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粲时常会想,为什么她总是下意识地排斥那一年的暑假。

    后来想了很久,得到的回答是:太紧太密了。

    十八岁的这年暑假,像是把一生都浓缩进这短短的两个月里,把所有的痛苦、不甘和令人难忘的悸动、感伤都填充进来。

    死亡,爱情,生命。

    她没想到,自己的生命,竟然可以排在感受的最后面。

    兰粲只记得自己像是一个被灌水的气球,在爆炸的前夕,拼命而痛苦地为家人活着。

    那年的暑假真的太美好,像是虚幻的一场梦。

    梦醒了,爷爷也不见了。

    这就是代价。

    兰粲抬了抬嘴角,向苏澈点了点头,转头飞速跑向厕所。

    直到隔间的门关上,她才掏出手机,点进那个熟悉的头像。

    现在正是学生上课的时间,有阿婆进来放下水桶的声音,紧接着就是一个一个打开隔间,开始‘扫荡’。

    随着拖把君一步步逼近,兰粲莫名感到紧张。

    下一秒,门被人剧烈拉动,她吓得一激灵,那阿婆问:“是老师吗?”

    兰粲就差在卫生间里举手,她‘嗯’了一声。

    低头点亮自己的手机屏幕,不知道什么时候误触了一大段字符给康娜。

    刚想补救,康娜忽然发了条消息过来,却不是回复这一串乱码的。

    娜娜子:你猜我看见谁了?

    康娜在一家公司做创意总监,平时九点上班,公司离她学校也近,不用掐指一算,她都能脱口而出那个名字。

    星星:我也看见了。

    星星:还是我同事。

    刺耳的微信语音铃声在安静的厕所炸起,兰粲手忙脚乱地按下音量键,随手挂断了电话。

    星星:你要死啊!

    娜娜子:咋了,你总不能躲厕所了吧?

    ......

    讨厌你不合时宜的敏锐。

    兰粲站起来,摁下抽水按钮掩饰,确认表情良好,低头推门出去。

    而后在抬头的一瞬间,与门口的阿婆对上了眼。

    她可能本意是想抓逃课还带手机的学生,但发现真是个老师后,阿婆和善笑笑,兰粲的完美面具却要裂开。

    无力。

    沮沮丧丧回到位置上,发现苏澈并不在对面,让她的心情明朗了一点。

    梁叶移动着椅子来到她身边,打趣道:“新来的苏老师很帅的啊,整个办公室就你一个未婚,年龄又相近,有没有想法。”

    像一片死掉的叶子,兰粲瘫在椅子上:“我只想照顾好我自己。”

    门口晃过一道瘦长的身影,兰粲立马坐正,梁叶撇嘴笑笑,也回了自己的办公桌。

    那人却在门口处停留了一会才走进来,眼睛盯着手机。

    与此同时,兰粲的手机收到了一声消息提醒,她以为是康娜。

    通讯录那栏有个小红点,她点进去,是一条新的好友申请。

    头像是个圆溜溜的小人。

    SC:苏澈。

    脑子有点糊涂,她下意识抬头看对面的人,就见他抬了一下手机,眼神带笑。

    应该是看了门口的老师号码,这该怎么拒绝啊。

    抱着复杂的心情,兰粲点了同意,然后思考开场白。

    你好,已经说过了。

    好久不见...其实也没什么交情。

    想着,她选择了最公式化的一种,

    星星:兰粲。

    她等了一会,见对方没有回过来,透过不高的挡板,隐约看到应该是正在工作。

    兰粲放下了心,也没那么难嘛。

    虽然彼此有点缘分,但都是不牢靠的,就这样短暂的成为同事,再爽快地说再见吧。

    她放下手机,也开始工作,一直忙到临近中午,苏澈才发了第二条消息。

    SC:晚上方便一起吃个饭吗?

    兰粲手一抖,感觉事态的发展有点捉摸不透。

    想了想,敲下:在哪吃。

    SC:下午有课吗?

    星星:四点半和学生约好了心理咨询,可能会晚一点。

    SC:结束了我在门口等你。

    兰粲搓搓手指,余光不经意瞟向对面的人儿,模模糊糊,和他的意图一样。

    大约五点出头,她与学生道别,围上围巾往大门口走去。

    梁叶和几个同事说说笑笑往门口走去,看到兰粲后热情招手。

    她腼腆笑笑,朝她们点点头。

    几步快速拥上来,梁叶问她:“打到车了吗?干脆和我们一起去吃。”

    兰粲笑得有点尴尬,因为余光里,有辆黑色路虎朝她闪了闪车灯。

    她推辞道:“我今天约了人一起吃饭。”

    女人的第六感最是敏锐,梁叶眯起眼,暧昧地看了一眼兰粲,“那我就不打扰你们了。”

    等他们走得稍微远一些,兰粲深吸一口气,朝那辆车走去。

    车内被很贴心开了暖气,没有多余的挂饰,也没什么多余的味道。

    倒是和他这个人一样,很干净,很利落。

    苏澈看了她一眼:“有什么爱吃的吗?”

    不自在,满心满眼的不自在,兰粲蹦出三个字:“我都行。”

    身旁的人浅浅笑了一声:“要不要给你拿张面膜?”

    羞耻一下子冲上头顶,兰粲的脸涨红:“为什么找我吃饭?”

    为什么?

    苏澈单手扶住方向盘,姿态随意,又好像在思考着这个问题,

    最后缓缓说出:“叙旧吧。”

    兰粲感觉自己像一只任人揉捏的解压玩具,非常难受。

    听到这三个字,她的心情并不特别美好,嘟囔着:“我可没有和你特别熟。”

    苏澈没有接话,所幸这沉默也没有维持得非常久,饭店就到了。

    不是什么高档饭店,也没什么格调,就是啥都有的小馆子。

    苏澈扭头看看四处张望的兰粲,生了逗她的心思:“失望了?”

    兰粲不理他:“苏老师,我要吃馄饨,大碗的。”

    老板娘在这时候迎上来,苏澈指了指墙上的菜单:“两碗大碗的馄饨。”

    找了空位坐下,先用餐巾纸稍微擦了擦桌面,又顺手递了把调羹给兰粲。

    等菜的间隙有些漫长,两个人都低头不语。

    “好像以前也这么一起吃过饭。”

    苏澈忽然说。

    “嗯?”兰粲愣神,随后大方笑笑,“太久了,我都忘记了。”

    下意识说谎。

    “是吗?”苏澈挑眉,似是观察她的表情,又好像在探寻点别的什么。

    兰粲点点头,紧接着摸过一旁的水杯,小口小口地喝起来,她知道自己是极其心虚的表现,但却没办法避免。

    苏澈倾身,双手靠在桌面上,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你好像和以前很不一样。”

    慌乱地眨了两下眼睛:“人都是会变的。”

    苏澈接着问:“你很讨厌我吗?”

    “不...”

    老板娘把热情腾腾的两碗馄饨放在桌面上,雾气氤氲,遮盖了彼此的视线,也为这场交锋缓和了气氛。

    兰粲拿起调羹,沉默地打捞碗里的馄饨。

    吃完饭后,二人并肩走出店门,天色有些昏暗,路旁的灯光幽黄,行人脚步匆匆。

    苏澈碰碰她:“这个点家楼下没车位,介意走回去吗?”

    兰粲眯着眼远眺了一下街道的尽头,好像不远,她摇摇头。

    薄雪还未融化,在街头小巷留下点点痕迹,路过墙边的时候,兰粲忍不住伸手去触摸透明的冰层。

    好凉,先把红围巾拉高,再把手缩进口袋里。

    余光时不时瞄到走在身侧的高大身影,路灯把二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细,变淡又变浓。

    路过转角那家咖啡店,里面正在放舒缓的纯音乐,

    《Sweet Rumors》

    几乎旋律一响,藤井树的回忆在她的脑海里旋转,雪天,青春,悸动。

    兰粲感觉自己的心在怦怦跳,不是因为心动,而是因为一种,或许可以叫做命中注定。

    他们或许就是要在这个冬日相逢,说清或者说不清一些往事。

    快到家了,或许她应该坦诚一些。

    路过那个转角,兰粲斟酌着,开口道:“我没有讨厌你,我只是有些不适应,我在我原有的生活方式里已经习惯了。”

    苏澈沉默了一瞬:“你为什么断定我是来打破你的生活的?”

    因为你以前就是。兰粲看着他。

    闯入我的生活,搅乱我的心,然后毫不犹豫地抽身。

    但是她没有说出口。

    兰粲笑了笑:“我这个人警戒心太重了,以后和平相处吧。”

    走到小区楼下刚好消食,苏澈掏出门禁卡刷卡进入,兰粲紧随其后。

    没走两步,远远的有个苗条身影朝这边跑过来,这么大冷天还穿不保暖的小高跟,兰粲看的眉心一皱。

    沈佳手里提着一个保温壶和一些零碎的东西,完美的妆容在看到苏澈旁边的兰粲后有些破碎。

    吓得兰粲立马解释:“你别误会,我俩就是同事,顺路回家,你们慢慢聊。”

    二人目送她小跑离开,苏澈微微皱着眉:“我妈让你来的?”

    沈佳甜甜地笑:“我给你煲了汤,这些是阿姨给你送的。”

    苏澈忽然不说话了,眼神好似融入了夜色,暗沉,冰冷。

    良久,微微叹了口气:“沈佳,你是个好女孩。”

    “但是我不喜欢你。”

    *

    兰粲急匆匆跑上了楼,随后跑到窗户那里企图偷窥,但是天太黑了,什么也看不见。

    她笑自己多管闲事,洗了个澡回床上给康娜发消息。

    星星:新进展。

    像等着她似的,对面又是秒回。

    娜娜子:展开说说。

    星星:和他一起吃了晚饭,感觉以后可以好好相处了。

    娜娜子:...是你想的太严重了,本身就是很正常的呀。

    兰粲放下手机,想想也是,都是自己这颗脆弱又敏感的心害的。

    起身和柚子玩了会,她起身准备关灯,急躁的门铃声又从客厅传过来。

    一下一下,震得人心发慌。

    兰粲有些小心翼翼地摸到门边,按下门把手,

    苏澈那张俊脸出现在门口。

    “怎么了?”

    苏澈把手伸进来,掌心里是她的头绳,“落车上了。”

    兰粲接过:“把女朋友送回家了?”

    她的神色太过无辜,或许也可以叫随意,苏澈倚在门边,神色不明,

    “哪一个?”

    “啊?”兰粲抬头。

    不愿多说,他转身就走,顺带帮她把门关上。

    兰粲后知后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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