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雨初歇,空气中弥漫着清新的泥土味,走在田间小道难得的惬意。

    程煜悠哉悠哉骑在马上,不禁感慨:玄衣长枪,墨发飞扬,光是背影都觉得英俊潇洒,难怪每次回京京城贵女挤破头都要一睹萧将军风采。

    实在是一幅美景……如果地上没有躺得横七竖八的杂草的话。

    圣旨宣读完后,萧樾作为代表体面地恭维皇上几句,才接旨起身。

    神情恭敬,礼节上没有一丝不妥。但跟了他这么多年的程煜,一眼就看出他明晃晃的不爽。

    果然,出了军营,身边只剩他和几个亲兵的时候就不装了。

    一路上拿杆长抢把庄稼地边的野草除了个遍。

    程煜和二十几个亲卫只能不远不近跟在后面,根本不敢触霉头。

    这人平时十分好相与,有时候脾气上来了,便把自己一个人闷着,不一会儿也就好了。

    不过程煜也没见他发过几次脾气……刚去西北监军时候,好像打仗被人暗算了受了点伤?晚上回帐子里抱起酒坛子就喝。程煜去找他时候已经吐得不省人事了。

    就这样憋着能好就怪了,别把自己气死了。

    程煜秉持人生在世快乐至上的原则,就看不得这种丧样,从那次醉酒开始自觉担任起开导萧大将军的责任。

    程煜眼看着已经出营几十里地了,那人也差不多发泄完了,一夹马腹追上萧樾,自信开口。

    “别气了,虽然我不用进宫面圣,但是我可以送你到宫门口。”

    有些人天生不会安慰人,这也无可厚非。

    不过像程煜这样,不会安慰人还异常自信,总能句句往人心口精准捅刀子的却是少见。这么多年竟然没被人打死。

    萧樾不仅没打死他,反倒是渐渐习惯了有这么一个聒噪的人在他烦闷时候再添一点堵。自己都没察觉的时候默默允许了这人炸毛时候靠近他。

    “老东西没安好心。”萧樾说话间又斩倒手边一片草,“那圣旨上说的什么屁话,想我了让我回宫和他叙叙旧,说这话他自己信吗?”

    萧樾早些年在宫里住过几年时间。说是住也不恰当,应该是被软禁。

    皇帝忌惮镇北军造反,把当时十岁的小世子接到京城。

    还用得着人家爹打仗,自然不敢亏待萧樾。宫里每天好吃好喝供着,比一干皇子待遇都好,出宫玩也都有人一直陪护。

    也就是那几年,认识了程煜,满京城和程煜这个纨绔胡作非为,画舫投壶、赛马赌牌无所不为。

    虽然皇帝这样不厚道,不过这软禁生活过的实在快活安逸。

    之后老侯爷战死,放萧樾回去接管镇北军,虽然行军述职上依然各种限制,但也没对他这个统帅有实质性伤害。萧樾为什么会那么抗拒皇帝?

    程煜也不想见皇帝,毕竟做了亏心事,容易被皇帝清算。

    那萧樾不想见皇帝,难道也是?但不该骂的这么理直气壮啊!

    程煜想不明白,萧樾也肯定不会告诉他。无所谓道:“回京看看美人也是好的。你那西北连个兔子都很难见到母的,再待下去别打一辈子光棍了。”

    萧樾手上长枪不停,心情明显好转,凉飕飕评价道:“程兄,你一个光棍怎么好评价我的?”

    程煜御马绕到另一侧,一把夺过比他还长的抢,扔给后面的亲兵:“姻缘这种事可遇不可求,咱们现在能做的就是多遇。我们脚程快,索性今晚少赶点路,逛逛夜市欣赏下扬州美人如何?”

    程煜见他不为所动,继续推销道:“江南四州,就属扬州最热闹,尤其是里面几个镇子绝对不虚此行。”

    萧樾像当真来了一丝兴趣,思索道:“听闻扬州有个落仙镇,挺热闹的?”

    聊的是他最拿手的吃喝玩乐,萧樾只需抛出一个“有点感兴趣”的暗示,程煜就能自顾自喋喋不休起来。

    “对对对,”程煜激动地讲解,“我听说书的讲这个地方,小桥流水,青砖黛瓦甚是好看。”

    “你想去落仙镇啊,此地距离那不过十几里,正好今晚天黑了我们逛夜市去。”

    “诶?不对,”程煜突然想起来什么,“这落仙镇是好几年前的叫法了吧,自从那里茶叶进贡之后就改名龙坞镇了,我就说听着这名字怎么有点陌生。你是怎么知道以前这名字的?”

    “啊?书上看到的吧?”萧樾认真思考了下,摇摇头,“记不清了。”

    程煜欣赏道:“有出息,小小年纪就知道看这等寻欢作乐的书,难怪我俩是挚交。”

    萧樾被他这打心底的骄傲堵地不知道说什么好。倒是想起个正事:“花你的钱。”

    程煜无语:“你一个将军,怎么跟个要饭的似的。侯府不发俸禄吗?”

    侯府俸禄还有别的用处,皇上没事克扣点军饷,萧樾不得想办法补。反正这人有钱,萧樾花的心安理得。

    龙坞镇到了晚上街上反倒人头攒动,沿河摆满小摊,热闹非常。离京之后一直呆在西北,确实好久不曾见到这样的热闹了。

    一行人找了间客栈安置好马匹。

    亲兵早就迫不及待,萧樾点头后撒丫子便跑,马上没影。

    萧樾莫名被这些人感染,也难得有雅兴,换了身宽袖袍子,找了只簪子束起半数头发。身上杀伐之气全无,倒是多了些温润。

    常年呆在西北,一身戎装,好久没这样穿着了。萧樾在客栈回廊里等程煜的时候,莫名生出了一丝别扭:这样会不会有点招摇?

    不过这个困扰马上就被打消了。

    房门打开,只见一根精致的“水葱”款步走出,立在面前。

    程煜一身白衣,外罩翠绿宽袖纱衣,腰间叮呤咣啷坠着好几个玉佩,手里装模作样拿着把折扇。

    如果不是身后没长羽毛,萧樾都怀疑他能现场开个屏。

    倒是这衣服比行军打仗的衣服更符合他气质。

    萧樾怎么想都想不明白,一个好好的京城贵公子不当,非要这么多年跟着他去边境吃沙子?

    当年老王爷战死,萧樾执掌镇北军,皇上声称他年少挂帅压不住手下将军,派来官员协助,其实就是堂而皇之安排监军,引起了军中一阵不满。人还没到,萧樾手底下几个副将就商量着给人一个下马威。

    谁知道全军严阵以待打算刁难的人,竟然拉着大车小车货物来分给将士,活像是来犒军的。

    这位监军不等手下接待,就一个猛冲抱住了他们主帅。

    各位将军仍然没有放松紧惕,接下来几个月对这位监军诸多防备,甚至无法无天地拦截过程煜寄回皇宫的信,不过内容都大差不离——一水的拍皇上马屁,偶尔提一两句镇北军有多安分。

    渐渐地大家不得不相信,他们主帅说得对,这是自己人。

    再后面程煜何止是处成自己人,在萧樾的默许下,地位简直和他等同。虽然在军中不挂职位,但随军出征、指挥副将一样不拉。

    萧樾无语:“当时接到圣旨,匆匆动身南下,你哪来的功夫收拾这么多东西?”

    “没有啊?”程煜一展折扇,骄傲道:“刚指挥你的亲兵去买的。”

    得,一点没把自己当外人看。

    整队人就他一个不是镇北军的人,反倒是把萧樾亲卫使唤的理所当然。

    不过萧樾也一点不客气的用起了他的钱袋子。

    程煜没去西北之前那可是京城出了名的纨绔,什么稀罕玩意没见过,逛一路也没买什么东西。

    萧樾常年行军打仗对这些小物件也不感兴趣,但……

    “子谦,那绿豆糕不错。”

    “给。”

    “子谦兄,这也太甜了,其实我比较喜欢吃咸的,就比如驴肉火烧。”

    “买。”

    “程兄啊,你说这糖画能好吃吗?”

    “好吃,你买个尝尝。”

    “子谦……”

    “停,”程煜停住脚步,上下打量着萧樾:“祖宗,您不怕把自己撑死吗?”

    萧樾啃着饼子,无辜眨眼。

    “你在西北平时是吃不上饭吗?”程煜扇子都没心思摇了,数落道,“我记得我们是吃过晚饭出来的吧?”

    确实吃撑了,萧樾费力嚼完最后一口饼子,安安分分闲逛。

    不过没安分多久。

    萧樾明媚一笑,道:“子谦,我小解去,你随便逛逛,等会找你啊。”

    笑这么妖孽指定没好事。

    但不等程煜反应,萧樾已经在人群中几步窜没影了。

    走开有段距离,萧樾来到河边一处卖花灯的小摊前。

    穷的叮当响的将军赫然掏出一腚银子:“老板,要那个最大的花灯。”

    沿河很多女子都在放花灯,不过也都是随便放个最普通的荷花花灯。

    这种装饰华丽的灯也就是摆着看的花架子,一月也不见得能卖出一盏。

    老板一时间喜笑颜开,取下摊子上的花灯,还贴心地递出一支笔,介绍道:“公子是外地来的吧,咱们这有放花灯的习俗,据说花灯会随水漂进忘川,逝去的亲人能看到,公子有什么想对他们说的话可以写下来。”

    萧樾道谢,接过笔。

    眼眶不自觉变红。

    这一刻他才发现,刚才都是强壮镇定,再踏入这条街的那一刻,思念就占据了这具身体。

    太想他们了,心里千言万语汇聚到笔尖却无从诉说,手迟迟顿在那,不知道该写什么。

    摊位老板见小公子迟迟不落笔,贴心地想给他建议:“公子。”

    老板连叫了几声,萧樾才回神,道了声歉,写下几字,把笔还给老板。

    【一切安好】

    萧樾静静地看着灯飘远,神情专注。

    专注到没看到不远处一个绿油油的影子。

    程煜叹了口气,趁那人发现前先一步离开了。

    萧樾往回走了好远才找到那根显眼的“水葱”。彼时已经又是那副没心没肺的模样。

    程煜看到萧樾激动地挥舞着手中的船票。

    “祈安,走走走坐船去。正好沿河而下,坐到客栈回去睡觉。”

    程煜花钱十分阔气,寻常二人结伴出游,也就租一只小船看看江景。程煜租这条船,上下两层。上层绸缎装饰,四壁镂空,观赏江景绝佳。

    萧樾对这种奢靡作风大为不耻。

    不耻归不耻,一点不影响他心安理得的享受。

    萧樾一副没见过世面样,把船里转了个遍,才心满意足抱着船舱里水果瓜子上阁楼,挑了个绝佳的坐姿欣赏美景。

    这里确实热闹不输京城,刚走在街上没觉得,现在从高处看,街上摩肩擦踵,桥上更是来来往往挤满人,几乎错不开身。

    萧樾端起桌上的茶,垂眸浅嘬一口,正惬意之时被一阵突兀的尖叫打断了。

    “快救人!”

    “别挤了,有人掉水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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