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胎在腹中两个多月，尚且还不稳固，皇后身子偏寒，太医令给开了许多苦汤药，陛下免了各宫给中宫的见礼，传李欢娩来陪皇后解闷。
“咳咳咳”皇后连着咳嗦一阵，缩进被子里看李欢娩从宫外带过来的皮影戏，她与婢女表演的是《韩信□□受辱》的一段儿，欢娩没学到精髓，表演时小人总不受控制地瞎动。她顾上这块，那块就垮了，一场戏被她折腾了两个时辰，欢娩满头大汗，皇后倒是乐的开怀。
“有你这个鬼灵精陪着予，予觉得畅快许多。你哥哥又令军功，予看陛下很是高兴，相左说都司空令抓了几个舌头入诏狱，那本是廷尉管的事情。你在家中和他的外甥女相处，可记得收些锋芒，别惹了人家不快。予不在你和相左身边，万事小心。”皇后道。
李欢娩道：“玉莞阿姊人很好的，没沾染上从前杨氏的丁点恶习，对弟弟妹妹也是没话说，她很少过问阿娩和哥哥的事情，也从不多嘴在他人面前说什么。”
“予听闻玉莞今年有二十二了，到了该嫁人的年纪。”
“是的呀，阿姊脾气好，就是有母家那一家子鸡飞狗跳的人在，在京都有点脸面的都不敢娶。听说爹爹给她定了个寒门子弟，那位都司空令晓得了，去永安侯府上好一通闹腾。阿姊被逼的没办法，下定了决心要青灯古佛一生。”
“家家都有难念的经。”
皇后唉了一声，“偏偏永安侯家里的经更加棘手，姐姐也不知道能不能应付得来。”
李欢娩答：“母亲对于掌管家内还是吃得消的，父亲心疼母亲，或许还挂念着姨母这层关系，那人上门闹事都是父亲出面挡的。”
陛下的仪仗行至长乐宫，前脚黄门刚报信，后脚陛下的声音就进来了：“朕这一忙，竟忘了来看皇后。”进去被宫女伺候着脱了外衣，坐下来看看皇后，“皇后瞧着气色不错，俩人聊什么呢？”
“不过妇人聊聊家长里短的闲话，发发牢骚，倒是叫陛下见笑了。”
陛下笑笑：“就知道你们女人围在一处说不了什么好话！朕今日也把相左带来了，相左这孩子能力是有的，可是次次都铤而走险。朕每次放他出去，都得提前给他备好后事，朕认为祖制男子二十岁才可领府兵的规定太不人性化了，朕赐给相左一支五千人的骑兵，他以后出门朕也放心。”
皇后莞尔：“相左这孩子就是被陛下宠坏的。”
“哪有？”
李相左为自己抱不平，
“陛下器重臣，臣才能违祖宗制度，未加冠领兵。”
“哈哈哈！别看相左现在这样说，方才朕在甘泉宫下诏命的时候，混小子都快变成猴子蹿上天了。跟朕一起探讨农税的几位大臣可都看见了，混小子在自己姨母跟前还装，朕撤了你的职！”陛下笑着骂了几句，又摸摸皇后的肚子，“得了，朕去和母后请安。”
李相左囧在原地，欢娩抱拳道：“臣得陛下器重，才得以违背祖宗制度……”
“嘿！你这油嘴滑舌的丫头，连你哥哥也要编排了吗？”李相左反应过来，抬手愠怒道，“连你哥哥的台也要拆，别以为姨母在我就不敢收拾你！”
皇后叫住二人，“相左确实有些见外，其实少年老成一些也不是什么坏事，可在亲人跟前也这样，就未免有些假。你不必如此小心翼翼，今年的雨水格外的多，隔三差五的大雨，浸得予腿有些酸胀。”
长安城本不是多雨的地方，今年不知怎么了，竟下个没完没了。
“唉……大哥不是受邀去香洲岛游船了，怎么一直在皇宫？”
李相左道:“哦，魏玄从云州城带回来的女子，他想带去，又苦于没有请帖，左右我不喜欢听那些文人念酸诗，就把帖子给了庾小姐。”
李欢娩:“庾小姐？”
“就是那霍容的发妻，庾秋月。好像是因为霍容为保护三千残兵和他兄弟二人性命，设计叫庾氏担了与魏玄私通的罪名，将人绑了扔了出去。后来就被魏玄带了回来。”李相左回答道。
李欢娩恍然:“就是那个庾美人，坊间传闻她模样秀丽，没想到竟是个弃妇，陛下给魏玄介绍了多少世家贵女，怎么偏偏看上了她？”
“也许，庾氏有什么过人之处？”
李相左也想不明白，魏玄比他还要小两岁，大好时光，而且仕途光明，凭他现在的功绩，哪怕是娶王公贵族家的郡主，乡君也都是绰绰有余。他没见过庾秋月，这些传闻还是听别人说的，只是能看出来，魏玄对这个庾氏颇为爱重。
＊
“外面在放烟花，你要去看看吗？”魏玄道。
庾秋月把碗里面的最后一块虾饺戳着吃了，心里不由佩服面前这人的执着。这几日在她这里，他吃的瘪估计比打的败仗还多，竟然还能有心思过来跟自己说话。
高手，真是高手。
庾秋月想想也不好拒绝，于是道:“行，等晚一些时候吧，我想歇一歇，刚吃完饭，有点撑。”
“也好。”
魏玄拍了拍手，立刻就有一堆小厮捧着公文进来，几下把光秃秃的书案堆满了，“既然一会儿庾小姐说好与在下同行，那在下就索性把公文搬来小姐这里，一会儿也好一同划船。”
“我们现在不就在船上？”
“一楼的隔间里放着几个木筏，专门供世家公子们野渡，入藕花深处用，我命人留下了两个，我们去湖中心的醉心亭看烟花，那儿安静。”魏玄道。
庾秋月道:“你还挺会挑地方玩儿。不过你这也太随便了，我可是霍氏未亡人，你就不害怕我把这些公文看了去，然后辗转告诉霍容？”
魏玄拿起镇尺，轻轻划过庾秋月的脸颊，到下巴处轻轻一抬，女孩仰头与他对视。“所以……你这是在威胁或者在暗示我？你没那么坏吧，我救了你，你却恩将仇报？那我真的会哭……”
庾秋月轻轻偏头，躲开了禁锢，道:“那日我既然助你夺下云州城，便已经下定决心与霍容决裂。你救了我是不假，可你挟恩自重，实在可恶！”
“我……”
魏玄一时语塞，他哪里有挟恩自重？他这是自豪，当年与庾氏遥遥一面，便已经叫他再无心思去想旁的女子，今他好不容易将庾氏从那龙潭虎穴里救出来，他自豪啊！
他恨不得逢人就说，庾氏现在在他身边。至于身份如何，不要考究。
庾秋月懒得管他如何解释，于是道:“我去躺一会儿，你别在我屋子里乱动。香荷好不容易收拾的干干净净。”
？？？
你屋子？这船是他爹买的好不好，船上的人想上来还得提前给魏庞送礼，庾秋月一个冒名顶替的，真把这里当自己家了。
不过这阵子魏玄确实挺忙的，不但要去管知渊书院的陈年旧事，还要去青玉城一带去推行土地税收的政策以及杨丞推的新政。真真是把他劈开来两半用，好像还有魏明澄学业上的事情等着他去管。
施凌是一介粗人，李相左安排他住在将军府，睡着软踏踏的床，他忽然就睡不着了。果然骄奢淫逸的生活，也得是那些会享受的人才能受了啊。这才住下几天，就开始腰酸背痛。之前他靠着悬崖峭壁，躺在吊桥上，吹着寒风的时候，别提多舒服了。
说句不好听的，就是没有那享福的命。
施凌也挺命苦，小小年纪就没了父母，后辗转入长安谋生，他力气大，得李相左赏识，慢慢提拔成了军中司马。门外繁星点点，花香鸟语，好不惬意。
南启之今日被李相左邀去商议政要，此刻正在花厅喝酒。
“不知李将军深夜邀某，所为何事？”南启之问道。
李相左道:“南大人聪慧至极，不难才出来李某找你有什么事情。既然这样，那相左便也开门见山了。”
南启之做出了一个“请”的手势。
李相左会意点头，悠悠开口:“知渊书院五十八名学生葬身东海之事，想必南大人也有所耳闻。相左抓捕那李怒，才扯出来这么一档子陈年旧案，本不愿过多打搅，只是口供上说，当年乔氏曾送给知渊书院一樽金佛，金佛上有个机关匣子，装着李怒通敌的罪证？
不过你也别惊讶我为什么会找上你，而不是自己去查证。因为当年乔渊贪污，爱财如命，他没有理由去花重金送个破书院礼物，这其间到底是李怒在说谎，还是藏着更大的秘密。我觉得，没有人比你更明白了。”
南启之笑笑:“那么李将军认为，某又如何知晓？”
“十三年前，你初见乔女时，乔渊正好去了江南。他去做了什么，见了什么人，你心中可知？”
南启之摇摇头，道:“十三年前？这太久了，在下记不清了。或许乔大人是去体恤民情也不得而知。”
南启之心里大惊，手心直冒冷汗，李相左查案便罢了，怎么开始查起来这经年的陈旧案件，不过李怒反叛的证据，关那个金佛什么事？
李相左也不逼他，道:“你不想说，我也能自己查。”
＊＊＊＊＊＊＊＊＊＊＊＊＊＊＊＊＊＊＊
太阳光亮得刺眼，昨夜看烟花太晚，他们就在这醉心亭上宿了一晚。魏玄低头看着怀里的女孩，心中餍足之情难以言表。他多么希望时间可以停留在这一刻。
“嗯？”庾秋月被他摇醒，发出委屈地起床怨声。
魏玄将庾秋月的身子扶正，道:“游船夜宴结束了，我们要在晌午之前赶回去，否则就咱们这个小破木筏子，后半辈子也回不去。”
“哦，那我们快走吧，对了，你叫来那个画师给我画的画，画完了没？说实话我挺想看看的。”庾秋月道。
魏玄一边划船一边道:“他画画慢，等他那边一完工，我就带给你。那天我送你的山水图，喜欢吗？”
庾秋月裹裹衣裳，轻轻点头。虽然不知魏玄赠她墨宝何意，可是那山水画得是真不错，只是感觉作画之人年纪尚轻，有几处色彩处理得不是太好。可这已经是很好的成就了，霍容二十七八了，画画还没有从前画舫学画得稚童好看。
果然是人比人，气死人。天才和平庸之人根本没法儿比。
“那天虞侯祭日，父亲叫你过去，没为难你吧？”
“也没有。”庾秋月摇摇头，想到了那天祠堂里供奉着的五十六块牌位，“说实在话这里的人讨厌我也不是没道理，我是霍容之妻，霍容又生性残暴，杀了不少前来劝降的人。虞侯是最惨的一个，过来云州城的五十六个族人都被杀了。我不知道该如何向你们赔罪，总之，我可以承诺，若有一天有用的上我的地方，哪怕会死，我也绝不退缩。”
“谁说大家讨厌你？他们讨厌的是霍容那样没担当，趋炎附势的小人，世人只会可怜你的遭遇，秋月，你不要总是把所有的事情都想成是你的错。好不容易我把你哄得你会笑了，我不希望看见你哭，还有银儿，她已经好的七七八八了，等回去了我带你去见她。”魏玄停下划船的动作，努力替庾秋月否认她觉得所有一切都是她的错的感觉。
庾秋月笑笑:“不要可怜我，如果我不把这些事当成都是我的错，好好赎罪的话，我可能真的活不下去了。”
她不需要任何人的可怜，她只是她自己，不会为任何人的意志所改变。
这也是庾秋月的可贵之处。
……
李玉莞在家中礼佛。
她今日到汝阳郡主的品茶会上，已经听说了表舅在宫中行为不检，惹怒陛下，被赐车裂，那些世家闺女当笑话传来传去，她只觉得脸热一阵凉一阵，无地自容。
“我记得玉莞姐姐和那位议郎是有亲缘在的，怎么没见永安侯替杨议郎辩解辩解？”
“是呢是呢，好歹以前也是姐夫小舅子的关系，家里还有个女儿呢，一句话都不乐意说，永安侯怕不是要放弃她这个女儿了吧？”
“谁说不是呢？李家嫡女李欢娩，人美心善，尤其还有一个做皇后的姨母，不知道比她风光多少呢！”
……
李欢娩推开佛堂的门，走进去扯了铺垫跪在李玉莞旁边，对着佛像拜了拜，道：“我都听说了，她们不该那样说你。”
李玉莞闭着眼睛：“可她们说得都对。一会儿家宴，父亲叫了舅父和表兄来，舅父爱闹事，阿娩和相左避一避吧。”
“阿姊——”
欢娩叹了口气，
“你又想独自面对你那吸血鬼舅舅了吗？还是想坐实了永安侯不管亲生女儿，任由她被娘家人欺负的臭名声？我和哥哥今天都在，我们给你撑腰！”
“传出去名声不好听，怎么可以忤逆舅父？”
李欢娩拉李玉莞起来，道：“哎呀哎呀，这阿姊就不必操心了，左右他不是我的舅父，你先跟我回屋，让我的丫鬟给你打扮打扮，气势上不能输啊。我还让我哥把他那五百骑调过来了，到时候把屋子一围，把你的身籍要回来。”
之前永安侯奉命休了杨氏时，杨昌以继母无暇照顾幼女为由，要走了李玉窈在永安侯府的身籍，拿着每个月永安侯给杨氏的补贴，在外头沾花惹草，沾点儿酒就过来寻李玉莞的不开心。
玉莞善良，都默默承受了。
“快坐快坐。今日要把我阿姊打扮的漂漂亮亮的，都不准偷懒！”
“喏。”
李欢娩待李玉莞好，是因为玉莞是小时候唯一肯给他和哥哥糖吃的主家人。
之前母亲是父亲的奉命美姬，其实就是妾，杨氏在主母位上多年，只出了玉莞一个丫头，它嫉妒母亲儿女双全，所以没少作害她兄妹二人。
欢娩和相左被关在黑漆漆的柴房里，半夜还有老鼠咯吱咯吱找东西的声音。
是玉莞每日用篮子吊进来一些食物，否则她和兄长就被那恶毒的女人害死了！
所以欢娩不愿意阿姊被恶人害。
李玉莞觉得不自在，何况嫡庶有别，她如今的身份已经不适合同欢娩平起平坐了。她窘迫地捏捏手指，道：“阿娩，不用麻烦的，我穿自己的衣裳就行。”
李玉莞哪里有像样的衣裳穿？
“咳咳咳”皇后连着咳嗦一阵，缩进被子里看李欢娩从宫外带过来的皮影戏，她与婢女表演的是《韩信□□受辱》的一段儿，欢娩没学到精髓，表演时小人总不受控制地瞎动。她顾上这块，那块就垮了，一场戏被她折腾了两个时辰，欢娩满头大汗，皇后倒是乐的开怀。
“有你这个鬼灵精陪着予，予觉得畅快许多。你哥哥又令军功，予看陛下很是高兴，相左说都司空令抓了几个舌头入诏狱，那本是廷尉管的事情。你在家中和他的外甥女相处，可记得收些锋芒，别惹了人家不快。予不在你和相左身边，万事小心。”皇后道。
李欢娩道：“玉莞阿姊人很好的，没沾染上从前杨氏的丁点恶习，对弟弟妹妹也是没话说，她很少过问阿娩和哥哥的事情，也从不多嘴在他人面前说什么。”
“予听闻玉莞今年有二十二了，到了该嫁人的年纪。”
“是的呀，阿姊脾气好，就是有母家那一家子鸡飞狗跳的人在，在京都有点脸面的都不敢娶。听说爹爹给她定了个寒门子弟，那位都司空令晓得了，去永安侯府上好一通闹腾。阿姊被逼的没办法，下定了决心要青灯古佛一生。”
“家家都有难念的经。”
皇后唉了一声，“偏偏永安侯家里的经更加棘手，姐姐也不知道能不能应付得来。”
李欢娩答：“母亲对于掌管家内还是吃得消的，父亲心疼母亲，或许还挂念着姨母这层关系，那人上门闹事都是父亲出面挡的。”
陛下的仪仗行至长乐宫，前脚黄门刚报信，后脚陛下的声音就进来了：“朕这一忙，竟忘了来看皇后。”进去被宫女伺候着脱了外衣，坐下来看看皇后，“皇后瞧着气色不错，俩人聊什么呢？”
“不过妇人聊聊家长里短的闲话，发发牢骚，倒是叫陛下见笑了。”
陛下笑笑：“就知道你们女人围在一处说不了什么好话！朕今日也把相左带来了，相左这孩子能力是有的，可是次次都铤而走险。朕每次放他出去，都得提前给他备好后事，朕认为祖制男子二十岁才可领府兵的规定太不人性化了，朕赐给相左一支五千人的骑兵，他以后出门朕也放心。”
皇后莞尔：“相左这孩子就是被陛下宠坏的。”
“哪有？”
李相左为自己抱不平，
“陛下器重臣，臣才能违祖宗制度，未加冠领兵。”
“哈哈哈！别看相左现在这样说，方才朕在甘泉宫下诏命的时候，混小子都快变成猴子蹿上天了。跟朕一起探讨农税的几位大臣可都看见了，混小子在自己姨母跟前还装，朕撤了你的职！”陛下笑着骂了几句，又摸摸皇后的肚子，“得了，朕去和母后请安。”
李相左囧在原地，欢娩抱拳道：“臣得陛下器重，才得以违背祖宗制度……”
“嘿！你这油嘴滑舌的丫头，连你哥哥也要编排了吗？”李相左反应过来，抬手愠怒道，“连你哥哥的台也要拆，别以为姨母在我就不敢收拾你！”
皇后叫住二人，“相左确实有些见外，其实少年老成一些也不是什么坏事，可在亲人跟前也这样，就未免有些假。你不必如此小心翼翼，今年的雨水格外的多，隔三差五的大雨，浸得予腿有些酸胀。”
长安城本不是多雨的地方，今年不知怎么了，竟下个没完没了。
“唉……大哥不是受邀去香洲岛游船了，怎么一直在皇宫？”
李相左道:“哦，魏玄从云州城带回来的女子，他想带去，又苦于没有请帖，左右我不喜欢听那些文人念酸诗，就把帖子给了庾小姐。”
李欢娩:“庾小姐？”
“就是那霍容的发妻，庾秋月。好像是因为霍容为保护三千残兵和他兄弟二人性命，设计叫庾氏担了与魏玄私通的罪名，将人绑了扔了出去。后来就被魏玄带了回来。”李相左回答道。
李欢娩恍然:“就是那个庾美人，坊间传闻她模样秀丽，没想到竟是个弃妇，陛下给魏玄介绍了多少世家贵女，怎么偏偏看上了她？”
“也许，庾氏有什么过人之处？”
李相左也想不明白，魏玄比他还要小两岁，大好时光，而且仕途光明，凭他现在的功绩，哪怕是娶王公贵族家的郡主，乡君也都是绰绰有余。他没见过庾秋月，这些传闻还是听别人说的，只是能看出来，魏玄对这个庾氏颇为爱重。
＊
“外面在放烟花，你要去看看吗？”魏玄道。
庾秋月把碗里面的最后一块虾饺戳着吃了，心里不由佩服面前这人的执着。这几日在她这里，他吃的瘪估计比打的败仗还多，竟然还能有心思过来跟自己说话。
高手，真是高手。
庾秋月想想也不好拒绝，于是道:“行，等晚一些时候吧，我想歇一歇，刚吃完饭，有点撑。”
“也好。”
魏玄拍了拍手，立刻就有一堆小厮捧着公文进来，几下把光秃秃的书案堆满了，“既然一会儿庾小姐说好与在下同行，那在下就索性把公文搬来小姐这里，一会儿也好一同划船。”
“我们现在不就在船上？”
“一楼的隔间里放着几个木筏，专门供世家公子们野渡，入藕花深处用，我命人留下了两个，我们去湖中心的醉心亭看烟花，那儿安静。”魏玄道。
庾秋月道:“你还挺会挑地方玩儿。不过你这也太随便了，我可是霍氏未亡人，你就不害怕我把这些公文看了去，然后辗转告诉霍容？”
魏玄拿起镇尺，轻轻划过庾秋月的脸颊，到下巴处轻轻一抬，女孩仰头与他对视。“所以……你这是在威胁或者在暗示我？你没那么坏吧，我救了你，你却恩将仇报？那我真的会哭……”
庾秋月轻轻偏头，躲开了禁锢，道:“那日我既然助你夺下云州城，便已经下定决心与霍容决裂。你救了我是不假，可你挟恩自重，实在可恶！”
“我……”
魏玄一时语塞，他哪里有挟恩自重？他这是自豪，当年与庾氏遥遥一面，便已经叫他再无心思去想旁的女子，今他好不容易将庾氏从那龙潭虎穴里救出来，他自豪啊！
他恨不得逢人就说，庾氏现在在他身边。至于身份如何，不要考究。
庾秋月懒得管他如何解释，于是道:“我去躺一会儿，你别在我屋子里乱动。香荷好不容易收拾的干干净净。”
？？？
你屋子？这船是他爹买的好不好，船上的人想上来还得提前给魏庞送礼，庾秋月一个冒名顶替的，真把这里当自己家了。
不过这阵子魏玄确实挺忙的，不但要去管知渊书院的陈年旧事，还要去青玉城一带去推行土地税收的政策以及杨丞推的新政。真真是把他劈开来两半用，好像还有魏明澄学业上的事情等着他去管。
施凌是一介粗人，李相左安排他住在将军府，睡着软踏踏的床，他忽然就睡不着了。果然骄奢淫逸的生活，也得是那些会享受的人才能受了啊。这才住下几天，就开始腰酸背痛。之前他靠着悬崖峭壁，躺在吊桥上，吹着寒风的时候，别提多舒服了。
说句不好听的，就是没有那享福的命。
施凌也挺命苦，小小年纪就没了父母，后辗转入长安谋生，他力气大，得李相左赏识，慢慢提拔成了军中司马。门外繁星点点，花香鸟语，好不惬意。
南启之今日被李相左邀去商议政要，此刻正在花厅喝酒。
“不知李将军深夜邀某，所为何事？”南启之问道。
李相左道:“南大人聪慧至极，不难才出来李某找你有什么事情。既然这样，那相左便也开门见山了。”
南启之做出了一个“请”的手势。
李相左会意点头，悠悠开口:“知渊书院五十八名学生葬身东海之事，想必南大人也有所耳闻。相左抓捕那李怒，才扯出来这么一档子陈年旧案，本不愿过多打搅，只是口供上说，当年乔氏曾送给知渊书院一樽金佛，金佛上有个机关匣子，装着李怒通敌的罪证？
不过你也别惊讶我为什么会找上你，而不是自己去查证。因为当年乔渊贪污，爱财如命，他没有理由去花重金送个破书院礼物，这其间到底是李怒在说谎，还是藏着更大的秘密。我觉得，没有人比你更明白了。”
南启之笑笑:“那么李将军认为，某又如何知晓？”
“十三年前，你初见乔女时，乔渊正好去了江南。他去做了什么，见了什么人，你心中可知？”
南启之摇摇头，道:“十三年前？这太久了，在下记不清了。或许乔大人是去体恤民情也不得而知。”
南启之心里大惊，手心直冒冷汗，李相左查案便罢了，怎么开始查起来这经年的陈旧案件，不过李怒反叛的证据，关那个金佛什么事？
李相左也不逼他，道:“你不想说，我也能自己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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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光亮得刺眼，昨夜看烟花太晚，他们就在这醉心亭上宿了一晚。魏玄低头看着怀里的女孩，心中餍足之情难以言表。他多么希望时间可以停留在这一刻。
“嗯？”庾秋月被他摇醒，发出委屈地起床怨声。
魏玄将庾秋月的身子扶正，道:“游船夜宴结束了，我们要在晌午之前赶回去，否则就咱们这个小破木筏子，后半辈子也回不去。”
“哦，那我们快走吧，对了，你叫来那个画师给我画的画，画完了没？说实话我挺想看看的。”庾秋月道。
魏玄一边划船一边道:“他画画慢，等他那边一完工，我就带给你。那天我送你的山水图，喜欢吗？”
庾秋月裹裹衣裳，轻轻点头。虽然不知魏玄赠她墨宝何意，可是那山水画得是真不错，只是感觉作画之人年纪尚轻，有几处色彩处理得不是太好。可这已经是很好的成就了，霍容二十七八了，画画还没有从前画舫学画得稚童好看。
果然是人比人，气死人。天才和平庸之人根本没法儿比。
“那天虞侯祭日，父亲叫你过去，没为难你吧？”
“也没有。”庾秋月摇摇头，想到了那天祠堂里供奉着的五十六块牌位，“说实在话这里的人讨厌我也不是没道理，我是霍容之妻，霍容又生性残暴，杀了不少前来劝降的人。虞侯是最惨的一个，过来云州城的五十六个族人都被杀了。我不知道该如何向你们赔罪，总之，我可以承诺，若有一天有用的上我的地方，哪怕会死，我也绝不退缩。”
“谁说大家讨厌你？他们讨厌的是霍容那样没担当，趋炎附势的小人，世人只会可怜你的遭遇，秋月，你不要总是把所有的事情都想成是你的错。好不容易我把你哄得你会笑了，我不希望看见你哭，还有银儿，她已经好的七七八八了，等回去了我带你去见她。”魏玄停下划船的动作，努力替庾秋月否认她觉得所有一切都是她的错的感觉。
庾秋月笑笑:“不要可怜我，如果我不把这些事当成都是我的错，好好赎罪的话，我可能真的活不下去了。”
她不需要任何人的可怜，她只是她自己，不会为任何人的意志所改变。
这也是庾秋月的可贵之处。
……
李玉莞在家中礼佛。
她今日到汝阳郡主的品茶会上，已经听说了表舅在宫中行为不检，惹怒陛下，被赐车裂，那些世家闺女当笑话传来传去，她只觉得脸热一阵凉一阵，无地自容。
“我记得玉莞姐姐和那位议郎是有亲缘在的，怎么没见永安侯替杨议郎辩解辩解？”
“是呢是呢，好歹以前也是姐夫小舅子的关系，家里还有个女儿呢，一句话都不乐意说，永安侯怕不是要放弃她这个女儿了吧？”
“谁说不是呢？李家嫡女李欢娩，人美心善，尤其还有一个做皇后的姨母，不知道比她风光多少呢！”
……
李欢娩推开佛堂的门，走进去扯了铺垫跪在李玉莞旁边，对着佛像拜了拜，道：“我都听说了，她们不该那样说你。”
李玉莞闭着眼睛：“可她们说得都对。一会儿家宴，父亲叫了舅父和表兄来，舅父爱闹事，阿娩和相左避一避吧。”
“阿姊——”
欢娩叹了口气，
“你又想独自面对你那吸血鬼舅舅了吗？还是想坐实了永安侯不管亲生女儿，任由她被娘家人欺负的臭名声？我和哥哥今天都在，我们给你撑腰！”
“传出去名声不好听，怎么可以忤逆舅父？”
李欢娩拉李玉莞起来，道：“哎呀哎呀，这阿姊就不必操心了，左右他不是我的舅父，你先跟我回屋，让我的丫鬟给你打扮打扮，气势上不能输啊。我还让我哥把他那五百骑调过来了，到时候把屋子一围，把你的身籍要回来。”
之前永安侯奉命休了杨氏时，杨昌以继母无暇照顾幼女为由，要走了李玉窈在永安侯府的身籍，拿着每个月永安侯给杨氏的补贴，在外头沾花惹草，沾点儿酒就过来寻李玉莞的不开心。
玉莞善良，都默默承受了。
“快坐快坐。今日要把我阿姊打扮的漂漂亮亮的，都不准偷懒！”
“喏。”
李欢娩待李玉莞好，是因为玉莞是小时候唯一肯给他和哥哥糖吃的主家人。
之前母亲是父亲的奉命美姬，其实就是妾，杨氏在主母位上多年，只出了玉莞一个丫头，它嫉妒母亲儿女双全，所以没少作害她兄妹二人。
欢娩和相左被关在黑漆漆的柴房里，半夜还有老鼠咯吱咯吱找东西的声音。
是玉莞每日用篮子吊进来一些食物，否则她和兄长就被那恶毒的女人害死了！
所以欢娩不愿意阿姊被恶人害。
李玉莞觉得不自在，何况嫡庶有别，她如今的身份已经不适合同欢娩平起平坐了。她窘迫地捏捏手指，道：“阿娩，不用麻烦的，我穿自己的衣裳就行。”
李玉莞哪里有像样的衣裳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