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晴天,天朗气清,天空中偶尔飘过几丝云,昭示着此地并非不受霭的影响,是一个安全的好地方。

    人们聚在广场上,前几日的篝火才撤下,他们高兴地聚集在一起,大肆谈论着今天的大事件——那天才的桃乐丝并非传说中的那样,而是一个妥妥的骗子!

    诈骗犯已经被善良的多特勒先生抓获,绑在了广场上,当然除此之外还有骗子舞团的团长——邦尼·普霖克,他才是这场骗局真正的主导者!

    人们兴奋地围在一起,试图在这层层的人群之中一睹这些诈骗犯的样貌,再嗤笑上几声。

    潮湿的牢房之中,一双蓝色的眼睛低垂着,她的指尖渗出丝丝鲜血,双腿双手都无力地垂落着,似乎再也抬不起来。她低着头,发丝和血液一起糊在脸上。

    “桑蕾·哈米亚。”男人甩了甩手上的纸,“生于霭神的领地,曾经也算是个有姓氏的小领主。听说你和天才桃乐丝是姐妹关系,那你一定知道……她和洛神的关系吧。”

    少女嘴角溢出鲜血,她垂着头,一言不发,如同一个破烂的洋娃娃,但眼前的男人显然并不打算就这么放过她。

    “如果你能把你知道的事情全部告诉我,我可以放你们走。当然,还有你们的团长,邦尼·普霖克。”男人很好说话似的放轻了一些声音,但眼前的少女一言不发,若不是她的胸口还在微微起伏着,几乎要让人以为她已经死了。

    桑蕾紧紧咬着牙,她流不出眼泪,血水滴答滴答地落在地上,都是她的错,她的心软使得舞团落入这种地步。

    她们当然都知道舞团正被一群恶徒当做目标追逐着,也知道只要桃乐丝不在了,她们都能安全,看着邦尼团长日益消瘦的身材,逐渐佝偻的脊背,大家是多么想要一个安全的地方安顿下来,陪着如同父亲的团长,好好过完余生?

    可惜太晚了,她决定得太晚了。看着桃乐丝对待她小心翼翼的模样,她几次张口都难以说出那些话。

    现在还有最后一次机会,他们会放过她们吗?只要她把桃乐丝在那个瀑布边遇到神明的所有事都讲出来,她们就会被放走,就可以带着团长远走高飞了吗?

    她说不出口。她不傻,知道他们绝对不可能放过团长。事已至此,如果她说出当年的真相,天才的真相不过是神明路过时顺手救起的一个可怜女孩,或许连桃乐丝也会被当做垃圾一样随手处理掉了吧。

    桑蕾闭上了眼睛。不再听耳边昔日伙伴们的痛哭与惨叫。

    男人冷哼一声,甩袖离开。

    桃乐丝浑浑噩噩地被绑在火刑柱上,她身后的是她的团长,她们被绑在一起,她抬不起头,低头只能看见地上烧焦的痕迹。

    “桃乐丝,好孩子……大家有逃走吗?”

    她听见含含糊糊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听不真切,却还是清楚知道每一个字的含义。

    她无能,根本没有完成团长的嘱托,但她怎么说得出口?说孩子们无一幸免,所有人都被她活活害死?她垂着头,张了张嘴,只好嗯了一声,嗓音却沙哑的可怕。

    若是这样能让他好受些。

    她努力想看看天,却看见了人们的笑脸,神明没有回应她。

    那个该死的男人终于来了,他脸上带着十足伪善的笑,那些嘲笑她的人们又换上了一副崇拜的表情看着他,桃乐丝心中几乎要被怨恨填满。

    她们只是想好好生活,到底为什么?

    “今天,是这两个诈骗犯的处刑日。若是这位神明所爱的桃乐丝小姐真的如同传说一般,我也把这个见到神明的机会分享给大家。”他说着,语调微微上扬,仿佛在谈论一件极为荣幸的事情。

    “那么事不宜迟,行刑!”他张开手,身后的下属点燃了两人身下的火堆,几乎是顷刻间热浪就席卷了桃乐丝的身体,她一时难以呼吸,却又听到了那个含含糊糊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好孩子,桃乐丝。快跑吧!”

    短促的三句话,如同曾经千万次叫起她的名字那般饱含着慈爱和关心,她顿时感到绳索一松,眼前的人群忽然在一阵激昂的马叫声中慌乱起来!

    她猛地回身紧紧抱住这位血肉模糊的老人,试图用不断恢复的身体帮他阻挡住火焰的侵蚀,根本没有注意到身边失控的马儿向着她的方向飞奔过来,她只感到自己被眼前人重重地一推,随后一股大力把她整个人提了起来,她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迫远离了邦尼团长。

    “不!!不!团长!!团长!放开我!”她失声尖叫起来,疯狂挣扎起来。

    马匹却依旧飞奔着,她只看见了邦尼·普霖克在熊熊烈火之中那撕裂的嘴角的笑。

    “桃乐丝小姐!请您不要动了!我们现在就去找女孩儿们!”是苏提的声音,他吃力地驾驭着马匹,几乎是用尽全力才把桃乐丝给拉上马。

    桃乐丝瞬间想起了昨天在林中见到苏提的那一眼,根本就是他把女孩儿们给送到那个该死的男人手中的!现在恨不得立马掐死他,反正她也不想活了。

    “冷静点,桃乐丝小姐。我们也是迫于无奈,您想杀我或者怎么样都好,现在必须先去把您的姐妹们救出来,不然她们会死的!”苏提语速极快,冷汗热汗从他额头不断冒出,却很好地让桃乐丝安静了下来,她死不死是无所谓,但如果还有机会让女孩们离开,她除了相信苏提已经没有任何办法了。

    待苏提的马停在一座仓库前,整座仓库都已经被熊熊燃烧的烈火给吞没了,桃乐丝面色苍白地跳下马,冲向仓库,却看见站在仓库之外,手中拎着重重一桶油的特莉丝。

    她蓬头垢面,手筋脚筋已经全部被挑断,但不知道靠着什么,她在走,她光脚踩在地上,浑身没有一寸皮肤是好的,那金色的头发和血块糊在一起,又和这熊熊火焰的颜色混在一起,见到桃乐丝,她难得地对她笑了笑。

    “大家呢?”看到特莉丝这样,桃乐丝的心稍稍放下了一些。

    “在里面。”

    特莉丝回答,语调随意,以至于桃乐丝愣在原地好一会才反应过来。

    “不用问了,桑蕾也在里面。”特莉丝丢下手中的东西,无力地倒在地上,“对了……团长……团长……桃乐丝,你得救了,团长是不是也得救了?”

    桃乐丝的大脑一片空白,连眼泪都流不出来。

    ——“桃乐丝,好孩子……大家有逃走吗?”……

    许久许久,她看着特莉丝,一点、一点地点了点头。

    “得救了。”像是怕没有什么说服力,她艰难开口,像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话,看着躺在地上血肉模糊的女孩儿,“特莉丝,我带你去找医生……”

    特莉丝躺着,看着一半天空一半烈火,她干巴巴地笑了好几声。

    “桃乐丝。”她喊,她们其实根本不熟。

    “桃乐丝!”

    桃乐丝这才回过神般地俯下身,她颤抖着抱住这个有些瘦弱的金发女孩儿。

    “我也很有天赋。”

    “我只是没你幸运。”

    特莉丝的嗓音很低很低,融入了这噼里啪啦的木头断裂声之中,似乎刚刚喊她的名字就用掉了所有所有力气。

    桃乐丝呆呆地抱着她,这句没头没脑的话像一句烙印一般刻在了她的脑海中,看着她那双漂亮的眼睛望着天空的方向,没有瞑目地失去了光泽。

    或许是特莉丝灵魂消失的那一刻,她眼前的火海轰然倒塌。

    神明啊,若是你从未救起河边那个绝望的我,是不是大家已经找到一个温暖的房子,住在一起,唱歌、跳舞,为身边的人们带去快乐了呢?

    神明啊,如果你想要拯救我们,为什么无论我如何向您祈求、祷告,您都不愿意再给出一丝丝回应呢?

    神明啊,人间的苦难在你面前不过就是儿戏一般的表演,是吗?为什么要救我?为什么要给予人以虚假的希望。

    这是一个明媚的晴天啊。

    桃乐丝一点一点往前爬,爬进那个残屋的火海之中,疼痛顿时席卷了她的全身,一秒、两秒、一分钟、十分钟、等到大火暗暗熄灭,天空落下滂沱大雨,风没有再救活这微弱的火苗,她的身体依旧完好如初。

    那位管家没能等到她的遗体。

    告别莫尔卡,离开荒山后,桃乐丝回到了她与桑蕾曾经的曾经,那个在她的梦中出现过无数次的住所。

    原来当初养活五口人的农田只有这么小。

    原来这个牧场边的空地一点都不大,也只够两个孩子手拉手转个圈,根本不如桑蕾的舞台,她拍开一块砖石上的尘土,露出下面的字。

    「桑蕾·哈米亚永远是桃乐丝姐姐的好妹妹!」

    她失声痛哭。桑蕾,桑蕾,她们甚至没有见到最后一面。

    女孩儿们勇敢地烧死了所有伤害她们的人,也永远埋葬在了那里。她没有把桑蕾的遗体带回来,而是把邦尼舞团埋在了一起,她知道,桑蕾根本不想要她,邦尼舞团也不需要她。

    没有她才好,没有她才好。没有神明才好,没有神明就好了,若是从未见过神明……数不清多少次,她疯狂怨恨起了那个给了她希望的洛神,怨恨这个无能的自己。

    干涸的土地已经长出新芽,看见远方那个原本存在过的村子已经一个人都没有了,跟着霭神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她走下那个村子,曾经与他们势不两立的小村也土崩瓦解,她无力地坐下,却在一间小屋之前看见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她死死地盯着那个方向,等这那个穿着兜帽的白色身影一寸、一寸回过身来。

    她看见了,那双祈求了千百次却无一回应的,金色的眼睛。

    她发疯一般冲上去,紧紧握着手中的匕首,重重地插进白袍少年的心口,神明看着她,眼中却没有错愕,只有浓重的哀伤。

    她看见这道白色的影子,就这样消散在她的指尖。

    ——“神有罪。”

    “神明不判正邪,泛善不救良民,助长恶人,使人生于恶苦愁痛之世,当接受裁决。”

    一道威严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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