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赶了出来。

    因为偷喝了那可怜少年的药。

    藤野医生守着小锅又煮了一碗,苦药香很浓,如果我是黑木莲,肯定拒绝入口。

    那边的木屋熄灯,医生们各自寻找到无人的房间暂时安顿。

    天太晚,太黑,黄砖灰石搭起的农村老屋长着大门和窗户,黑漆漆方正的洞口宛若怪物的吃人大嘴。

    这一切在我的眼里渐渐扭曲。

    树被风吹得发出怪叫,树枝乱颤,树叶抖动,我在树下用一块布当作床单,铺平后便平躺上去。

    这里很冷,但比不上家乡冷,床很硬,远没有父亲的圆肚柔软舒适。

    老一点的女医生路过,和蔼的眼睛微闪:“雪野,你要不要和我们一起睡?”

    年轻女医生用鼻子发出一声气哼:“你不要可怜她,她刚刚居然偷喝病人的药,这女的肯定品行不端,嫉妒莲君,在外面睡一晚上就当作惩罚她。”

    我抬起一半的身子又躺了回去,侧头,眼睁睁看他们走入吃人的房子去。

    “叮铃铃,叮铃铃~”

    黑色的洞口出现一丝光亮,伴随着一阵强有力的音乐,这声音在空荡荡的平地突兀又怪异。

    男人全身上下只有一张脸被照亮,他在黑暗的院子走,好像只有一颗头在飘来飘去。

    我静静地看了一会儿,禁不住问:“藤野医生,你的电话响了。”

    电话是个有趣的东西,巴掌大,体重轻,我常常见人们将这东西贴至耳边,笑或骂地说些我不懂的话。

    若是有人打过来,它性子格外平和,只是先犹如蜜蜂嗡嗡震动发出警告,而后才爆发一阵强劲的音乐扎醒昏沉的人。

    不过令我不解的是,有些人操作一番后,没将它亲密地贴至脸边。

    就比如现在的藤野医生。

    藤野医生注意到我,先是震惊地挑眉,想到什么似的,嗤笑一声:“小孩别管大人的事。”

    他眼睛从亮堂堂的电话抬起,盯着我严肃道:“雪野小姐,你做得太过分,药是很珍贵的东西,有病的人喝了会痊愈,没病的人偷喝会生新病。我惩罚你,不仅是因为你伤害了莲,更重要的是希望你能记住药的意义。”

    我恍然大悟:“哦!”

    “所以,你不接电话吗,藤野医生?”

    从离开黑木莲的房间,到药重新煮好,我铺好床,直至现在月光幽冷,原本美妙有节奏的“叮铃铃”已化作单纯的催促,急哄哄地在主人手上又哭又跳,它绵长,持续不断,不依不挠。

    我起初欣赏,此刻耳朵生厌。

    藤野医生面带微笑,闭着眼聆听了会儿。

    “大人的事,小孩别管。”

    可是下一秒。

    怪物的洞口又出来了一个人,今天晚上是何其的黑,若不是月辉在他乌黑的短发映射出白光,我想,恐怕是我的眼睛,也无法发现他。

    “藤野医生,您不打算接吗?”黑木莲披着一件大衣出来询问,他孤零零地站在那,如同一张黑色薄纸,转眼就要让风吹走了。

    “那么吵闹的声音,您不想着我,不想一下大家就算了,可是你总该为自己着想一下吧。”

    藤野手一抖,电话声随之消失,他眼中闪过惊颤,但这抹浅淡的情绪转眼就被黑木莲压过。

    “对不起啊莲,吵到你了吧,喝完药没……”藤野的关心喋喋不休。

    我就要在这富有韵律的声音中睡着,黑木莲揉眼睛,沁出几滴晶亮的眼泪,藤野瞬间打住,让他早点休息,便走入自己的屋子。

    他们两终于完事,我跟着天上的星星眨眨眼,最后一下准备彻底闭上时,黑色的星星闯入我眼。

    一颗……两颗,有整整三颗!

    “你在这干什么。”黑木莲弯腰,与平躺的我对视。

    我乖巧回答:“在睡觉。”

    他的星星被黑黑的睫羽框住了,可是这一刻,我却觉得那三颗星星能融化成墨滴掉进我的眼框。

    “荧川。”

    “嗯?”

    “他们居然那样对你,怎么能让你睡在这种地方。你只是不懂,不懂的人不需要接受惩罚。好了,他们不心疼你,我可看不下去,你进我的屋子睡吧。”

    黑木莲真是个大好人。

    我抱着床单进入他屋子的一角,在浓烈药香中度过温暖一晚。

    墙角被药染得又黑又湿,这么苦臭的床,我还是第一次睡,因此,天还没亮我就醒了。

    第一眼,便是黑木莲的脸,他眼下有几分青黑,青黑之下又有细薄的血管。

    我还不是很了解人类,但也稍稍了解了这种情况:“你睡得不好吗?”

    黑木莲浅笑:“荧川睡觉会打呼噜呢,像只小狗,真可爱。”

    我思考了一秒,给出万能金句:“非常抱歉,我现在就出去。”

    我抱着床单开门,一路上,那道阴冷的视线黏在我的脸上,裹挟着一些我不懂的情绪,直到大门关上,始终没有离去……

    藤野医生的电话又在叫。

    我正疑惑他为什么不接,出于昨天的训斥,不敢催促他。

    医生们在村口熬药,昨天没来得及,便延迟到了今天。

    药的味道变了,苦,还带着腥臭,不知里面加了些什么东西。

    “藤野医生,你的电话响了!你女朋友打来的!”年轻女医生向他招招手。

    电话就摆在小木墩上,谁都可以拿,谁都可以接。

    黑色字样的“女朋友”躺在绿色屏幕上,格外娴静,可它的叫声却是尖利愤怒,如同狂啸的野兽,我捂住耳朵在周边晃荡。

    黑木莲也出来了,他先是轻飘飘望一眼我,然后瞅眼浓黑的药锅,最后视线才落在电话上。

    而这时,藤野医生也从车上下来了,喜悦洋溢在他脸上,奔跑向电话。

    途中,路过黑木莲时,眼神璀璨一瞬,我无法解释他的感情,只觉得仿佛有什么东西从他眼中蹦出来了。

    “喂,嗯嗯,我很好,你别担心。我也想你,回去就给你做莲藕排骨汤。那些药一定要按时间吃,知道吗,我都给你写好餐前饭后,一定不要搞错了。”

    哦,原来是恋人。

    我喝下一大口稀饭,一边咽下甜辣的茄子干,配合咸辣的豆腐乳,一同下肚,这些食物口味新奇,我很喜欢。

    藤野医生与电话那头的人聊了很久,其余的医生打趣他。

    “藤野医生和他女朋友的感情真好啊,隔三差五就打一次电话,我们来这的路上,少说见他接了十个电话。”

    年轻女医生揉了揉太阳穴:“好是挺好的,不过是我肯定受不了,我妈都不打这么勤,一通电话一两个小时,谁受得了,控制欲——太强!”

    “你啊,还没有谈过恋爱吧,热恋的情侣都这样,想当年,我和我家那位也是书信不断。”

    年轻女医生瞄眼黑木莲,羞涩:“我连初恋都没有,我一直想把这段纯直的感情献给真正喜欢的男生,为了他,他所有不喜欢的事我都愿意改。”

    我吃饭得躲着人吃,幸亏吃的快,被人发现时,我已经肚子鼓鼓,戴好了口罩。

    藤野医生还在打电话,马上结束了,正恋恋不舍地反复分别,我好奇地凑到他身后,想通过声音,听听对面的女性是位怎样的人。

    “千斗,我来了,二层。”

    空灵悠转的声音入耳,一瞬间,我从脚至头的鸡皮疙瘩全立,头发竖刺顶起裹布,令人胆寒心颤的尖细声还未从我耳中散去,我就感受另一人的到来。

    我心里并不怕,这恐惧的生理反应更像是手触碰到冰河本能产生,又与寒冷不一样,是深深渗入血肉骨头里的阴凉,任何苦涩药液都治不好,冷意一刻不停地刺激神经,缩胀,缩胀。

    我:“藤野医生,她在二楼吗?”

    电话跌落,藤野先前不时扫过黑木莲的炫耀得意陡然熄灭,瞳孔紧缩成近乎一个小点。

    我还是第一见人可以恐惧成这样,饶有兴致地扫过他的表情,暂停的呼吸,僵直的手臂,打颤的双腿。

    转眼,藤野医生从冰谷中回光返照,脸火红一片,勃然大怒:“你懂个——”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黑木莲的笑声刺破了安详的药泡炸裂音,久久不息,渐渐,周围人被他感染,情不自禁嘴角带上一抹笑。

    他声带生长得十分卓越,声音是从未听过的美妙,灌满了魔力,从昨日到今日,他一开口说话,所有人仿佛掉进陷阱般挣扎不得,没有人反驳没有人诋毁,全都虔诚地站于刺坑底满含爱意地凝视他。

    我不知道他在笑我还是笑藤野,总之我离他,离那电话都远了些,捂住耳朵坐到药锅旁。

    藤野也恢复了正常,捡回手机郑重地收回裤袋,笑嘻嘻加入煮药的大队伍。

    他的手还颤颤巍巍,我发现,担心他熬不好药,想出声提醒,黑木莲却站定到我身前,竖起食指。

    “嘘——”

    那笑,像只有在无光的夜里会盛开的恶之花,动人心魄,惶悚不安。

    其实我并不懂这个动作的含义,只是被那浓黑寒潭闪出的一两点星光震惊失语。

    算了,跟着他的话,好像会有好玩的事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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