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的变故发生在第三天。

    我和医生们一直在屋外煮药,整个院子摆了满满三大锅,一锅能煮五六个成年人,当医生们把它们从大巴一样的救护车上搬下来时,我目不转睛。

    人总会为一些特别巨大的事物感到震撼。

    黑木莲因为讨厌药味,一直躲在房间里,门窗紧闭,连风都钻不进去半分,这也导致医生们关切的目光也被挡了个结实,全都啪嗒死在了木门上。

    昨日已经发了一天的药,医生们仁心仁术,一整天端着药碗在山村中渡来渡去。

    这村蹊跷,门窗全都紧紧闭着,鸡呀、狗呀、牛呀、猪呀,一个都没见着。一路上,有不少火的痕迹,黑糊一团,干巴巴黏连于地面,或者两根杆杆,岔头处成烧焦的木炭。

    这是烧了什么?

    人们在积灰中无意扫视到一截不礼貌的白骨,顿时知晓。

    不过,村民大多友好,脸上蒙着布满含感激地接过药碗。村长给了医生们一张名单,挨家挨户送完药,藤野一个个做上标记,没对那些白骨发出探问。

    说他们好,是有理由的,久受疫病折磨,村民们小心探出消瘦的面容时,第一件事却是关心别人。

    “莲怎么样?”

    “他没死吧。”

    “他长胖了吗。”

    “你们把这肉拿去,给他炖了吃,炖久点,肉烂好嚼。”

    这让我更加确信人类,是个友好的物种。

    但医生们婉拒了截截人类断肢,发完药,在一张张干瘦的人脸中,度过惊心胆战的一晚,醒来,大汗淋漓,梦见自己被永远困在这,食物缺稀,只能饮血茹毛,那血那肉那毛全都来自彼此。

    不过,见到黑木莲后,医生们的心安定平和了,如果真的被困于此村,他们甘愿将肉奉献给这个小小少年,助他离开诡异村落,一想到他的泪洒落在这种贫瘠不详的泥土上,所有人的心都揪紧了,这般青春的少年可是祖国的花朵,不可以死在这种荒凉之地。

    想归这么想,熬起药来仍旧干净利落,所有医生都想快快治好病人,早早离开村落。

    药咕嘟咕嘟,喷煮的是少女的心脏。

    年轻女医生从黑木莲冲出房间,说冲也不合适,她是倒退着出来,像被人狠狠推了一把,脊背撞在结实的木门上,响亮的疼痛。

    “黑木莲,你到底要我我怎样,我对你还不够温柔吗,你为什么要拒绝我,为什么为什么!负心汉你该去死,我对你那么好,凭什么!”她大哭大喊,双眼鲜红,还要跑进去时,被藤野几个医生死死拽住。

    她不甘:“藤野,你们也看到了,我这几天这么尽心尽力地照顾他,彻夜未眠,连水都端到他嘴巴喂,就差扶着他上厕所,他凭什么!!……”

    凭什么后的话被隐晦掩盖,里头传来低低的啜泣,所有人瞬间把女医生往外一扔,争先恐后地挤进去。

    黑木莲连人带被一起倒在地上,姣好的面容盈满了眼泪,令人心碎,众人先是目眩神迷地倒吸一口气,惊叹他的美丽,随后才皱眉塌鼻,迸发怜惜之色。

    晶莹易碎的眼泪造出一道星轨,润湿的皮肤更加晶莹剔透,黑痣于红软的眼睑处愈发浓郁,恰似一洞深不见底的黑沼。藤野掉了进去,不断旋转,旋转,头顶最后一根发丝也被沉重的烂泥浸没。

    他冲出门,又野狗样地冲进来,手上多了样东西,东西多了些红色。

    “莲,你说!她怎么欺负你了,我来为你主持公道!”

    黑木莲凄凄惨惨,手抚在眼角边,扫过女医生膝盖延至小腿的鲜血:“这个姐姐一直在强迫我,总喂我一些不想吃的东西,还逼我喝水,不喝就往我身上泼。我只当她关心我关心得着急,没曾想,她今日恼羞成怒,居然硬要上我……”

    大家看看黑木莲凌乱的衣衫,看看只着一条里裤的女医生,一切知晓。

    “你放屁!你撒谎!我根本没有往你身上倒水,那是我不小心洒出来了,我也根本没有碰到你!”她在那人委屈的目光中心软:“我只是看你吃的太少,担心你,你在发育期,要多吃点啊,我是在帮你,你怎么可以这么说我。”

    她话音未落,一个清脆的巴掌接着抽响,万籁俱寂。

    女医生昏倒,却没一人再对她抱有同情。

    藤野派人拖走她,语气关心:“莲,虽然她做的不对,但你确实需要多吃些东西,你身体弱,血红蛋白浓度低,再严重点,就要贫血。你需要像雪野小姐学习。”

    黑木莲闻言,视线转向正在啃肉片的我,我感受到,一瞬间有无数道炙热的铁丝将我死死绞紧。

    他只是木然道:“真的很可怕呢,控制欲太强,对别人对自己都不好,大家小心一点吧。”像被刚才的事吓坏了,漆黑的眸一动不动,眼皮顶在眼眶,显得呆滞。

    我眼珠子乱转,不确定他是否是对着我说,但我身边又没站着人。笑容上的怔怔目光,像一座没有灵魂的木偶。藤野挤开我,代替我与黑木莲对视,忽然,不由得身子瘫倒一瞬,宛若被什么很恐怖的东西盯上了。

    医生们在黑木莲的催促下全部出了房间,倒不如说是藤野被他可怜模样打动,赶着我们出去。

    药雾腾腾,飘上云端,刚刚经历了那一事,所有人都有些沉默,再加上昨日村民拿出的残臂断肢,药泡炸裂的鸣音刺得人耳朵疼。

    忽然。

    “叮铃铃,叮铃铃~”

    “啊!!”沉浸在黑木莲面容中的藤野被吓了一大跳,发出藕断丝连的啊啊声,雄厚低沉,滑稽得让我大笑出来。

    他清醒后,恼羞成怒,先瞪我一眼,随即恶狠狠拿出电话挂断。

    这是第三个电话,在他进村的第三天响起,似乎并不如医生们所说频繁,但他们的感情,就不清楚了。

    他又怒瞪了我一眼,拿着电话急匆匆走掉。

    人走了,就好谈论人了。

    “真好啊,我都来了三天,家人也没给我打一个电话。”

    “我倒不喜欢接电话,你们不觉得,电话很恐怖吗?”

    “明明发消息就行了,有时间看到了我就回,若是在工作也能不被打扰。电话就不一样了,随时随地,不知何时响起,一阵又一阵,催命似的。我好不容易睡个午觉或是休息放空,突然来一个电话,简直就像要我的命!”

    “而且现在通讯这么方便,干嘛非要用电话。文字既能表达清晰,还能自动保存记录,回看也方便,配上两个表情包,同样能表达情绪。如果要电话来,我总觉得是有什么急事,感到特别不安焦虑,心头狂跳,究竟什么要通过打电话来通知我,从铃响的时刻,那种可怕的念头就开始产生,是妈妈生病了?爸爸被车撞了?还是妹妹出事了。”这位医生描述时神情惶恐不安,周围的医生跟着心里泛起恐慌,仿佛身临其境。

    年长的女医生摇摇头:“你们太敏感了,不过一个电话而已,文字哪里比得上声音,能传递出对方的情绪感觉,闻音如见面啊,一句一句交流的是彼此的感情。”

    那个医生小声反驳:“岂不是更吓人,万一是个不熟的人,仿佛拿着把刀架我脖子上要求我快回复,不给我一点思考时间。”

    她立马把头转向我,问:“雪野小姐,你觉得呢?”

    她心想,雪野小姐看起来不过16、7岁大,是个年轻的女孩子,肯定会赞同她的话。

    我回答得很快,这是个不需要思考的问题。

    “我没有电话。”

    ……

    众人寂静了一瞬,落在我的眼神逐渐怜爱。

    可怜的孩子,长这么大居然连手机都没有。再看她这一身奇怪的白茸茸装束,只露一双活泼的眼睛,究竟是从哪个犄角嘎达蹦出来的野孩子。

    她这么一个小女孩,能在这奇怪的村落活下去吗,医生们不由得升起稍许担忧。

    但终究与他们无关,没人有时间精力再去抚养一个如此大的女孩,医生们很快转移了话题,话题中心是房间里柔弱的黑木莲。

    一会儿,仿佛被医生们狂热的讨论吵醒,黑木莲从房间走出,面色不渝。

    “你们怎么还不去发药,是想吵死我吗?”他太阳穴的静脉血管狂跳,青色如同溪流穿梭于细腻的表皮上,十分迷人。

    医生们恍惚,忽然,齐齐站起身开始收拾药碗,期间有人想安慰向他道歉,都被他一张因生气而更加秾丽的脸挡回去,甜蜜的话语嚼碎混着唾液下胃,即使被他狠瞪,胃袋也致命的滋润。

    我要跟着医生们走,昨日窜走一天,我都没有找到鹿叔叔,今天还要继续找。

    末尾的我,身上并无负重,医生们看我年纪小,不要求我帮忙,我唯一要带的就是一些吃食,因此当我准备出发时,医生们已经走出一段距离,院子里萧瑟,空荡荡。

    “荧川,别留我一个人,我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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