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乐叹了一口气,看着窗外逼真的飞鸟,又叹了一口气。

    她抬笔写道

    7月14日

    这是我来到另外一个世界的第98天,我尝试了很多种方法,接触了很多种神秘侧的东西,但是没有用。他们都是骗子。虽然我始终坚信我一定能够回去,但是,我还是会感受到不安……

    写到这儿,林乐停下笔,她拧着眉,忍不住咬上口内的边鳃肉,磨了一会儿,才写道,

    7月14日

    ……孤独。我不愿意跟他们交流,他们让我感到荒谬和恐惧……或许他们也不愿意和我交流……无所谓了。也不重要。

    一种更加令我惊慌的东西好像正在慢慢降临到我身上。我感受到它的逼近了,但我无能为力……我好想回家,好想回家。

    但是没关系,俗话说,什么吾将上下而求索前面那句,总之,我一定会成功的,无论用什么方法……再不济,我还可以

    墨水凝滞在一个“以”字上,慢慢洇透了纸。林乐迟迟没有下笔。神色不定地看着面前的纸。

    门外有人敲门,在叫她出来。

    林乐顿了一下,想起门后的是谁。

    她匆匆把日记合上,塞到柜子最底层,又觉得不够,拿出来,放到衣柜最内侧。整整衣裳,临到快要开门,又转回来,用一种近乎粗蛮的方式把日记本拿了出来,塞到了枕头内芯。

    门外的敲门声越发急促,像是鬼魂在催命。

    林乐立在床边,背对着门,任敲门声再大也不去开门。

    她坐回书桌前。

    “林乐!林乐!”软糯的女声用着异国的语调叫她的名字,气愤,十分气愤。

    林乐听着,微妙地感到了几分快意。

    “你还要上学,不要装睡!快点给我起来!你听见没有?!我要生气了,你快点起来,出来吃早饭啊!”

    她说来说去,从来都是这么一两句。钥匙被林乐自己收下了。她打不开门,对着木制门无力地重复老旧的话术。

    可惜木质门变不出乖巧听话的孩子,只能让母亲的情绪在一次又一次的重复中走向崩溃。

    更别提,她还是个寡妇。孩子……大概是她现阶段唯一的支柱吧。

    惊慌逐渐平复,一种类似同情怜悯的心情从林乐的内心升起。

    歇斯底里本不是这个国度的主妇给世人的印象。

    “你父亲不在,你非要这样气我是吗?”她说着,语调中竟带了几分哭腔,“你到底是怎么了,突然变得这样奇怪,是被同学欺负了还是被老师教训了,你说啊……”

    林惠子很困惑也很难过,她乖巧听话的女儿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听话,乖巧,会在惠子因丈夫去世而失眠时,偷偷爬上床,抱住她说,“妈妈,你还有我,我不会离开你的。”

    女孩子的身躯是那么软糯,又轻又软,像是一团暖和的棉花。月光是冷的,是苍白的,像丈夫摆在灵堂的棺材。她的孩子,她可爱的女孩子,是暖和的。

    额头抵着额头,惠子把头埋在女儿的怀里,四肢交叠,她抱住少女柔软的腰肢,飘荡的灵魂好像又一次有了归宿。她把自己埋得很深,像是把一颗种子埋进了少女的躯体。

    而女儿只是轻轻拍着妈妈不断颤抖的身体,用轻盈的童谣压过母亲痛苦的哭声。

    用痛苦代替肥料,用泪水代替雨露,用月光代替阳光,她本以为,这颗种子会在女孩儿的体内发芽、生根。种子的另一头连着她,血网、筋脉彼此相融,她们会是最亲密无间的母女。

    ……可是,如今,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惠子想起自己早死的丈夫,想起自己听话的女儿,她趴在地上,像一朵被践踏的花,在好似碾碎的过程中,肆无忌惮地哭诉自己的悲痛和难堪。

    突然间,门开了。

    林乐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倒趴在门边的她。

    惠子顿了一下,她仰着头看向自己的女孩儿。在光影中,她的女孩儿面无表情地俯视着她。

    她突然像是弹簧一样跳起来,二话不说就狠狠打了林乐一个耳光。

    “啪!”

    林乐在响亮的把掌声中怔住了,过了好久,才轻抚上发烫的脸侧。她看向面前的女人。惠子,好像,正盯着她。

    这是林乐27年人生中第一次被人打耳光,而且是这样一记,毫不留情的、恶狠狠的耳光。她却奇异地生不出更多恼怒。连最开始的惊怒也好似被惠子冰冷的眼神冻结。

    她看着惠子,心绪高扬。她已经决定,之后惠子无论对她做什么,她都不会反抗。

    可无论她对接下来的情节怎么幻想,无论她的眼神是多么激动,多么期待。

    惠子只是将发颤的右手藏到身后,平淡地说,“吃饭,之后去学校。”转身,惠子没再看林乐一眼,匆匆地下楼。

    林乐失望了。

    林乐看着面前烫金字体的“稻荷崎高校”,觉得有些无奈又有些解脱。

    四月正是樱花开放的季节,粉色的花瓣落到金色的字上。哪怕惠子在送完她后匆匆离去,都没能改变林乐有些美好的心情。

    她站在那儿,仰头想去接一片花。

    【有人正在看你。】

    林乐顿了顿,没管,依然伸手。可惜花瓣的轨道就像是曲折的公路一样,正正好错过她的指尖。

    林乐的好心情有些裂缝,她看着油柏路面上的粉色花瓣,面无表情地踏过去,踩,碾。

    “咔擦。”十分清脆的拍照声。三角头,狐狸眼,没有精神气,但还牢牢举着手机。是角名伦太郎。

    林乐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角名伦太郎,“职业病,体谅一下。”

    少女目光不变。他只好说,“我只拍了这一张,又没拍到脸,你看,”他把手机放平,让林乐看见,“只有下半身。”

    照片在拍时被拉大处理,完整的成图除了横过整个手机屏幕的雪白大腿外,只有一小节英伦裙和在裙侧要落不落的长发。

    角名伦太郎沉默了。

    ……怎么会怎么微妙

    林乐抬眼,“角名君,是打算改行了吗?”

    角名伦太郎,“也别这样看着我……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原本拍的是樱花,”他迅速地把照片往后翻,“你看完就明白了。”

    裙侧、大腿、脚踝、耳侧、背影,几个部位因拍摄者的小心而被刻意拉大。照片内容糊成一片,只能通过背景依稀辨认人物。

    深色背景下,皮肤白亮地吓人。偶飘过几片粉色,更给这套图添上了几分暧。昧,乃至情色。

    怎么这么……那啥啊……

    角名要崩溃了。

    林乐指了指那几点粉色,“嗯,你拍的是樱花。”

    角名伦太郎干巴巴地张口,“这是角度问题……角度,你懂吗,有时候,就算是专业的摄影师也会出错,因为背景有人误入、环境氛围、摄影者本人的心情等等因素……”

    林乐,“哦,误入。我是不是应该跟角名君说一声抱歉?”

    “……”角名伦太郎没话了,他理亏在先,“算了……对不起。”低头,开始删照片。

    他没想到自己会在自己擅长的领域翻车,还翻得这么荒谬。

    太离谱了,真的太离谱了。他下回是不是应该看个晨间占卜之类的东西,再出门……角名一边烫手般飞快删了照片,一边胡思乱想。

    其实,拍得还可以。手指飞快掠过时,他会不自然地轻瞟一眼,确实,挺好看的……

    林乐错过他,“角名君有转行的想法也没什么,毕竟监狱包吃包住,比累死累活打排球好多了。”

    角名伦太郎听见,回神,把手机收回兜里。他在后面有气无力,“都说只是个意外了,我往常不会拍这种照片的。”

    “再说,在日本做这种事也很难进监狱吧……”后半句话被隐在哑声里,也不知她听见了没有。

    林乐没有再搭话。两人一前一后沉默地走在樱花漫道的小路上。

    角名伦太郎的话不多,本人甚至自认性格冷漠。所以现在,他只觉得突然凑上来搭话、现在又跟在林乐身后的自己诡异地不得了。像是中邪了。

    而且重要的是,他们本来也不熟。这样不尴不尬地走在一起,还闹了那么大一个乌龙……角名伦太郎已经在想,自己要找什么借口和她分开了。

    来到了一个路口,角名伦太郎张口,“我……”

    “角名君今天不用早训吗?”被打断了。

    怎么都没想到是林乐先找话头。角名斜睨了一眼身边的少女,慢慢地开口,“哦,我今天请了假。”

    林乐点了点头,顺着他问,“是因为什么请的假呢?”

    角名的表情变得复杂,“……感冒。”

    林乐扭头看他,“最近是有什么大型流感吗?”不然,运动社的明星球员怎么会突然感冒呢?

    “……”角名伦太郎沉默。他开始后悔自己当初怎么要接话头,而不是直接转身走。

    他怎么样也不可能理直气壮地告诉林乐,自己是因为吃棒冰拉肚子,被北学长勒令休假整改,这才没了早训……

    他只能先沉默。可一直沉默也不太好,太没礼貌了。更别提是在林乐面前。

    可流感什么,他也没看多少新闻……就算看,看的也都是乐子……谁会去特意记什么流感……

    怎么编……

    角名伦太郎苦恼。

    林乐不知道看没看出他的窘境,也没说话。角名不经意低头,瞧见了那双眼睛里微微的笑意。

    ……搞什么。

    角名皱眉,生硬地跳过这个话题,“……你呢,你来得好像比平常晚一些。”

    林乐眼里的笑意更加明显了。

    “是,今天是晚了些。发生了一些事,让我下定了某种决心,所以好像连天都变蓝了些。”

    “什么?”

    角名看见少女几乎快溢出眼睛的快乐,奇异地发现内心慢慢开始平静。他低头看着林乐。

    林乐却只是轻轻说,“角名君不要急,”她扭头,笑了,“你一会儿就知道了。”

    少女的脸好像糅杂樱花的粉,白润的脸颊和乌发一起,好像要融进日光里。粉粉的、香香的,是同她平常孤高毒舌又冷漠乖僻完全不一样的感觉。

    角名回过神来,觉得有些奇怪。

    嘴角上扬的程度太大了,瞳孔睁得太开了,蓝天映在黑眼里,反而显得有些神经质。

    “你……”角名伦太郎想要说些什么。

    林乐望他。

    角名伦太郎想了想,又放弃了,“……算了。”

    或许,是他的错觉也说不准。何况他们本就只是泛泛而交,这样突然地去说,唐不唐突倒是其次。重要的是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该怎么做。

    暂时,先观察一段时间好了。反正他们是同桌。

    角名伦太郎不再说话了。

    林乐又笑了一下,也不说话。

    教室到了。

    林乐一向会提前几分钟到教室,今早在家耽搁了一些时间,又和角名搭了会儿话,等到教室,刚放下包,上课铃就响起来了。

    宫治在后排睡得正熟,冷不丁地听见铃声。迷迷糊糊地坐起来,他看了看前排,又戳戳角名的背。

    角名回头,宫治把联赛的录像递给他,“给你带的录像。”

    “谢了,”角名接过。

    宫治摆了摆手,示意免礼。在微煦的阳光下,他望了会儿前排,好似在走神,打了个哈欠,趴下,睡了。

    日下老师的嗓音清灵而温柔,听她的课其实是一种享受。可她教的是国文,双重交织下,角名哪怕没有早训,也会像宫治一样。他慢慢睡去。

    教室外,人声嘈杂。角名被吵醒,还有些迷糊。他先望了一眼旁边空落落的座位,难得感到几分落寞。

    他错过了什么吗?

    角名把无用的情绪丢在一边,站起身,高挑身高让他能透过对面的玻璃窗望见外面的走廊。

    ……走廊什么都没有啊。

    在看什么,蓝天吗?

    角名伦太郎无所谓地回头,想去找宫治。

    事后很多很多年,角名都在后悔。后悔,后悔。

    无精打采的绿瞳,突然地,和一双黑色的眼睛相对。那是,他早上还看见过、担忧过,藏着风暴的黑瞳。

    角名睁大眼睛,还没反应过来,像个傻子似的扑过去。他摸到了冰冷又脆弱的玻璃。

    玻璃上,角名的脸又惊又怒。他好像看见,少女眼里依稀的笑意。蓝天也倒映在她神经质的黑瞳里。

    “发生了一些事,让我下定了某种决心,所以好像连天都变蓝了些。”

    ……什么?

    少女像人鱼跃入海洋一般下落,迫不及待,“嘭!”地一声,那样沉重,却只溅起了浅浅的血花。

    “角名君不要急,你一会儿就知道了。”

    角名从窗户探出头,盯着柏油路面上的躯体,良好的视力甚至可以让他看清少女未闭的黑瞳。

    ……啊?

    角名伦太郎觉得自己十几年的人生被眼前这场荒谬颠覆了。

    *月*日

    这是我来到另外一个世界的第**天,我尝试了很多种方法,接触了很多种神秘侧的东西,但是没有用。他们都是骗子。虽然我始终坚信我一定能够回去,但是,我还是会感受到不安……

    ……一种更加令我惊慌的东西好像正在慢慢降临到我身上。我感受到它的逼近了,但我无能为力……我好想回家,好想回家。

    ……总之,我一定会成功的,无论用什么方法……再不济,我还可以……

    林乐一直习惯把卧室的窗帘拉上,黑暗中,她冷漠地看着自己日记本上的日期被一点一点模糊,绝望的眼泪从她空洞的眼眶里慢慢溢出来。

    突然间,她看到了飞鸟凶狠地冲她的眼眶啄来,她感觉到了锋利的鸟喙刺破柔软的眼珠。她闻到了血腥味,感到了液体在她的脸颊流动。

    她想尖叫,但低头一看,自己的舌头已经掉在了地上。

    怎么会?

    林乐很疑惑,她的眼珠不是被啄穿了吗?

    怎么,还能,看?

    ……

    哦,是幻觉。林乐被哭声唤回了现实。

    她开门。凝视她门边的怪物。

    没有表情。没有细节。她只能看见那个女人像一滩烂泥一样趴在她的门边,真的是一滩烂泥,因为区分身体的界限被模糊了,只能看见一滩柔软的色块而已。

    像是漫画中被作者随意勾勒得龙套角色。

    ……没关系,都是幻觉。

    都是幻觉。

    除了他们,林乐看着向她走来的少年,眉眼清晰可见,会有不同反应。所以哪怕他的想法被标在了半空,林乐依然会感激涕零地接受。

    一个半人类。

    ……没关系,都是幻觉。

    林乐想,然后随意跳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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