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黎禾从祝余房间苏醒,宿醉令脑袋发昏,昨夜之事也全然不记得。

    祝余推门而入,嘴里念着台词:“你能入睡?”

    “我和别人是不太一样,我从小就能入睡......但这又能说明什么?我可能只是梦神诅咒的漏网之鱼.......我没有什么不一样的........”

    祝余上前,坐在床边,抚摸她的额头,声音很是温柔:“放心,我不会将这个秘密同任何人讲。以后累了,就来我房间休息吧……”

    黎禾默然。台词有不一样了……. 黎禾逐渐发现,自己可以更改说话的语调、语气,甚至能在原来台词的基础上进行一定的修改。不过现在的台词与第一次故事发展时的台词也不尽相同。

    展旬究竟想要故事如何发展?他想让两个主人公在一起?可是如若改成幸福美满的结局,如何让星鲛人落泪?

    故事依旧这样发展下去,台词不尽相同,但故事情节的发展却没有改变多少。那一夜,祝余邀请了黎禾。

    “今夜乐桃娘子在梦神庙举办夜宴,你同我一起去吧。”

    黎禾疑惑,故事结局不是会改变吗?难道他还想要杀自己?

    “又是夜宴?”黎禾询问。

    “不夜城夜夜笙歌,不是很正常吗?”

    祝余坐在床边,歪着脑袋望着黎禾,眼神里尽是百无聊赖。看得出他对这个故事一点儿兴趣都没有。

    “是呀。”

    祝余起身,弯着腰,凑近,拍了拍黎禾的额头,笑道:“这一次你不是作为我的侍女去的。”

    “那是?”

    “我的女人,哈哈哈!”祝余大笑。这个场景实在好玩,两人分明对于接下来的调情对话清清楚楚,可还是得说出来。而他与黎禾之间又没有那份情感,此时的对话便只觉好玩、好笑。

    黎禾也忍不住嘴角上扬。

    祝余微微诧异,抱肘,饶有兴致地凝望着黎禾。就算是身在故事之中,就算他们都无法控制身体,但此时此刻,黎禾眉眼之间的笑意是发自她内心。

    祝余伸出手,“走吧,我们出发。”

    黎禾没有犹豫,牵上了祝余的手。这一次她没有换上华丽衣衫,一身素净的浅粉衣裙,一根木簪盘起头发,露出干净、纯洁的容颜,清冷的眼波里倒有了一丝柔和。

    展旬道:“祝余带着黎禾乘坐马车,一起前往梦神庙。这一次路上,二人说了很多。”

    马车摇摇晃晃,黎禾撩开车帘,再次看望车外的景象:这里的每一张面孔、每一个人都不一样,都那样的真实,她实在难以想象这些人都是长留创造的。

    “你还有家人吗?”祝余问道。

    “没有了。哥哥死在了困兽竞场,爹娘得了失心疯,后面也去世了。”黎禾诉说着这个主人公的过往。

    “我也没有家人了。”祝余凝望着她。

    黎禾抬眸,盯着祝余的眼睛,一时不知道他们这是演习的对话还是真实的对话。但她无法控制自己的言语,“你的家人,也去世了?”

    “嗯。在我的记忆里,他们也有因为无眠去世了。”

    黎禾身体不受控制地、怯怯地握住了祝余的手,“没事,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

    一家人……家人……如若以后自己成妖,被祝余收下,能算一家人嘛?家人,因当是自己与爹爹那般的羁绊,怎么可能与一个突然出现在生活中的人建立这样的羁绊?

    祝余反握黎禾之手,“好。”

    一股异样的情绪从黎禾心底流淌而过。。

    祝余微微敛眸,家人……这个词对于他来说,同样太过陌生。

    马车停下,祝余拉着黎禾下了马车。梦神庙外,一位侍女正在等候他们。

    侍女上前,行礼,道:“祝大人,今日乐桃娘子将夜宴设在梦神主庙处。请随我来。”

    梦神主庙……黎禾身体一顿,愕然看向祝余。这一瞬,她竟然感到了恐惧。

    舞台外,展旬也慌了,“不对啊!我说设宴,但是在花园啊?怎么又变成了梦神主庙?”

    对面的纪语笑而不语。

    展旬想要强行改变舞台,可是却被一股力道弹开,“这是怎么回事?”

    “舞台上演的故事讲究逻辑。”纪语漫不经心道,“如若你想让故事朝着你所想的发展,那么前后因果得连接,换句话说,故事得说得通。现在你埋下的因,开始结果了,你也无法改变。”

    展旬愕然,“这……我埋下了什么因?”

    纪语摇摇头,“我怎么知道,你是说书人。”

    展旬绝望地盯着舞台,目睹祝余与黎禾朝梦神主庙靠近。

    二人再次来到那漫长的阶梯前。一想到后面的情节,黎禾的肌肤就隐隐发痛。她心跳加速,心里五味陈杂,一股不属于她的恐惧在跳动。

    长留很害怕……黎禾想要强行控制自己上前的步伐,可都以失败告终。虽然她不明白自己与长留算不算仇人,但自己每次身处绝境时,长留总会跳出来帮助自己……这一次,她第一次察觉到长留如此的恐惧,而她却只能眼睁睁地带着他走入绝望。

    这种感觉真是不好受。

    忽而,她感觉到了祝余握住她的手紧了紧。她看向祝余,祝余正看向她,“放心。”

    这或许只是台词,可这一瞬间,她还是安心了许多。

    宽大壮阔的梦神主庙内,梦神象火焰燃烧着。两人刚一走进,门口顿时冒出三个人将他们的后路堵住。

    乐桃从供奉台后走出,她提着烟斗,吞吐烟雾,“祝余,你当真是太让我们失望了。”

    祝余眉头一锁:“乐桃,你这是何意?”

    “梦神就在你身边,每天跟你睡在一起,我不相信你全然不知。”

    “梦神?”祝余冷眸。

    “你还想隐瞒我们?”乐桃一怒,“我们努力这么多年!这么多年!牺牲了那么多兄弟!你都忘了!之前我们当中明明是你最恨梦神!现在这些仇恨就能轻而易举地忘记了?”

    祝余全身一颤。

    乐桃愤恨靠近,一把抓住祝余的衣领:“你清醒一点!你忘记了这个世界都是假的!都是梦神创造的!我们是觉醒之人!我们是追求自由之人!”

    祝余紧握双拳,脸色苍白,“我们失败了那么多次……这一次也不定会成功……”

    “你不试一试怎么知道?你当时可是屠了整个弥留村啊!现在就一个女人,你就不忍心了?”乐桃扫了眼黎禾,大笑,“难不成你真的爱上她了?”

    “哈哈哈哈!讽刺!实在讽刺!弑神人爱上了神!”她盯着黎禾,“你说是不是?”

    黎禾身体忍不住颤抖,往后退。

    “够了!”祝余怒吼一声,他再次看向黎禾时,眼神分外复杂。

    黎禾立刻意识到,这不是原本的祝余,这是故事中的祝余。

    乐桃收敛怒气,莞尔一笑,从一旁的侍女手中拿过一朵永夜花,交给祝余:“这一次一定能够成功。这一次星河师父几乎可以确定,此女就是梦神。我们要将她在此献祭,这样就能见到真正的梦神,也就能真正杀死梦神了。”

    祝余颤抖地伸出手。

    黎禾不断后退,“砰”一声碰到了供奉台,身后的火焰灼烫了她的背,“祝余……”

    祝余握住永夜花,咬破了嘴唇,眼神一狠。

    乐桃转身,大喊一声:“布阵!”

    所有人再次以黎禾与梦神象为中心,施法于永夜花上;永夜花顿时漂浮于半空中,被梦神象点燃。

    黎禾顿时全身燃烧起来。痛,刻骨铭心的痛。她蜷缩在地上,却强忍着不肯发出任何声音。

    痛,好痛……比任何痛苦都要痛……每一寸被火舌舔舐的地方,都仿佛有成千上万的针尖在猛刺,痛得让人无法呼吸。黎禾疼得扭曲地趴在地上,呼吸急促,汗水与眼泪交织,视线模糊,心中的恐惧与绝望却那般清晰。

    无数奇怪的记忆窜进脑海,每一个画面都是大火燃烧,自己无处可逃……片刻,黎禾意识到,原来长留不止一次被焚烧……

    快结束吧……结束这个故事……这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快结束吧……爹爹……让这一切都结束吧……

    她绝望地趴在地上,微微抬眸,模糊的视线中,好似看见了一只狐狸:它漠然地站在远方,那眼神好似在质问:你得到你想要的一切了吗?

    黎禾失去意识。片刻,她猛然睁眼,愕然盯着前方:困兽竞场与一个熟悉的身影。

    她一愣,呼吸急促,环视四周,盯着身前的花车:她再次回到故事的开头,回到与祝余初见的地方。

    呼呼呼……没有着火……可皮肤还在隐隐作痛……

    “快去吧。”身后的小厮催促。

    黎禾用力推起花车,朝竞技场走去。

    祝余转身,盯着她,紧蹙眉头,眼神里似乎有一丝愧疚。

    黎禾木讷地抱起栀子花,祝余对她说道:“放到中间吧。”

    黎禾上前一步,盯着祝余,“你会保护好它,对吗?”

    祝余一怔。这一次,他沉默了。

    故事依旧按照之前的情节,再次开战。黎禾迫不及待地想要前往边境,因为只有到了那里,她才能自由控制身体。祝余似乎也有此意,两人毫无感情地过着之前的剧情。

    终于祝余骑马载着黎禾,奔向了星辰大海。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展旬究竟想做什么?”黎禾语速很快。

    祝余道:“看来之前的故事并没能让星鲛人落泪,那小子估计想改变故事。”

    “可是他改变的故事和之前又有什么区别?”

    祝余察觉到黎禾语气里的愤怒,想到她被火活活烧了两次,定然很是痛苦。“这舞台,这星鲛人造的幻境,都有压迫修为之力。我很难强行突破。”

    “嗯。”黎禾冷静下来,“故事只要结束,我们应当就能出去。可是展旬却不愿意让故事结束。”

    祝余沉默片刻,道:“那小子应该不会。应当是星鲛人又做了什么。”

    黎禾点点头,她认同祝余所说。展旬并不是一个让同伴置身险境之人。她叹息,愁眉,道:“我认为这个故事原本的结局就很奇怪,长留应该并未将真实的故事结局告知我们。”

    祝余揉了揉太阳穴,“真是大麻烦。”

    黎禾自顾自地说着:“长留为什么要打造这一座城?他为何要化做一个什么都不会的女孩?他所做的一切定然有原因。”

    “重要吗?”

    黎禾一愣,对啊,不重要,重要的是要让星鲛人落泪……她忽而想起了长留之言,“是悲,则足以悲。是伤,则足以伤。”

    祝余挑眉,见黎禾一脸认真,“嗯?”

    “是悲,则足以悲……长留这句话,究竟是何意义?”

    祝余沉眸,“是悲,则足以悲……只要是悲伤,就一定足够悲伤。”

    黎禾兀然抬头,盯着祝余,“我在想难道是我们不够沉浸于故事之中?没能真情实意地去感受?所以我们没演出这个故事的悲伤?”

    “这倒是挺为难你和我。”祝余失笑,一个冷酷之人,一个无情之人,真情实意?呵。

    黎禾垂眸,对啊,自己对于何为感情都不了解……“对不起。”

    祝余疑惑,“嗯?”

    他见黎禾微微低着头,眉眼之间萦绕着一股失落,不由自主地伸出了手,“走吧。这一次,你跟着心走,怎么样?”

    黎禾疑惑抬眸,“跟着心走?”

    “嗯。你就把自己当这个故事里的黎禾,试一试。”

    黎禾盯着祝余的手掌,试一试?她伸出手。祝余一把抓住她的手,拉着她上了马车。

    舞台外,展旬怒道:“我说了!故事结束!不能再让禾儿被烧……”他一想到是自己的执着让黎禾又被活烧了一次,他愧疚难耐,双眼通红。

    纪语笑道:“我觉得这个故事很有意思,我还不想让它结束。”

    “那你要怎样才能让它结束?”

    纪语盯着展旬,双瞳如深不见底的枯井,“直到你改变两人的结局。”

    展旬顿时全身僵硬,惊恐地望着纪语:如果自己做不到,难不成要一次又一次地火烧禾儿妹妹……

    他嘴唇颤抖,半晌吐不出一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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