雪雨，连落日都可唤回。
朝彻子渡得了无梦女，自己苦海难脱，却心道：“哪怕废了右手，我照样能杀他。”
杀他，又有何惧？
不过是再度踏上绝路。
雷媚失神的听她冷冰冰道：“你与他合谋杀害我爹是事实，往后就不必见了。我们至此……恩断义绝。”
“拿来。”引得她不满，便又是命令的语气，冷淡而威严。
雷媚焦急追问：“之后呢？你要去哪儿！”
“蜀中。”
巨侠已殁，方应看洞悉了朝彻子的身世，又在这汴京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京师不可久留，更不必妄想还能回到宫内，做她的帝姬——那与瓮中的鳖有何区别？
只是为何是蜀中呢？
难道她对唐零旧情难忘？这可真是前有狼，后有虎，糟糕透顶！
“唐非鱼待你可没几分真心。”雷媚眼色分外忧伤，她还以为，朝彻子会去求助金风细雨那位军师的庇护……
“我知道。”
你知道？你真知道？
怕她是决意和唐三少爷私奔，雷媚忙道出那日“不戒斋”外”所听所闻劝阻。
——朱月明告知巨侠：方小侯爷既□□近身侍婢，还把她原夫寻咎杀死，这样的案件，竟达三十二宗之多，为求□□灭口，保持清誉，不惜杀她们父母全家，其中有一妾二婢偷偷告到官里去，谁知全被处以极刑。
另有一位叫做乔玉凤的美丽女子，四年前，她上黑衣染坊来找他老爹，结果给小侯爷看中掳劫，玷污了她。
“我不是想狡辩，希望义父谅解。”当时，方应看哀伤地说：“像乔玉凤乔姑娘的事，却是另有苦衷，别有内情。”
米苍穹在一旁接道：“□□乔玉凤的人，其实不是小侯爷，而是唐三少爷。”
“有桥集团”要争取、聘用这个人。
他是个人才。有他在，足可一人敌千军。于是，方应看任由唐非鱼做这种有伤阴隙的事，甚至不惜为他背上黑锅。
身为朝廷红人、武林祭酒的老太监，语锋轻巧地声援了方应看，巧妙地把话题和罪责转到唐非鱼身上去了。
他们说的有鼻子有眼，雷媚也就将信将疑。
——方应看的才情和高傲，使江湖上不少侠女都为之倾心，他何必放着主动扑上来的狂蜂浪蝶不要，非要自降身价、行为人唾弃不耻、毁去声名之事？
以及……他真的是为唐非鱼背黑锅吗？唐非鱼真值得堂堂“神通侯”如此？
“小侯爷初以为只是一介民女，事后亦曾予重金厚偿，以为满足唐三少爷需求便可……”
“哈！”听到这，朝彻子竟毫无征兆地笑出声，打断雷媚：“一介民女？”
短促的笑音后，她将这四个字细细玩味、咀嚼，复又狠狠吐出，仿佛将五脏六腑内致使积郁成疾的浊气也一并倾吐了干净。
再度仰首，隐约见天尽头，熟山无声卧在那儿，像一座被白雪覆盖的坟茔。
——是了。
当年方应看不也觉得她不过是“一介民女”吗？
“雷媚，善人不养恶犬。”
即便是唐非鱼做的又如何？“有桥集团”便能洗脱罪名了吗？
哪有自家养的狗咬了人，就立刻同狗撇清关系，装无辜的道理！
“倘若昏君自称被奸佞小人所蒙蔽，辍朝享乐，死到临头，也这般恬不知耻地辩称自己未曾行过半分恶事。
——试问，因他失德而陷入水深火热的天下苍生，流离失所的百姓、义军又岂会为他这几句苍白的辩解，便手下留情、再度俯首称臣吗？
身居高位者，本应慧眼如炬，洞察秋毫，却失察失职，拒不作为，任由奸臣当道，恶仆横行，实乃世间极恶！
这难道不是他们的过错？”
乃至蔡京那一干奸贼固然可恶，但官家赵佶才是罪魁祸首。
种种道理，朝彻子又岂会不知？
然而——宁为太平犬，不作乱世人。她更不愿见时局动荡，血流成河……
杀皇帝不足以廓清大局，徒增危机。
也正因如此，巨侠绝不同意武林中人插手朝政，故在千钧一发间，截杀了刺客，救了赵佶一命。而他的女儿方袭予则宁可劝导六分半堂从良，也绝不伙同由天女率领的金风细雨楼密谋造反。
面对方应看的辩解，巨侠也曾说出：“你们替唐非鱼为虎作伥，罪孽也不比他为轻！”
雷媚醒悟到：这两人合该是血浓于水、天生的父女，亲生的父女！
“何况不会是唐非鱼。不会是他……”朝彻子喃喃低语：“非鱼非鱼，非鱼不可……”
——唐少爷有时也会做好事，当然，只要那是他爱做的事，他便会去干，倒不分是非，不理好坏。
但最主要的是：他那么喜欢沈三三。
唐零曾钟情于“飞鱼塘”沈家沈三三沈姑娘，展开猛烈、狂热追求。可悲的是沈三三沈三小姐死于强梁奸杀。
从此，唐零就易名为“非鱼”，以作深永纪念，而且，他倒行逆施，变成个恶少。
有些人甚至猜测，沈三三其实是死于唐三少爷的□□。
但这只是猜估。
毕竟，奸杀沈姑娘的元凶，迄今仍未捕获。
“方应看虽倾心雷纯，但也没妨碍他拿我泄欲，八成就是他做的。”
朝彻子说的轻松，语调也寻常。这样的话在旁人听来心惊肉跳，她却是半点没所谓了。
她回应雷媚的只剩木然。
“雷纯受辱一事，白愁飞死前说的料想是气话。他彼时神志崩溃，有的没的一股脑叫嚣着全给认了，除却激怒王小石外，别无它念，未曾为自己辩解半句。而我师弟已被王小石验明正身，更对自己的其他恶念供认不讳。”
“唯有他，方应看、你们的方小侯爷……桩桩件件那是一概都不认。”
“就他清白，就他无辜。不是栽赃白愁飞，便是栽赃我师弟、唐非鱼。他自己什么都没干呗，别告诉我……你真信？”
忽地，朝彻子又心念一动，改口道：“不过，也或许不是他，他怎么舍得强迫真正心爱的女子呢？”
说完这些，她向雷媚摊开手掌：“把药拿来吧。”
雷媚并不敢劝她生下仇人的孩子，又顾虑她身子承受不住药性。
干脆娓娓提起她的身世谜团，试图缓解不安。
还会有更糟糕的情况发生吗？
“……他寻得那知情之人，逐一比对方家女婴与你的印记。红痣为凭，予姐……你就是巨侠的亲生骨肉，丝毫不假。既非抱养，也不是捡来的。”
“不过那妇女未给夫人接生，而是巨侠请来照顾你、给尚在襁褓的你换尿布的奶娘。若你仍怀疑自己的生母究竟是谁，恐怕还得继续寻产婆才能知晓。”
正打算服药的朝彻子冷不丁顿住。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她本欲先行处理腹中孽障，待养好身子，再徐图缓进，觅得良机好使方应看身败名裂。
死？那未免也太轻松了。
死亡对他而言，太过仁慈，太过痛快。她要的，是方应看如同丧家之犬、阴沟老鼠，在街边赖活直至风烛残年，人人喊打、不得善终。
若真是杀父之仇就不同了，那得赶紧偿命。
刻不容缓。
朝彻子将药放下时，雷媚的眉心一跳。
雪更大了。
包子铺的摊贩揭开蒸笼，腾起的热雾模糊了彼此的面容。
朝彻子淡淡道：“快些回去吧。莫要漏了行踪，惹麻烦上身。”
“不打紧，他也该猜到了。”见她起身将药坛收入袖中，雷媚连忙问：“你要去哪儿。”
“我可不敢告诉你，你是他红粉知音呐——”
朝彻子客气的笑了笑，然后望了一眼雷媚，什么都没说，却又似乎道尽了千言万语。
雷媚此生从未这般迫切，竟想向一个女人竭力证明自己的处子之身。
她再清楚不过，自己算他哪门子的红粉知音？
相互利用、调情而已。
“予姐，你信我！我说的都是真的。”
女人面如满月，声似薄冰：“抱歉，我分辨不出来，但我知道……你学了‘伤心神箭诀’，一样有内心易容，外在易貌的功能。”
“你明知我被囚却无视我的求救，晚来一日。”
“我只是……”
“只是没想到他要杀我，是不是？”朝彻子揉着太阳穴，这般连名带姓的唤她许是头一遭：“雷媚，我竟不知你如此天真。”
“我以为……我以为遂了他的意，或许还会留你一命！但后来我见他连恩重如山的义父都杀，又怎么可能放过身为巨侠亲女的你！所以我怕了……”雷媚承认自己心存侥幸。
“媚儿，我从来不认为你背叛了我，是我给不了你想要的。”
大多数人这一生，不是为名就是为利。
她什么都给不了雷媚。
又怎好意思阻碍对方奔向更锦绣的前程？今后要想在武林上站得住脚，难免还是得要神通侯高抬贵手，赏口饭吃。
朝彻子总是在出乎意料的地方表现的通情达理。
她这一番话，说的雷媚心头发软，神色动容、热泪夺眶而出。
她从不要求雷媚卖命杀人，能得三五消息便已感激不尽，因为她知道，没人天生就该为她两肋插刀，效犬马之劳。
雷媚来时，已抱必死之心。
原已经做好了偿命的打算，便是朝彻子要杀她，她也自甘引颈受戮。
“既然巨侠救你，那你便好好活着吧。”
今日朝彻子难得清醒，却并未痛骂她，反倒是原谅了她。
而她呢？
她却和方应看联手，几乎逼疯、害惨了她的予姐。
悔恨像嵌入蚌壳的沙砾。
雷媚在一瞬间有种错觉——自己流的不再是泪，而是泣出的血。
朝彻子与生身父母算不得亲厚，但也绝做不到一句“区区杀父之仇”就把事情撇开。
猜到她要做什么，雷媚伏在她膝头，撕心裂肺地哀求道：“他是练武的罕世奇才，且已功成！予姐！你别去……你杀不了他！”
就在一日前，熟山崖顶。
端然立在暮渐深浓月渐明的山崖上，穿着白衣袍的方小侯爷，他眉目姣好，轮廓优美，整个人都让人有纯洁乃至圣洁的感觉。
美得有点可爱。傲得带点纯真。
他这样瞑目静立于山岚中，风吹袭得他白袍猎猎飞扬，他整个人也似欲乘风归去，甚至隐约传来一股幽香。
——突然之间，那本来已下沉的余晖残霞。竟一格格地、一层层地、一段段地往上爬升，之后是滚圆的金晖，接着是咸蛋黄似的夕阳，连同镶了金似的云海，竟都一一回到西天边上来了，就好像是时光倒流了，景物还原一般！
大家都为之怔住、震住，目瞪口呆，张口结舌，为这神奇景象，神荡魄凝。
那才是真正的“山字经大法”。
教冬寒开莲，叫夏降雪雨，连落日都可唤回。
朝彻子渡得了无梦女，自己苦海难脱，却心道：“哪怕废了右手，我照样能杀他。”
杀他，又有何惧？
不过是再度踏上绝路。
雷媚失神的听她冷冰冰道：“你与他合谋杀害我爹是事实，往后就不必见了。我们至此……恩断义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