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竽烁来到了令一个世界,这个世界和他所有循环过的世界都不一样,是个没有具体事物存在的空间,一个又一个的粉面团柔软地弥漫,都是他触手可及的梦境。

    “欢迎来到,梦境迷宫。”

    他打开了第一道门,那道深红色,又像猪肝色的门,褐色又带点棕。

    “能过不过,不能过离婚!”声嘶力竭的女声带来一个破碎的玻璃杯来到祁竽烁的脚边,他寻着声音向上看,那是他年轻的母亲。

    飘逸的秀发,挽着一半头发,红唇轻启,根本看不出一丝愤怒的模样。

    “别哭啊小宝,妈妈不离婚。”她把摇篮里的婴儿抱起,叹了口气,有一下没一下地哄着他,那正是刚出生不久的祁竽烁。

    祁北秋出现了,那个一直沉默的男人,看着解之雨慢慢合上的眼睛,看她受生育之苦后的无能为力,看她的泪水怎么痛苦地留下,那曾是他发誓此生最爱的女人。

    “让你受委屈了。”祁北秋说,记忆里明媚的人儿和面前积郁的女人判若两人,毋庸置疑的是,都是他祁北秋用全部身家娶来的女人。

    解之雨抬头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眼神似是绝望那般把儿子放回摇篮里,补上沾有自己气息的灵力,温柔地伴着婴儿入睡。

    “我是不会母乳喂养的。”解之雨说,倔强的语气倒是和本人很像,生育并没有带走她青春般的容颜,身材也没走样,和祁北秋记忆里的少女一模样,倔强美丽,高傲滥情。

    她是个很爱玩的女人,也是如此和袁起起了争执,袁起看不起她的风流气,解之雨也看不上对方的死板,偏偏两人在工作上还是合作伙伴,所以不免出现硬碰硬的情况。

    但实际是,袁起是她最好的朋友,她们的感情很不错,不然也不会在祁家几乎无人生还的时候,继续下去对抗刑睿的任务。

    刑睿年轻时候的性子包容得不行,无论是墨守成规的袁起,还是明媚张扬的解之雨,或者温吞低沉的祁北秋,都是他……的朋友。

    唯独赵原诘他看不起,倒不是对方为了得到袁起不择手段,而是在赵起擅诠单枪匹马来到刑家证明他们骨气的时候,偏偏手下带来了他生还的消息,不知道用了什么妖术。

    被斩首示众的人复活,在普通人看来很诡异,但在赵原诘做来,就很正常了,这小子最爱乱七八糟的戏法,那次抛妻弃子的做派不知道用了什么戏法,找了谁做替死鬼。

    他替袁起高兴,两个孩子的性格都不像她那八面玲珑的丈夫,倒不是完全说赵原诘不好,而是骨气不行,没有袁起的风骨更让人佩服。

    要论人,赵原诘的确是个很好的人,知书达理,知礼义廉耻,场面话做得漂亮,也让刑睿有时候会猜测,袁起是不是就喜欢这种会说漂亮话的男人,而且是帅气的男人。

    刑睿在每家孩子出生的时候都见过,包括在他看来衣冠禽兽的时慑盛,还有他温柔软弱的第一任妻子,他们孕育的第一个生命是时瑜知,就是后来在万千悲痛中选择六亲不认的赤狐,一个人撑起了整个时家。

    第一任妻子薛清璃多愁善感,生下来的孩子也不遑多让,好在生活的抛弃,让时瑜知学会了坚强,流露不出任何一丝真情。

    时瑜知和祁竽烁关系不错,知分寸,有尺度的性格,让傲气又自强的祁竽烁能和他玩得来,倒是沈醉生,差点意思。

    他们幼年开过玩笑说沈醉生像女孩,但实际不是这样的,他无论是打猎或是下海,表露的男子气概不输他们。只是骨子里没有母爱滋润,温柔倒成了他的向往,谈吐的用词有些小家子气,但仅仅局限在幼年时。

    沈醉生长得很漂亮,清冷的漂亮,柔软的头发和白皙得病态的皮肤,长期在阴暗处生长,于是身子骨看起来不那么健康,被保护也是常有的事,不过他并不需要。

    他的狙击枪七十多斤,和别人的重型武器比起来貌似不算什么,偏偏他要飞,短暂的飞行切换,配合精确度高的枪械攻击。

    祁竽烁的生长环境不是被遗忘,而是在磕磕绊绊的温暖中成长,不像时瑜知的孤独难挨,也不像沈醉生的无助和彷徨。

    他都是很傲气的人。但祁竽烁是对家里最牵挂的那一个,沈醉生被成为棋子,和时瑜知被成为弃子的命运,没在他身上呈现。

    “让我看看你的手。”祁北秋拉起解之雨年轻的手,一眼都不给摇篮里的儿子,更别提在旁观视角里隐形的成年版祁竽烁。

    “原来爸妈年轻时长这样。”祁竽烁并不觉得自己死了,而是在另一个空间上活了过来,并且有幸能够目睹命运倒流时的模样。

    祁北秋的衣服是暗色的,除了内衬解之雨给他挑的浅粉色,胸口处还被解之雨磕磕绊绊地缝了个蝴蝶结,她心不细,对女工的活更是烦心,这也是她唯一的作品。

    针脚处粗糙,祁北秋私底下缝了一次又一次,都是按照解之雨原线路缝制的。

    “看我的手干嘛?你干脆杀死我好了。”解之雨闷声道,余光在摇篮里的孩子处停留。

    不得不说,祁竽烁和祁北秋有七八分相似,性格倒是像解之雨,傲气,没有父亲的半分谦逊,更没有父亲把心里话藏着的习惯。

    “你瘦了。”祁北秋用温暖的手掌给解之雨揉了揉发酸的手腕,她骨架小,生育本身就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更别提争强好胜地忙前忙后,祁北秋根本拦不住,不知道又留下了多少伤,要是在日后留下病根该怎么办?

    “知道就好。我问你,为什么凶我?”解之雨看着他,余光没有一半给摇篮里的儿子。

    “我没凶你。”祁北秋说,他说不上半分理由,他实际上是想掐死自己的儿子,掐死尚在襁褓里的祁竽烁,当他意识到自己居然有这样的想法才是真的疯了,于是他把目光对到给孩子准备特质奶粉的解之雨。

    “我本来以为我们有个孩子就好了。现在看来,有没有都一样。”解之雨挣扎开,眼里充满了遗憾,“现在好了,有了个孩子。”

    成年后的祁竽烁看着,他不明白,孩子对婚姻在何时像纽带?要让孩子像绳索捆绑住彼此,当然,仅用在有道德责任的父母身上,至少人性让可怜啊孩子没有逐水飘零。

    解之雨是个聪明人,她当然不是这么想,她不想留住祁北秋,毕竟对方肯定不会离开自己,他们是彼此唯一的良配。

    “我不想要这个孩子。”祁北秋说,他能看到解之雨灵动的表情变得模糊,“你现在做什么不是最好的?为什么偏要找一段苦楚受?”

    在成年的祁竽烁听得目瞪口呆的时候,年轻的母亲摇了摇头,她的神情变得温柔起来。

    “那不是苦楚。他是我们的孩子。”解之雨对他们说,摇篮里的孩子也成了她设想的聆听对象,但真正听到的是成年后的祁竽烁。

    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为什么来到这个世界,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来到这个世界。于是他对接下来的话充满期待,对可能不如愿的猜想又带着恐惧,他是那么认真屏息凝神。

    “你的灵力全被他吸走了。”祁北秋说,他长期隐忍的暗色眸子开始颤动,“如果拥有他的代价是失去你,我们,我和他(祁北秋指着自己的儿子说)都是极其不情愿的。”

    成年的祁竽烁木讷地点了点头,他完全融入了幻境之中,或许,没有人能对自己的过去不好奇,越幸福的孩子越是……

    祁竽烁过得忽明忽暗,但骨子里的傲气让他更愿意承认他过得幸福,生活的两面三刀他过得透彻,正是有苦难的渗透,对美好的向往更深刻,于是有了向阳而生的方向。

    “你情愿吗?祁竽烁。”年轻的解之雨突然转过头看向成年后的旁观者,不止是身临其境的感觉,像是每个毛孔,身体里的每个细胞,都来到了这个世界,与年轻漂亮的爸爸妈妈对话,看看他们过得好吗?

    亲情的血脉是最不容易断舍离的,祁竽烁绝对吻合,和亲爱的母亲对视上,他的泪水瞬间夺眶而出,此刻最柔软的土地在他的内心被窥见,遍地生花,又繁花似锦。

    对女性的初印象,大多源自于母亲,他亲爱的妈妈张扬明媚,漂亮温柔,是一切美好的代名词。他不得不承认,云桀和解之雨有几分相似,却带来不一样的感受。爱本身光怪陆离,情感,总在生命不同程度延续。

    正当祁竽烁想好回答的话,整理好讲要用的语气时,一道强力把他拉了出来,拉出来这个温暖的面团,拉出解之雨温柔的眼中。

    “你……”祁竽烁顿时感到刺眼无比,但内心的浮躁定未压去,等他适应光线,看清面前的人,就只剩下了眼睛瞪大的震惊。

    那人衣襟上似乎带股茉莉香,又向寻常的茉莉香,但祁竽烁怎么想也想不到,这股幽香居然来自男人的身上,还是比他还要年长的男人。

    那人正是和他先后死亡的时慑盛,他脸上的神色不悦,似乎带着责备的目光。

    “你来做什么?”时慑盛问,这个世界正是他为自己创造的,没想到被祁竽烁进来分了一杯羹,无论好坏,都是他时慑盛吃亏。

    “你不是死了吗?”祁竽烁疑惑,他把时慑盛的死亡记得清清楚楚,自然还有和他一道殉情的齐鹤妍,他往时慑盛的身后东张西望。

    “你怎么进来的?”时慑盛皱眉,对于这个入侵者很是不满,找半天,齐鹤妍没找到,倒是找到了个不知死活的祁竽烁。“你差点被幻境吞了,进来为了死第二次?”他问。

    “我死了?”祁竽烁看着抱臂环胸心生不满的时慑盛问:“这是哪?我不想死怎么出去?”

    时慑盛饧着眼,像是在看低等生物一样的眼神看着祁竽烁,半天不回答。他这会儿想的是,对方是不是带着目的前来,毕竟他神通广大,刑睿他们打自己魔法书的坏主意他可知道,并且十分不满,那可是自己最宝贝对东西,一半以上的能量都来自于它。

    祁竽烁召唤出金光镰刀,怜惜地当着时慑盛的面割破手指,以血入刃,下一秒,血光锃亮的长镰刀在他面前出现。

    “别耍混。出去,等活人唤你名字。”时慑盛鄙视地看着祁竽烁略显粗鲁的动作,他拿书作为法宝,自然看不起他们那些刀光剑影的粗俗武器。当然,仅仅在这只自命清高的老狐狸眼中觉得粗俗,毕竟,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用“粗俗武器”的人,并且力量不少。

    祁竽烁点点头,拉着镰刀的锁链,托着镰刀跟着时慑盛走,把棉花糖的地面划出不少深刻的划痕,然后回弹,只留下他以血入刃的血迹,零零碎碎的,像一条红色且斑驳的蜘蛛丝,血液随着时间慢慢氧化变暗。

    “停。”时慑盛回头,他不明白,为什么祁竽烁要跟着自己,还凶神恶煞地提着把血迹斑斑的镰刀,一副魑魅魍魉都不及的表情,让他斗胆当一回钟馗,也丝毫不夸张。这要得益与他的死法,五官都被毒得狰狞不堪。

    “干嘛?”祁竽烁抬头,不再盯着自己破皮的靴子,对上时慑盛明亮的眼睛。不得不说,时慑盛和时瑜知真的一模一样,就凭这双阳光般的眼睛,就能让祁竽烁迅速联想。但如果时瑜知本人在,他就知道自己说的是胡话——事实,两人某种程度根本不像。

    “你,把我的地弄脏了。”时慑盛看着自己浅粉色的,像棉花糖又像云朵的柔软地板,被不速之客糟蹋成这副模样,不由得生气。

    祁竽烁回头一看,果真如此。虽然对方和时瑜知脾气丝毫都一样差劲,但看起来不好惹多了,他正愁着怎么跟对方解释。

    这是他为了找到回来的路划的,毕竟他不能完全信任时慑盛,这个打女人的男人;倒不是说性别有什么问题,而是齐鹤妍他是见过的,不说别的,起码对方还算礼貌。

    不像时慑盛,当个典狱长。也不知道是什么特殊癖好,看得让人糟心。

    “时瑜知呢?”祁竽烁听到自己这么问,那位许久没见的朋友,他现在到底在哪呢?虽然这样的话很不和时宜,但他真的这么问了,或许是潜意识……算了,问都忘了。

    时慑盛皱眉,探究的目光看着祁竽烁,他认这个儿子,毕竟把父亲挤下去的狐狸崽子他是头一个,估计手段也是个残忍的货色。

    正僵持,一道青年的声音响起:

    “你们在找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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