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好梦，翌日辰时庾秋月悠悠醒转，外头已经大亮，香荷服侍洗漱后，庾秋月静静地半躺在藤椅上，太阳透过东窗照射进来，暖洋洋地洒在她的脸上。入了四月中旬，气候渐渐变暖。她也渐渐脱下了织锦缎的披风，换上了清凉的纱衣。
庾秋月仰头喝干净汤药，香荷递给她一块饴糖，“庾小姐，外头的荷花开了几朵，可好看的紧呢。奴婢扶您出去看看？”
庾秋月点头同意，这园子叫做西园，据说是当时专为明美人所建，后来阴差阳错成了魏玄的御赐之物，不过风景宜人，是个好地方。
池塘里的水还泛着冷气，现在水边看荷花的庾秋月不自觉地裹紧了衣裳，几只鸭子在水里嬉戏，燕子在树枝上筑巢。
工人在湖面上造了架桥，站在上头看景别有一番韵味。
庾秋月拂袖坐在藤椅上，望着不远处廊上的幔帐出神。一只蝴蝶扑棱棱落在庾秋月手上。那蝴蝶身上的灰色花纹泛着银色的光。她抿唇笑笑，将蝴蝶吹跑。
“叩叩”
香荷叩响木桩，庾秋月偏头笑笑:“这么快就回来了，我以为去一趟太医院再折回来怎么说也得一下午。”
“路上碰见了谢军师，他捎了奴婢一程。”
夜里萤火虫飞舞，原本黑色的夜被点亮，微弱的光影围绕在庾秋月身侧。她静静地坐在秋千上，眉头微微锁着，手指上一萤火虫驻足与她对视。
“夜深了，魏大人怎么？”庾秋月抱着木琴，穿过门洞看见魏玄站在月下。
他负手站在那里，一轮孤月发着清晖洒在那人身上。藏青色的劲装配上手中的那把剑，与暗夜融为一体。
魏玄缓缓回头，“我出来赏月。你为何在此？”
“出来弹弹琴，妾每日窝在屋子里，要发霉了。”
“你倒是好兴致。”
庾秋月绕过魏玄，兀自坐了下去，抬手抚琴，古人说“琴可以调五脏”，五脏健全的人弹出来的琴幽美悠扬，她先天心脏不好，所以弹出来的曲调总是有些跑。
树叶的影子射在她脸上，显得她更加瘦弱。
＊
谢郧跟着魏玄一道儿穿过画花卉琉璃彩屏门，入了香品阁。
台阶上青荇湿滑，屋檐上垂下来的柳枝在滴着水，地上青荇结了黄色的小花骨朵，二人推门。
“你当真要把当初那场血淋淋的案子再搬出来吗？”
魏玄顿了顿，道:“咱们本就是从血雨腥风里头来，如今李怒一案牵涉众多，关乎社稷。知渊书院为李怒一言葬身东海，如今也该是拨开云雾见天日的时候了。”
知渊书院坐落于江南古镇，淡烟疏雨，水昏云淡，书院的学生们常常抱琴听兽语，怡情养性，与世无争。当年知渊书院名声大噪，东海某边陲小镇请书院的学生过去讲课，却在撑船返回江南的时候被官府用重兵围剿，葬身东海。
这一切都因为李怒告诉康宁帝，知渊书院所授课业，皆是奇门邪术，专为朝堂作抗争。且有理有据，彼时康宁帝刚刚登基，地位不稳，本是下令将他们全部羁押回洛，不知是谁传错了旨意，五十八人无一人生还。
从此知渊书院闭门，再不管世事。
“昨日沈寒山传信过来，说是虽然已经控制住李怒以及他治下的虎贲军，可惜李怒拒绝承认反叛的事实，我们掌握的证据太少，不日他就会翻供。
好在沈寒山仔细，看出了当年知渊书院的案子是李怒的一块心病，至今提起来那地方，他都后背发凉。所以我猜，会不会是知渊书院藏了他贪污枉法的证据。
至于是在书院里头，还是已经沉溺东海，不得而知。”
“啊……”谢郧似懂非懂地出了出声，随即道，“若在书院还好说，掘地三尺也能找出来，若已经沉溺东海，怕……”
在魏玄看来，掘地三尺如何？沉溺东海又如何？他要的只是李怒反叛的证据，而证据可以伪造，为什么他会想到这个办法呢，因为他现在与李相左军功赫赫，旗鼓相当，就看这次谁先查到。便可以当上平洲州牧，父亲魏庞不太喜欢自己，他不能干等着世袭侯爵。且底下还有两个弟弟，聪慧非常，魏庞生性多疑，他又是这样不讨人喜欢的性子，只怕是与爵位无缘。
好在这几日魏庞没有拘着他去管弟弟们的琐事，他才有足够的心思去思考这个问题。实际上每次入宫陪陛下吃饭，每次身侧有李相左的时候，魏玄都很不舒服。相左有王者气概，醉卧沙场，大漠孤烟，而且姨母是当今皇后，出入皇宫如入无人之地，受宠如此，舍他其谁？
魏玄就不一样，他出生在朔州的一个山沟沟里头，那个时候父亲正忙着和外族人打仗，他很小的时候就听惯了炮火的声音，后来竟然听不见这些声音就睡不着。再长大些，他开始骑着小马，跟在队伍后面帮忙解决一些没被杀干净的敌军，记忆里面，父亲几乎没怎么对他笑过，反而对后来出生的几个弟弟，疼爱非常。
他渴望的父爱，在那一刻成为了笑话。
＊
魏玄一双剑眉下蕴藏着一双对万事万物都漠然置之的眼睛，他蹙眉表示不满，高挺的鼻梁下一张似被勾勒过的唇，唇形棱角分明。此刻他的唇紧抿着，周遭格外安静。
北方的春日总归是有些凉意的，宫中池塘或是湖中的碎冰还没有消融，岸边青荇也只是稍稍冒了个小芽儿就被这凌冽的寒意给吓得缩回去了。
隔了好久，魏玄才稍稍叹气，道：“伯父觉得好便好。只怕真如伯父所言，御史台怕是要连夜出新的法典了。”
“你也别嫌弃伯父啰嗦，那人敢在天子脚底下杀人，且都是勋贵家族，想来也不是什么好惹的，唐家郎君失踪开始沈寒山便跟着廷尉正刘大人投入案子了，兜了这么大个圈子，结果还是原地踏步，那天我看刘玉明递去的折子上说，只怕是这案子没什么眉目可寻。
不过我倒是觉得这是凶手的迂回战术，既然他反侦察这样强，索性咱们就以静为动，等着他自露马脚。
杀人者自会有他的道理，有时候换个角度思考也是好的。
城郊良田的祭祀仪式被恶霸捣乱坏了事，你帮我给寒山那小子传个话，叫他带上几个助手去一趟吧。老夫我要回廷尉府整理卷宗喽~”邓琳甩甩拖地的大袖，负手离去。
邓、魏两家是世交，最早结交于灵帝征平二十四年，扬州水盗打劫扬州府，吞了几乎半个扬州的钱财命脉，欲渡江南下交州投奔慈安郡王，慈安郡王是当今圣上的三叔，灵帝原本打算传位给慈安郡王，因为一些事情，最终父子离心，灵帝传位皇孙夏侯玟，就是如今的陛下。
慈安郡王得知自然不愿，在辖地发动兵变，霎时间，中原十三州皆连陷入战火硝烟中，由于灵帝宠爱其三子，各路将领也都拥护慈安郡王，这场在平原发动的兵变，陛下所部一直处于劣势地位。
扬州府是十三州顶富裕的，谋者常说“得扬州者得天下”，也确实是这样，慈安郡王买通水盗到扬州行窃，幸好被魏、邓二位老将军识破，陈兵渡江口，自此，中原十三州，交州脱离京城辖制，慈安郡王自立为平帝，改年号为征北，意图北上。如今已经是第三代夏侯淳继位。
据说魏家在这次战役中救了邓家一命，这才结为兄弟。
“平原之变”中丞相乔渊贪污受贿被陛下判处枭首示众，夷灭三族。
又十年，政通人和，百姓安居。
“崇文哥哥~”穿过人群，李玉窈认出了魏玄。
原本准备出宫办事的魏玄停下脚步，转身道：“阿窈妹妹。你进宫来是？”
“我进宫来看看姨母，崇文哥哥看样子是有公务在身，阿窈就不打扰了。下次到你家里，不许再躲着不见我了呦~”李玉窈朝他做了了个鬼脸，而后被几个宫女黄门领着过了霸城门，大约过一会儿就到了长乐宫与皇后话家常了。
冰山将军桃花格外的多，惹了不少人红眼。魏玄依旧是那个冷冰冰得态度，吩咐底下的人：“今日回去好好休息，明日随我到城郊去。”
＊
长秋殿殿顶铺满黄琉璃瓦，以椒涂壁，薄若蝉翼的金缕绣鸳鸯合欢绣样的殷红色帘子被人轻轻拨开，内殿玉兰鹦鹉鎏金立屏内一群宫女正侍奉着皇后更衣。洋漆描金小几上堆满了各式各样的珍奇首饰，不多时，皇后自内殿出来。
皇后身穿橙红色曲裾深衣，头戴金丝八宝攒朱髻，对底下跪着的人说：“阿窈，予有日子没见你了。”
李玉窈起身走到皇后身旁跪坐下来，“兄长迟迟不送战报回来，家里母亲担忧生了病，阿娩一直在照顾母亲来着。这不这几日母亲病愈，阿娩就过来看姨母了。”
“属你嘴甜，每次都把予哄的服服帖帖的。你既然来了，一会儿去接宁定下学吧，她看见你自然欢喜，也不会觉得读书枯燥了。
对了，予记得阿窈今年十七岁了吧？改日得跟陛下说说，该为你择婿了。”皇后摸摸李玉窈的脸颊，感叹道，“小姑娘确实是长大了，模样出落得如此标志，也当真是岁月不饶人啊！”
“哪有？姨母凤仪万千，是这世上最好看，最年轻的女子。”
“小马屁精！阿娩家中可有择下来的夫家，姨母做主。”
李玉窈小脸微红，忸怩不安：“姨母，阿娩觉得启之哥哥不错，模样俊俏，官儿当的也不错。”
南启之……皇后笑而不语，南启之确实是人中龙凤，不管是家世或者模样都算是京城出挑的，任廷尉右监，禄千石，前途也是一片光明。只是南启之与罪臣乔渊的女儿乔舒婉青梅竹马，两家早就定了终身，若非横生变故，乔氏灭族，只怕二人早有了孩子。坊间传闻，南启之多年不愿娶妻，是为了已故未婚妻。
罪臣后嗣，死后被人这般惦记，可见南启之对乔女情谊。她自然不会同意这门亲事，但也不会直接说破。
“南家公子确实是好，容姨母考虑考虑。”
夜里月色朦胧，南启之与好友乘车而出，到城外的望江亭饮酒。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呐！”程勉卸下佩剑斜着躺在藤椅上，他稍长南启之几岁，知道现在他所念为何，于是开口宽慰，“乔女已死，你也别太较真，趁着仕途不错，赶快娶妻，也能稳固你在朝廷的地位。十年了，乔女若知你对她的情谊，在地下也能含笑。”
“我是个不称职的未婚夫。”南启之笑了笑，“当年听说乔家出事，我避瘟神一般地推开了阿舒，她被那些首位带去廷尉的牢房，我也不曾去看过。那年她十一岁，也不知道那么痛的刑罚，怎么熬过来的。”
当年乔舒婉被赐腰斩，听那些熟练地刽子手说，腰斩并不会叫人直接死亡，你会亲眼看着自己的身体被一分为二，鲜血淋漓，若是遇到经验老道的刽子手，向上几寸死得快也少受罪，就怕遇到二把刀，正中间扎一刀，那就得磨时间了。
程勉说：“别想了，那时你不过十三岁尔尔，相信乔女在地下是不会怪罪你的，她那样温婉可人，自然看不得从前的朋友沉溺再悲伤里。”
抛开劣迹斑斑的乔渊，程勉打心底里疼爱乔舒婉这个义妹，当年丞相府邸里面，那些小丫头总是称病不愿学习，只有乔舒婉规规矩矩地坐在书房，一坐就是一天。
她的性子也好，见谁都客客气气地打招呼，这样美好的女孩，却因为家族罪责，永远地成了孤魂野鬼了。
南启之朦胧有些醉意，“还劝我放下，我叫你来是来喝酒的，才不要听这些我听了十年的废话。你还是不是我兄弟？”
十年太久了，沧海桑田，转瞬之间。
可比时间更加狠毒的是，有人沉溺在回忆中无法走出。
“罢了，你的经历我无法感同身受，怎么劝也是徒劳。只是当年错过便错过了，之后再遇到喜欢的女子，好好补偿便好。”
那一樽酒杯对着月光，倒映出人粼粼的样子，南启之睡过去前喃喃：“再也遇不到了。”
他修法家之道，做事狠厉，儿时性格孤僻，只有乔女愿意同他交朋友。这般情谊，足以慰藉他一大半的童年时光。
庾秋月仰头喝干净汤药，香荷递给她一块饴糖，“庾小姐，外头的荷花开了几朵，可好看的紧呢。奴婢扶您出去看看？”
庾秋月点头同意，这园子叫做西园，据说是当时专为明美人所建，后来阴差阳错成了魏玄的御赐之物，不过风景宜人，是个好地方。
池塘里的水还泛着冷气，现在水边看荷花的庾秋月不自觉地裹紧了衣裳，几只鸭子在水里嬉戏，燕子在树枝上筑巢。
工人在湖面上造了架桥，站在上头看景别有一番韵味。
庾秋月拂袖坐在藤椅上，望着不远处廊上的幔帐出神。一只蝴蝶扑棱棱落在庾秋月手上。那蝴蝶身上的灰色花纹泛着银色的光。她抿唇笑笑，将蝴蝶吹跑。
“叩叩”
香荷叩响木桩，庾秋月偏头笑笑:“这么快就回来了，我以为去一趟太医院再折回来怎么说也得一下午。”
“路上碰见了谢军师，他捎了奴婢一程。”
夜里萤火虫飞舞，原本黑色的夜被点亮，微弱的光影围绕在庾秋月身侧。她静静地坐在秋千上，眉头微微锁着，手指上一萤火虫驻足与她对视。
“夜深了，魏大人怎么？”庾秋月抱着木琴，穿过门洞看见魏玄站在月下。
他负手站在那里，一轮孤月发着清晖洒在那人身上。藏青色的劲装配上手中的那把剑，与暗夜融为一体。
魏玄缓缓回头，“我出来赏月。你为何在此？”
“出来弹弹琴，妾每日窝在屋子里，要发霉了。”
“你倒是好兴致。”
庾秋月绕过魏玄，兀自坐了下去，抬手抚琴，古人说“琴可以调五脏”，五脏健全的人弹出来的琴幽美悠扬，她先天心脏不好，所以弹出来的曲调总是有些跑。
树叶的影子射在她脸上，显得她更加瘦弱。
＊
谢郧跟着魏玄一道儿穿过画花卉琉璃彩屏门，入了香品阁。
台阶上青荇湿滑，屋檐上垂下来的柳枝在滴着水，地上青荇结了黄色的小花骨朵，二人推门。
“你当真要把当初那场血淋淋的案子再搬出来吗？”
魏玄顿了顿，道:“咱们本就是从血雨腥风里头来，如今李怒一案牵涉众多，关乎社稷。知渊书院为李怒一言葬身东海，如今也该是拨开云雾见天日的时候了。”
知渊书院坐落于江南古镇，淡烟疏雨，水昏云淡，书院的学生们常常抱琴听兽语，怡情养性，与世无争。当年知渊书院名声大噪，东海某边陲小镇请书院的学生过去讲课，却在撑船返回江南的时候被官府用重兵围剿，葬身东海。
这一切都因为李怒告诉康宁帝，知渊书院所授课业，皆是奇门邪术，专为朝堂作抗争。且有理有据，彼时康宁帝刚刚登基，地位不稳，本是下令将他们全部羁押回洛，不知是谁传错了旨意，五十八人无一人生还。
从此知渊书院闭门，再不管世事。
“昨日沈寒山传信过来，说是虽然已经控制住李怒以及他治下的虎贲军，可惜李怒拒绝承认反叛的事实，我们掌握的证据太少，不日他就会翻供。
好在沈寒山仔细，看出了当年知渊书院的案子是李怒的一块心病，至今提起来那地方，他都后背发凉。所以我猜，会不会是知渊书院藏了他贪污枉法的证据。
至于是在书院里头，还是已经沉溺东海，不得而知。”
“啊……”谢郧似懂非懂地出了出声，随即道，“若在书院还好说，掘地三尺也能找出来，若已经沉溺东海，怕……”
在魏玄看来，掘地三尺如何？沉溺东海又如何？他要的只是李怒反叛的证据，而证据可以伪造，为什么他会想到这个办法呢，因为他现在与李相左军功赫赫，旗鼓相当，就看这次谁先查到。便可以当上平洲州牧，父亲魏庞不太喜欢自己，他不能干等着世袭侯爵。且底下还有两个弟弟，聪慧非常，魏庞生性多疑，他又是这样不讨人喜欢的性子，只怕是与爵位无缘。
好在这几日魏庞没有拘着他去管弟弟们的琐事，他才有足够的心思去思考这个问题。实际上每次入宫陪陛下吃饭，每次身侧有李相左的时候，魏玄都很不舒服。相左有王者气概，醉卧沙场，大漠孤烟，而且姨母是当今皇后，出入皇宫如入无人之地，受宠如此，舍他其谁？
魏玄就不一样，他出生在朔州的一个山沟沟里头，那个时候父亲正忙着和外族人打仗，他很小的时候就听惯了炮火的声音，后来竟然听不见这些声音就睡不着。再长大些，他开始骑着小马，跟在队伍后面帮忙解决一些没被杀干净的敌军，记忆里面，父亲几乎没怎么对他笑过，反而对后来出生的几个弟弟，疼爱非常。
他渴望的父爱，在那一刻成为了笑话。
＊
魏玄一双剑眉下蕴藏着一双对万事万物都漠然置之的眼睛，他蹙眉表示不满，高挺的鼻梁下一张似被勾勒过的唇，唇形棱角分明。此刻他的唇紧抿着，周遭格外安静。
北方的春日总归是有些凉意的，宫中池塘或是湖中的碎冰还没有消融，岸边青荇也只是稍稍冒了个小芽儿就被这凌冽的寒意给吓得缩回去了。
隔了好久，魏玄才稍稍叹气，道：“伯父觉得好便好。只怕真如伯父所言，御史台怕是要连夜出新的法典了。”
“你也别嫌弃伯父啰嗦，那人敢在天子脚底下杀人，且都是勋贵家族，想来也不是什么好惹的，唐家郎君失踪开始沈寒山便跟着廷尉正刘大人投入案子了，兜了这么大个圈子，结果还是原地踏步，那天我看刘玉明递去的折子上说，只怕是这案子没什么眉目可寻。
不过我倒是觉得这是凶手的迂回战术，既然他反侦察这样强，索性咱们就以静为动，等着他自露马脚。
杀人者自会有他的道理，有时候换个角度思考也是好的。
城郊良田的祭祀仪式被恶霸捣乱坏了事，你帮我给寒山那小子传个话，叫他带上几个助手去一趟吧。老夫我要回廷尉府整理卷宗喽~”邓琳甩甩拖地的大袖，负手离去。
邓、魏两家是世交，最早结交于灵帝征平二十四年，扬州水盗打劫扬州府，吞了几乎半个扬州的钱财命脉，欲渡江南下交州投奔慈安郡王，慈安郡王是当今圣上的三叔，灵帝原本打算传位给慈安郡王，因为一些事情，最终父子离心，灵帝传位皇孙夏侯玟，就是如今的陛下。
慈安郡王得知自然不愿，在辖地发动兵变，霎时间，中原十三州皆连陷入战火硝烟中，由于灵帝宠爱其三子，各路将领也都拥护慈安郡王，这场在平原发动的兵变，陛下所部一直处于劣势地位。
扬州府是十三州顶富裕的，谋者常说“得扬州者得天下”，也确实是这样，慈安郡王买通水盗到扬州行窃，幸好被魏、邓二位老将军识破，陈兵渡江口，自此，中原十三州，交州脱离京城辖制，慈安郡王自立为平帝，改年号为征北，意图北上。如今已经是第三代夏侯淳继位。
据说魏家在这次战役中救了邓家一命，这才结为兄弟。
“平原之变”中丞相乔渊贪污受贿被陛下判处枭首示众，夷灭三族。
又十年，政通人和，百姓安居。
“崇文哥哥~”穿过人群，李玉窈认出了魏玄。
原本准备出宫办事的魏玄停下脚步，转身道：“阿窈妹妹。你进宫来是？”
“我进宫来看看姨母，崇文哥哥看样子是有公务在身，阿窈就不打扰了。下次到你家里，不许再躲着不见我了呦~”李玉窈朝他做了了个鬼脸，而后被几个宫女黄门领着过了霸城门，大约过一会儿就到了长乐宫与皇后话家常了。
冰山将军桃花格外的多，惹了不少人红眼。魏玄依旧是那个冷冰冰得态度，吩咐底下的人：“今日回去好好休息，明日随我到城郊去。”
＊
长秋殿殿顶铺满黄琉璃瓦，以椒涂壁，薄若蝉翼的金缕绣鸳鸯合欢绣样的殷红色帘子被人轻轻拨开，内殿玉兰鹦鹉鎏金立屏内一群宫女正侍奉着皇后更衣。洋漆描金小几上堆满了各式各样的珍奇首饰，不多时，皇后自内殿出来。
皇后身穿橙红色曲裾深衣，头戴金丝八宝攒朱髻，对底下跪着的人说：“阿窈，予有日子没见你了。”
李玉窈起身走到皇后身旁跪坐下来，“兄长迟迟不送战报回来，家里母亲担忧生了病，阿娩一直在照顾母亲来着。这不这几日母亲病愈，阿娩就过来看姨母了。”
“属你嘴甜，每次都把予哄的服服帖帖的。你既然来了，一会儿去接宁定下学吧，她看见你自然欢喜，也不会觉得读书枯燥了。
对了，予记得阿窈今年十七岁了吧？改日得跟陛下说说，该为你择婿了。”皇后摸摸李玉窈的脸颊，感叹道，“小姑娘确实是长大了，模样出落得如此标志，也当真是岁月不饶人啊！”
“哪有？姨母凤仪万千，是这世上最好看，最年轻的女子。”
“小马屁精！阿娩家中可有择下来的夫家，姨母做主。”
李玉窈小脸微红，忸怩不安：“姨母，阿娩觉得启之哥哥不错，模样俊俏，官儿当的也不错。”
南启之……皇后笑而不语，南启之确实是人中龙凤，不管是家世或者模样都算是京城出挑的，任廷尉右监，禄千石，前途也是一片光明。只是南启之与罪臣乔渊的女儿乔舒婉青梅竹马，两家早就定了终身，若非横生变故，乔氏灭族，只怕二人早有了孩子。坊间传闻，南启之多年不愿娶妻，是为了已故未婚妻。
罪臣后嗣，死后被人这般惦记，可见南启之对乔女情谊。她自然不会同意这门亲事，但也不会直接说破。
“南家公子确实是好，容姨母考虑考虑。”
夜里月色朦胧，南启之与好友乘车而出，到城外的望江亭饮酒。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呐！”程勉卸下佩剑斜着躺在藤椅上，他稍长南启之几岁，知道现在他所念为何，于是开口宽慰，“乔女已死，你也别太较真，趁着仕途不错，赶快娶妻，也能稳固你在朝廷的地位。十年了，乔女若知你对她的情谊，在地下也能含笑。”
“我是个不称职的未婚夫。”南启之笑了笑，“当年听说乔家出事，我避瘟神一般地推开了阿舒，她被那些首位带去廷尉的牢房，我也不曾去看过。那年她十一岁，也不知道那么痛的刑罚，怎么熬过来的。”
当年乔舒婉被赐腰斩，听那些熟练地刽子手说，腰斩并不会叫人直接死亡，你会亲眼看着自己的身体被一分为二，鲜血淋漓，若是遇到经验老道的刽子手，向上几寸死得快也少受罪，就怕遇到二把刀，正中间扎一刀，那就得磨时间了。
程勉说：“别想了，那时你不过十三岁尔尔，相信乔女在地下是不会怪罪你的，她那样温婉可人，自然看不得从前的朋友沉溺再悲伤里。”
抛开劣迹斑斑的乔渊，程勉打心底里疼爱乔舒婉这个义妹，当年丞相府邸里面，那些小丫头总是称病不愿学习，只有乔舒婉规规矩矩地坐在书房，一坐就是一天。
她的性子也好，见谁都客客气气地打招呼，这样美好的女孩，却因为家族罪责，永远地成了孤魂野鬼了。
南启之朦胧有些醉意，“还劝我放下，我叫你来是来喝酒的，才不要听这些我听了十年的废话。你还是不是我兄弟？”
十年太久了，沧海桑田，转瞬之间。
可比时间更加狠毒的是，有人沉溺在回忆中无法走出。
“罢了，你的经历我无法感同身受，怎么劝也是徒劳。只是当年错过便错过了，之后再遇到喜欢的女子，好好补偿便好。”
那一樽酒杯对着月光，倒映出人粼粼的样子，南启之睡过去前喃喃：“再也遇不到了。”
他修法家之道，做事狠厉，儿时性格孤僻，只有乔女愿意同他交朋友。这般情谊，足以慰藉他一大半的童年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