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要怎样才会被评价虚假?

    一个让人摸不着头脑的问题。至少,在很久以前,如果有人这样问林乐,林乐一定会认为他不是中二病就是纯粹来寻她开心。

    窗外雾蒙蒙的,远处是混和着黑与白的幽蓝,伏在山丘头上,无端与她对视。外面的天黑了,车内有一排灯,林乐的脸在玻璃窗上,若隐若现、模糊不清。

    她低头,看着自己手里的数据表。表上数据不多,杂乱地摆在纸面上。数据们笔划粗细不一、长短不一,纸的边缘被反复蹂躏。

    恍惚间,人声喧哗。

    【脸好好看,不知道其他地方是不是也……】

    【好奇怪,一句话都不说,哑巴吗?】

    【听别人说,她好像有疯病……好恐怖,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真的在记录数据啊,好认真】

    【口音好奇怪,噫,不是本地人吗……】

    【好像是走后门进来的,走后门来排球部当经理,我们的面子也太大了吧……】

    ……

    很多五颜六色的人视线飘来飘去,被天花板和地面反弹后,小心翼翼地地移到她身上,然后情绪像见了茅坑一样喷涌而出,溅了林乐满脸的污秽。她气愤厌恶地抹了好几把脸,借了纸,水淋在上面,她要好好把自己洗干净。

    然后声音停了,下水道哗啦哗啦的声音停了。一片寂静,可视线非但没有散去,反而第一次,如此大胆地集中在她身上。

    像是巨兽来临时,山野的寂静。

    林乐放下纸,惶恐地,她抬头,却被震耳欲聋的声音砸地眼冒金星。

    【她在干什么?】

    【她在干什么?】

    【她在干什么?】

    ……

    她僵住了,任由他们的污秽砸到她身上,多的、臭的、硬中带软的。恶心的。

    【果然是疯子啊……好恐怖。】

    【监督到底为什么会把她放进来……好诡异的女人。】

    【她的表情是怎么会事,又没人管她。】

    【真是吓了一跳,刚刚像是被鬼附身一样……弯腰的时候,好得劲……】

    ……

    很恶心,然而没有人看见。只是微不足道的想法而已,滑过脑子,事后恐怕自己都想不起来什么时候想过。

    然而却确确实实是存在的,在时间的河流里搭着惯性,一路游经,像是钢印。

    林乐的肌肉缓缓放松。排球活动室很大,场子很多,但人更多。密密麻麻地挤在一处,站起来,站到凳子上,往下看,那么多部员,像是蚁穴中忙碌的工蚁们。蚁后是个半死的机器,工蚁却为蚁后服务,为什么?因为那是刻进基因里的本能,工蚁为本能工作。他们不知疲倦、不在乎道德礼仪,那样忠心、勤恳地为蚁后,奉献一生。

    她想到这里,笑了。她的笑向来是绝望的、神经质的、疯癫的,但这次却显得很平常。就像在日常中,被朋友的一个笑话不经意逗笑一样,浅浅的,但眉眼却舒展。

    她站在迎风口,一笑就被料峭的风扑了满头。冷冷的,她紧了紧胳膊,手指是冷的、胳膊也是冷的,透过皮肤下缓缓流动的血管,慢慢渗到心底,她冷得浑身颤抖。

    她要走了,她想林惠子了,林惠子的怀抱带着柔软的肉感和水汽,她一开始很不习惯,但现在,竟也有些想了。

    林乐拿起自己的东西,匆匆地穿过一个个场地,在满室的喧哗中,一头扎进漆黑的夜色里。

    ……

    回到现在,林乐目光渐渐聚到了面前的纸张上。

    有一只鬼刚刚从远处山丘头顶伏着的薄雾上,跳下来,狂奔到灯火通明的城市里,在她走神的时候,找到了这辆她的电车,此时正在窗外,虎视眈眈地盯着她,让人毛骨悚然。

    林乐是因为它回神的。纸张的摩挲声在寂静的电车里很清晰,林乐看着自己记下的那几个数据,有一种看见自己童年画的滑稽感。

    可笑,然而又不只是可笑,反而可悲地不得了。

    【世界要怎样才会被评价虚假?】狗屎不通的词句,意思却也明白。

    在一切都可以被用一个或者几个数据所概括的时候。在一切都是在执行定下的程序的时候。

    鬼怪在窗外叫嚣着,用它尖锐的指甲刮着窗户,阴狠地把脸抵在玻璃上,但却怎么也看不清它的脸。林乐像着了魔一样,把手指抵在它的眼睛处,隔着玻璃。

    “你想进来吗?”林乐小声问,神情天真,像是小红帽问门外的狼,你是谁?

    鬼收起了那副狰狞的样子,它点了点头。

    林乐立刻开始找窗户的开关,“嘭!”地一声,一个急刹车,林乐撞到了前面的栏杆,额头红了。

    鬼在外面哈哈大笑。林乐生气,“不准笑我!”

    鬼没回话,伸出长长的手指,点了点窗户,示意林乐。

    林乐生气,“你都笑我了,我就不看!”

    鬼苦恼地挠了挠头,不知道怎么才能哄好她,她都不知道自己怎么从一张模糊不清的鬼脸上看出苦恼的,她先笑了,才说,“好吧,服了你了,我就看一小下。”

    鬼点头。

    林乐回头了,她突然目眩神迷。

    凑到她眼前的是一张巨大的人脸,“同学,你没事吧?”一个女生,僵着脸问她。

    电车上突然有了声音,细细碎碎,嘈嘈杂杂,人像是突然从地下爬出来的一样,堆满了整个车厢。林乐想到了什么,急忙回头,果然,狰狞的鬼不见了,像是被橡皮擦抹去了一样,不见了。

    她坐在电车上,手里正拿着一沓数据纸,上面是乱七八糟的数据。电车开了一排灯,电车外面黑漆漆的,什么都没有。

    她想出去找它,但电车始终没有停下,悠悠晃晃地路过一座一座开着灯的房子,向黑暗中驶去。她盯着窗外,不得不趴在窗户上,想要再见见鬼。

    那个女生早就离开了。

    但喧嚣的人群一如既往,面色模糊、人声嘈杂,她被人群挤得不得不趴在窗户上。她再也没看见过鬼。

    是鬼消失了,还是她消失了?

    林乐想,欧律狄克因为丈夫俄耳甫斯的回头坠入深渊,可到底是谁坠入了深渊?

    好像是欧律狄克,又好像是俄耳甫斯。欧律狄克在俄耳甫斯眼前消失了,俄耳甫斯也在欧律狄克面前消失了。

    林乐突然有些眩晕。

    那一瞬间,

    到底是谁消失了?

    是鬼消失了,还是她消失了。鬼是鬼吗?还是其实,她才是鬼?

    林乐缓缓回头,环顾四周,五颜六色的人群,乱七八糟的气泡,随处可见的数据。

    谁是异类。谁是幻觉。

    ……

    林惠子,你在哪儿,过来抱我啊。我好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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