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粲有时候很讨厌‘际遇’这个词,它包含了偶然的相遇,特别的相逢,莫名其妙的转折。

    就比如现在,她仰着头盯着苏澈晦暗不明的表情。

    如果缘分也有容量的话,她和苏澈的那份肯定早早的就要消耗光了。

    斟酌着,不确定是否已经认出她,兰粲谨慎地回话:“你好。”

    风一兜一兜地从缝隙中灌进来,她冻的一哆嗦,掀起红围巾捂住自己的口鼻。

    苏澈收回眼神,把伞递给她。

    兰粲下意识接过:“那你呢?”

    苏澈另一只手亮出钥匙:“我有车。”

    围巾捂的不严实,依稀能看到她被冻红的鼻头。

    有点眼熟。

    苏澈又说:“雪越下越大了。”

    我知道,我没瞎。兰粲朝他微微点头:“谢谢,回去就还你。”

    然后自认为很帅气地一步一个坑朝小区走去,异常艰难。

    苏澈站在原地目视她的小小身影远去,抖落了一下大衣上的雪,快步走到车旁,启动出发。

    苏母组了一个家庭局,让他和苏爸准时去赴约。

    自从十八岁那年他们美名其曰为了他而复婚,可一起上桌吃饭的次数寥寥。

    他早已明白一切都是逢场作戏,各取所需。

    见面的地方是一家西式餐厅,装潢别致,独具一格,他没心思多停留,径直走进包间。

    刚一进门,三道目光齐刷刷地看过来,苏澈挑眉,眼睛落到最年轻的那个身上。

    披发,套装裙,姣好的妆容,不俗的气质。

    他立刻明白过来,今天这顿饭的真实目的,鸿门宴啊。

    苏妈招待他:“愣着做什么?坐到佳佳旁边去呀。”

    苏澈拉开椅子,安静无语地坐下,不拘谨,却也让人感到丝丝的尴尬。

    一旁的女生主动搭话:“你好,我叫沈佳。”

    苏澈点头,疏离而礼貌:“苏澈。”

    苏妈顶了顶苏爸的胳膊,示意他说些话来热场子,苏爸后知后觉,举起酒杯:“咱们阿澈和佳佳第一次见面啊,交个朋友。”

    沈佳捧场地双手举起酒杯,喝酒时偷偷观察苏澈的反应。

    后者扯了扯嘴角,不咸不淡地呡了一口果汁。

    一顿饭就在不尴不尬的氛围中结束,苏澈抬脚走出门外,摁下开关,车灯亮起。

    “等一下!”沈佳微微喘息的声音,“加个微信吧。”

    苏澈抿了抿唇,委婉地说:“我以为饭桌上的态度已经足够明显。”

    沈佳说:“我知道,但是阿姨在看,你得交差吧?”

    苏澈偏头,看见苏爸苏妈站在不远处观察着他们两个。

    他想了想,回答:“也可以不用。”

    随后对她露出了今天第一个笑脸:“走了。”转身上车,不留一点情面。

    苏妈急忙跑上前,只能闻到苏澈嚣张的汽车尾气。

    她问沈佳:“加成了吗?”

    沈佳摇摇头,许是不常被人拒绝,她的表情有些难堪和挫败。

    她反过来宽慰苏妈:“没事的阿姨,我先回去了。”

    苏澈接到苏妈电话的时候,正在十字路口等红绿灯,倒是比他想的来的迟了些。

    左手摁下接通按钮,犹如擂鼓一般的爆破声从听筒里传来。

    “苏澈!你还有什么不满意?这个是你爸爸合作对象的女儿,人漂亮,性格好,家里也知根知底...”

    苏澈笑着打断她:“我没说不好啊。”

    空气诡异地愣了一瞬,苏妈冷静了下来:“那你想干嘛?”

    “我是不喜欢。”

    爆破声再次炸起,苏妈彻底爆发:“喜欢你个头!有本事你自己去找一个过来,快把你妈气死。”

    哄劝了两句,好不容易挂断了电话,苏澈的神色渐渐暗下来。

    结婚在他们眼里无非是利益关系,哪来什么喜不喜欢呢?他就算有喜欢的女孩,又能怎样呢?

    经过这么一折腾着实有点累,苏澈伸出手捏了捏酸痛的眉骨。

    回了小区,坐电梯上楼。

    电梯门开的一瞬间,站在1003门前的一个鬼鬼祟祟身影忽然定住,她梗着脖子,僵硬着转到另一个方向,企图蒙混过关。

    苏澈走出电梯:“躲什么?”

    兰粲又转了回来,像军训一样站的笔直:“我来还伞。”

    苏澈看她一眼:“你的面膜该撕了。”

    兰粲心想这可是我掩盖身份的好道具啊,她摇摇头:“你不懂。”

    “是吗?”苏澈无辜道,“皱巴巴的。”

    兰粲神色骤变,基本的脸面她还是要的,光速抽出钥匙准备回家。

    身后慢悠悠传来一个声音:“逗你的。”

    ...

    死东西。

    她开门进去,重重地砸门,以此发泄不满。

    苏澈扬了扬眉,心情很好的样子,他拿起那把伞,发现上面还黏着一张要掉不掉的小黄鸭便利贴。

    谢谢你,陌生人。

    留言:1002

    兰粲还特意在陌生人上面加粗了笔画,苏澈看着这张纸条,脑海中不自觉回想下午的场景。

    天色很昏暗,处在路灯将亮未亮的明度,1002站在咖啡馆门前。

    不得不说,她那条飘扬的红色围巾很吸引人,他看不清她的五官,却莫名觉得易碎。

    漫天大雪纷飞,他撑着伞不自觉停下脚步,看着她一步一步撞进自己怀里。

    然后是那双令人过目不忘的,湿漉漉的眼睛。

    他脱口而出房号,没想到竟然也对的上。

    只是她的戒备让他无所适从,好像真面目是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兰粲回到房间,摘掉了面膜,拿出手机,呼叫康娜。

    星星:感觉他已经不认识我了。

    等了一会,

    娜娜子:详细些。

    兰粲抱着手机捋了捋思路,缓慢打字。

    星星:今天回家遇到他了,但他没有认出来。

    娜娜子:看到你全脸了吗?

    星星:应该吧。。

    娜娜子:看来他以前没啥悸动过,虽然你们只相处了两个月。

    星星:原来我是个恋爱脑。

    娜娜子:别这样说自己,你是个长情的人【比心】

    放下手机,兰粲反而觉得内心平静了许多,七年不是小数字。

    也不是所有人的记性都像她一样好。

    柚子又傻乎乎地叼着它的球来趴床沿,小脚灵活地扑上扑下,兰粲侧过身,摸了摸它的脑袋。

    接过它嘴巴里的球,朝门口处完美地扔出一道弧线,小柚子吭哧吭哧去捡。

    兰粲看着它的扭动的小身子,思绪忽然飘到两年前。

    那时她刚毕业,几个异性在同学会上向她表白,不知道为什么,平时看着顺眼的人,在那天都变得恶臭无比。

    因着是最后一次聚会,大家都放开了喝,聚会上酒气熏天,她闻了难受得厉害,推脱着先行离场。

    因为身体原因,只轻轻呡了两口果酒,却也足够让她昏昏沉沉。

    街上的暖风,刺人的远光灯,车轮压过溅起的水渍。

    裸露在外的大腿毫不意外地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兰粲摸了半天包都没能掏出手机。

    最后忍着难受在一家小吃摊摊位上坐下,幸而摊主是个和善的阿嬷,给了她一杯水喝。

    给康娜打了电话,她安静地坐在位置上等,忽然听到微弱的声音,脆弱又尖细。

    她抬头看向阿嬷,却见她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我家的小狗生宝宝了。”

    说着,走到摊后面,掀起遮盖的布,一只纯白的母狗正哺乳着三只小狗。

    阿嬷在一旁碎碎念:“苦得很哦,它生宝宝老遭罪,现在我又养不起,不知道咋个办...”

    兰粲目不转睛地看着笼子里的狗宝宝,最大的一只已经睁开眼睛,好奇地与她对视。

    很黑很亮的眼睛,莫名的,她觉得比今晚见到的任何一双都要打动她。

    兰粲把手轻轻贴在笼子上:“我领养一只吧。”

    趁她愣神的功夫,柚子已经把球捡回来了,要求她再来一次。

    兰粲却不依,她指着笼子的方向对狗说:“回去睡觉,明天再玩。”

    看着柚子乖乖回笼,她关上灯,明天又是崭新的一天!

    下过薄雪以后,气温骤降,兰粲昨晚窗子没关紧,又怕冻不想起床,于是又冷又暖地挨了一个晚上。

    起床后,在镜子前看着自己通红的脸,无语地叹了口气。

    感觉越元气的口号会带来越衰的命运。

    今天学校有排她的课,给柚子喂完狗粮,拿上该带的东西早点回校做准备。

    出了单元门,寒风直逼面门,兰粲用拉高领子,缩头缩脑走到早餐店。

    八点钟不算早,她好不容易挤了进去,与老板对视的一瞬间,她脱口而出:

    “我要...”

    “老板,两个牛肉包,一瓶豆浆。”

    硬生生被人打断,但是兰粲却不敢回头,她一听就知道是谁的声音。

    早餐店人满为患,苏澈正贴在她身后,寒毛都竖起来了。

    老板点了点头,注意到兰粲,问她:“小姑娘,你刚说你要什么?”

    该死的,连吃的东西都和她一样,这怎么说出口啊。

    琢磨着要不要让自己换换口味,一旁的店员已经打包好递给苏澈了

    感受到他疾步离开,兰粲松了口气:“两个牛肉包,一瓶豆浆,谢谢。”

    一路悠哉悠哉喝着豆浆走进办公室,发现自己对面的桌位被清空了,兰粲有些奇怪:廉老师离职了?

    梁叶回答:“对啊,说是回去帮儿媳妇带孙子了。”

    兰粲点点头,放下手里的东西,听见梁叶继续说:“不过据说今天会新来一个代课美术老师。”

    兰粲还是点点头,心理老师本就不多,共用一个办公室也是很正常。

    她看了看墙上的钟,快九点了。

    拉开椅子坐下,打算开始备课,门口忽然传来有些嘈杂的讲话声,她有些随意地抬眼。

    主任走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高大身影。

    兰粲的表情凝固住。

    主任指了指兰粲对面的桌位,苏澈点头,朝这边走过来。

    她感觉自己的手心不停发汗,迅速地抽两张纸巾,起立,转身,走向后门。

    “粲粲啊。”

    兰粲生无可恋地闭眼,主任的声音。

    “你俩都是年轻人,要好好相处啊。”

    她深吸一口气,缓慢地转身,直至真正在七年后,在亮光下与苏澈对上目光。

    出乎兰粲的意料,苏澈的表情也很有意思。

    不知道是不是忽然挖到了他记忆长河里某处隐藏的节点,又或者是抓住了他某处隐痛。

    兰粲不敢那样形容那段短暂而美好的青春往事。

    但确确实实,苏澈看起来,

    是有几分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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