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珂自此闷头苦学，将以往最不爱学的理论逐一梳理、归纳、总结。
她思量着自己之前，见父亲做过最多的是家常用具，而其中相对简单的便是青铜鬲。
其用途与鼎相似，而形则不同，鼎是由一个半球形器加上三足，鬲是腹足部分，一般为侈口，有三个中空的足，便于炊煮加热。
姜珂确定了要试验的第一个物件儿后，并没有急切去着手，而是按计划研习了足月，再去准备东西摆置院中。
“珂！”
姜珂此刻正搬着一大块粘土，冷不丁听见人喊，趔趄两步，险些摔砸在地。
“阿兄？”
姜珂放下手中重物，循声望去，见是隔壁院孟陈夫妇的次子丘，正于院墙冒个头唤她。
这些时日，姜珂吃在隔壁，住在自家，因不好总去打扰，常常端碗去盛了食物回家吃，她说自己年幼饭量小，遂每天只去一次，多是午间。
偶尔姜珂也会沉迷研学，忘了时辰，那孟陈氏便会遣与她年龄相仿的次子去唤，或端碗送去。
至于爬墙来唤，原是这阵儿没那么冷了，姜珂总在院中摆满卷册，或趴或坐，沉迷其中。孟丘之前在正门敲声，总要好久才得回应，干脆在院中至了梯子，比那要方便的多。
“已是日中，瞧你还没来，便知又学得忘了时辰。”
孟丘说罢，扫量院中不同，又问：“今日不看册了？”
姜珂仰头回他，“看得差不多了，想试着制模做范。”
孟丘其实不太懂铸铜工序，只听姜珂说过几句，大致记得铸铜要先画好细图，确定了样式尺寸，便着手准备一应材料，接着用泥土制模，再夯制外范、雕刻纹饰、作泥芯……
光是这些，就听的他晕头目眩，反观姜珂，提到相关种种，总是侃侃而谈，有着无穷尽的兴趣。
“有什么能帮你的吗？”
孟丘见她小小个人，实操这等活儿计不是易事，便主动请缨。
姜珂走至水盆净手，随口道：“不用，我今日只做外范，还没到难的地方，之后有什么搞不来的，再寻阿兄你来。”
孟丘叹了口气，“你若不愿与我阿娘学做糕饼，何不考虑去当个画师？我听说咱们临县闾塾有个画师是女子。”
姜珂道：“我只会些器物图样，离画师还差得远。”
孟丘劝说道：“我见你刻画的很好，是有天赋的。”
姜珂似是不想回了，扯布擦手，转身回屋前只道：“我去拿碗，你且从墙上下去，仔细别摔着。”
孟丘空喊两声，对方全然当没听见，迈进屋去，他不肯就这样算了，愣是双手扒在墙头，直勾勾地等着姜珂出来。
“我从未听过女子能做铸铜的活儿计，你这般柔弱，又怎能干得成这个？”
姜珂出来时吓了一跳，先是意外他还没走，再是咂摸他说了些什么，顿时来气，亦不做声去回应，端碗出门。
孟丘这才从梯子上慌张下来，跑去自家门口迎她，见其沉着个脸，又是心虚道：“你生气了？”
姜珂并不理他，擦肩而过去了里屋，见到孟陈氏，她脸色一变，笑呵呵喊：“婶子，我来晚了。”
孟陈氏见她端个碗，便知晓留不下人，伸手接过时，一如往常唠叨两句，“再认真也别忘了吃饭，我听丘说你将午饭留一半晚上吃，这是何必呢？晚间我家也要吃食，你再来取一趟就是，还有……”
“阿娘！”
孟丘从门口匆匆跑来，看样子十分急切，打断了二人对话。
孟陈氏乍见他如此，心下不安，上前询问：“何事焦急？”
孟丘粗喘了口气道：“官署来了衙役，专敲铸铜铺门，嘴里喊问姜氏女，不知是要作何，爹过去打听，兄长腿脚不便，叫我先回来报信儿。”
两人听闻，均是一惊。
此刻，孟陈夫妇长子垒拄拐来迟，催道：“都愣着作甚，先将珂藏起来，待清楚什么事再说。”
孟陈氏拉过孟丘，嘱咐道：“现下是出不去别屋了，先用柴篓子扣珂身上，我且去看看外面如何。”
姜珂怔愣着被孟丘推去角落，直至柴篓于身，失去了视线，才堪堪晃过神儿来。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听官署特意来寻她，难免想到去年征兵之时，拉扯绑人，违者便打。
姜珂战战兢兢地想着，忽听外面脚步杂乱起来，似乎闯进了院中，又掀砸了什么，她心里慌张，咽了几下口水。
“你们，你们干什么推人？”
“闯门伤人，我要去署衙告你们！”
推搡中，姜珂只听到这么两句，她更是紧张，又尽力竖起耳朵去听其他。
嘈杂中听得些内容，拼凑起来大致是说颐国要去王都朝贡，目前玉石礼器足矣，只差些少女凑数人牲。
颐国既刚收了这小邑之地，自是要问封了新贵的氏族表示，因而官署查阅名册，如去年征收男丁般，筛选每户适龄女子。
人牲非比寻常，嫁为人妇不可，身有残缺亦不可，再要求高些，连面目差些的，也要去掉，孟陈氏家仅有一女，现已嫁出，算是躲过了这一劫，不成想因护姜珂惹上了这事。
“我等奉令行事！瞧尔鬼鬼祟祟，怕是窝藏了人，现下交出人来倒罢了，不然抓了去最少判尔扑刑！”
此言一出，姜珂不禁骇然，孟陈夫妇对她多有照顾，如今竟招来横祸，饶是再怕再惧，她也不能这般连累。
守在一旁的孟丘，见柴篓欲动，猛的按下，低声斥道：“你不要命了！他们要抓你去充人牲！”
姜珂一开口，声音都是抖的，却还是咬牙道：“横竖躲不掉了，不如现在出来，免得你们受牵连的。”
孟丘依旧压着柴篓，低声劝阻，“珂！”
姜珂眼一闭一睁，颤声道：“你若真为我好，去我家里屋的枕下，取来青铜镂空方盒，也叫我此去有物相依，魂归故里。”
外面拉扯争论声越来越近，孟丘纵使再不情愿，也知事实如姜珂所言，横竖躲不掉了，遂妥协而去。
与此同时，姜珂掀开柴篓冲了出去，眼含热泪，大喊道：“姜珂在此！”
武王三年，周人自岐下东徙，于沣河两岸作邑，丰京在西，镐京在东，为宗周都城丰镐，一桥相通，已有百余年。
三辆木槛车朝此而来，细看装有两车青少女子，还有一车人数少些，为小童稚子，皆是粗麻蔽衣，畏首畏尾。
姜珂几经辗转，此时抱膝小憩，蜷缩在女车一角，因旁几人推搡，她才抬起头，随众人昂首方向望去。
内城外郭，立皋门，皋门有伉，仰望而去，何其巍峨。
此一行车载之人，均来自不久前被灭国的边远小邑，对王都，只耳闻，未曾见过。
姜珂亦是如此，直到车轮缓缓进入，她才终于垂下眼睫，知死期将至，欲有泪出。
“车上何人？”
城门守卫例行询问，最前方领路人便掏出一铜璋递上。
“颐国来贡，隅中已有使者与玉石车行先抵，我等押解人牲，稍晚至此。”
那守卫想来是午时换值，并不知晓先前到者，仔细阅过铜璋后，又与同伴一一查看木槛车内众人，才交还信物，礼敬放行。
匠人营国，方九里，旁三门。国中九经九纬，经涂九轨。王宫居中，左侧是宗庙，右侧是社坛。
领路使与车辆避讳而行，依照先前得知路线抵达王宫门前，便见宫中寺人在等。
两方上前确认身份，领者向跟车侍衙吩咐了几句，接着姜珂等人就被勒令下车，后以麻绳缠腰，十人一组，接连串起来。
准备完毕，每个侍衙手牵两队，跟在寺人身后入宫。
众人舟车劳顿，饥渴体寒，忽弃车徒步，一无默契，二缺力气，走起来拖拖拉拉，偶有碰撞。
为首领路的那寺人回头，见之皱眉，问领者道：“奉上人牲如此，何以祭天？”
领者面露愧色，赔礼道：“路漫漫修远兮，难免疲累，我等皆知此牲用于祭祀，是以好生善待，不曾虐身劳饿，待休整两日，定恢复鲜亮，不误大事。”
这边话音才落，两声皮鞭甩了出来，紧接着便有两人驱喊道：“清路！速速让开！”
寺人与领者听到声响，便心下清楚何事，立即退立一旁。
但剩下尽是幼弱，没见识，不曾见过贵族出行，自是不知何为依礼避让，光是几声吓人鞭响，就够魂飞魄散，乱作一团。
姜珂倒算冷静，循声去看，见两个年轻舍人挥鞭开路，身后行来一辆四马驾辕的青铜轮牙马车，纹路精美，镶嵌宝石，装饰更是华丽。
她看得入迷之时，不知旁人被谁撞到，直直摔了下去，拉着系同绳的人都七扭八歪。
姜珂腰间勒得太紧，弯背稍缓，又因此举失了藏于怀间之物，顿时慌神儿，伸手去够。
开路的舍人此刻已到眼前，见人都被吓得往后躲窜，偏有个不长眼的还往前爬，当下就是一鞭甩去，正中姜珂手背。
姜珂吃痛收手，又不甘心就此丢了那物，复又伸手去够。
舍人见尔这般无礼，怒而扬鞭，这次未等落下，被身后而来的贵人制止。
姜珂不顾腰间绳子扯的生疼，满脑子只想着还差一点儿就拿回来了，不料咫尺之间，被人抢先一步拾起。
“还我！”
姜珂失声喊出，抬头去看，眼前之人身着赤玄，束腰宽带，垂一条蔽膝，悬挂组佩，富贵的叫她一时花了眼，想是在刚刚那豪华车驾下来的人。
她愣在原地，对方却伸出手来，当真听了方才那一声，欲交还东西。
这下倒是姜珂不敢接了。
好在这时候，从宫里来的寺人跑上前来，行礼道：“公子莫理，这些乃是远地小邑来的，尽是乡县粗鄙者，若不是祀时要用，这般冲撞公子，定要剐了才是。”
寺人说罢，转头斥姜珂一声，“还不滚起来！”
姜珂一个激灵，连着被她拖累的左右一齐起身，这才彻底看清眼前人。
绾髻加冠，眉目清朗，面容俊秀，实在是年轻模样，想来长不了自己几岁，结合那寺人唤他公子，必定是生来尊贵的身份。
“这是你掉下的？”
男子开口询问，姜珂却不似刚刚那般气势，只拧眉盯着他手之物。
镂空窈曲纹方盒。
精美细致，工艺繁杂，是姜珂离开故里时，唯一带出来的东西。
她原想着这个不易发现，贴身藏起来，若是被焚烧于天，怀着此物而去，兴许魂魄能凭此去与父母团圆。
按说将死之人本该无惧，她偏是想到母亲死前遗言，怕自己说错一句，连个全尸都剩不下，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九泉之下又如何面对。
但能苟安，莫惹权贵。
姜珂心中默念这句，对着眼前人摇了摇头，不肯开口言语。
男子听言蹙眉，正欲再问，宫里方向匆匆赶来两个寺人，见人便道：“遇公子，怎得还在宫门？大王让奴来相迎，速速走吧。”
这时，方才那寺人和队伍领者，见有了机会，赶忙上前行礼离开。
绳子牵引一动，姜珂也就随着众人被拽走，只眼神儿还停留在那青铜弄器上。
她思量着自己之前，见父亲做过最多的是家常用具，而其中相对简单的便是青铜鬲。
其用途与鼎相似，而形则不同，鼎是由一个半球形器加上三足，鬲是腹足部分，一般为侈口，有三个中空的足，便于炊煮加热。
姜珂确定了要试验的第一个物件儿后，并没有急切去着手，而是按计划研习了足月，再去准备东西摆置院中。
“珂！”
姜珂此刻正搬着一大块粘土，冷不丁听见人喊，趔趄两步，险些摔砸在地。
“阿兄？”
姜珂放下手中重物，循声望去，见是隔壁院孟陈夫妇的次子丘，正于院墙冒个头唤她。
这些时日，姜珂吃在隔壁，住在自家，因不好总去打扰，常常端碗去盛了食物回家吃，她说自己年幼饭量小，遂每天只去一次，多是午间。
偶尔姜珂也会沉迷研学，忘了时辰，那孟陈氏便会遣与她年龄相仿的次子去唤，或端碗送去。
至于爬墙来唤，原是这阵儿没那么冷了，姜珂总在院中摆满卷册，或趴或坐，沉迷其中。孟丘之前在正门敲声，总要好久才得回应，干脆在院中至了梯子，比那要方便的多。
“已是日中，瞧你还没来，便知又学得忘了时辰。”
孟丘说罢，扫量院中不同，又问：“今日不看册了？”
姜珂仰头回他，“看得差不多了，想试着制模做范。”
孟丘其实不太懂铸铜工序，只听姜珂说过几句，大致记得铸铜要先画好细图，确定了样式尺寸，便着手准备一应材料，接着用泥土制模，再夯制外范、雕刻纹饰、作泥芯……
光是这些，就听的他晕头目眩，反观姜珂，提到相关种种，总是侃侃而谈，有着无穷尽的兴趣。
“有什么能帮你的吗？”
孟丘见她小小个人，实操这等活儿计不是易事，便主动请缨。
姜珂走至水盆净手，随口道：“不用，我今日只做外范，还没到难的地方，之后有什么搞不来的，再寻阿兄你来。”
孟丘叹了口气，“你若不愿与我阿娘学做糕饼，何不考虑去当个画师？我听说咱们临县闾塾有个画师是女子。”
姜珂道：“我只会些器物图样，离画师还差得远。”
孟丘劝说道：“我见你刻画的很好，是有天赋的。”
姜珂似是不想回了，扯布擦手，转身回屋前只道：“我去拿碗，你且从墙上下去，仔细别摔着。”
孟丘空喊两声，对方全然当没听见，迈进屋去，他不肯就这样算了，愣是双手扒在墙头，直勾勾地等着姜珂出来。
“我从未听过女子能做铸铜的活儿计，你这般柔弱，又怎能干得成这个？”
姜珂出来时吓了一跳，先是意外他还没走，再是咂摸他说了些什么，顿时来气，亦不做声去回应，端碗出门。
孟丘这才从梯子上慌张下来，跑去自家门口迎她，见其沉着个脸，又是心虚道：“你生气了？”
姜珂并不理他，擦肩而过去了里屋，见到孟陈氏，她脸色一变，笑呵呵喊：“婶子，我来晚了。”
孟陈氏见她端个碗，便知晓留不下人，伸手接过时，一如往常唠叨两句，“再认真也别忘了吃饭，我听丘说你将午饭留一半晚上吃，这是何必呢？晚间我家也要吃食，你再来取一趟就是，还有……”
“阿娘！”
孟丘从门口匆匆跑来，看样子十分急切，打断了二人对话。
孟陈氏乍见他如此，心下不安，上前询问：“何事焦急？”
孟丘粗喘了口气道：“官署来了衙役，专敲铸铜铺门，嘴里喊问姜氏女，不知是要作何，爹过去打听，兄长腿脚不便，叫我先回来报信儿。”
两人听闻，均是一惊。
此刻，孟陈夫妇长子垒拄拐来迟，催道：“都愣着作甚，先将珂藏起来，待清楚什么事再说。”
孟陈氏拉过孟丘，嘱咐道：“现下是出不去别屋了，先用柴篓子扣珂身上，我且去看看外面如何。”
姜珂怔愣着被孟丘推去角落，直至柴篓于身，失去了视线，才堪堪晃过神儿来。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听官署特意来寻她，难免想到去年征兵之时，拉扯绑人，违者便打。
姜珂战战兢兢地想着，忽听外面脚步杂乱起来，似乎闯进了院中，又掀砸了什么，她心里慌张，咽了几下口水。
“你们，你们干什么推人？”
“闯门伤人，我要去署衙告你们！”
推搡中，姜珂只听到这么两句，她更是紧张，又尽力竖起耳朵去听其他。
嘈杂中听得些内容，拼凑起来大致是说颐国要去王都朝贡，目前玉石礼器足矣，只差些少女凑数人牲。
颐国既刚收了这小邑之地，自是要问封了新贵的氏族表示，因而官署查阅名册，如去年征收男丁般，筛选每户适龄女子。
人牲非比寻常，嫁为人妇不可，身有残缺亦不可，再要求高些，连面目差些的，也要去掉，孟陈氏家仅有一女，现已嫁出，算是躲过了这一劫，不成想因护姜珂惹上了这事。
“我等奉令行事！瞧尔鬼鬼祟祟，怕是窝藏了人，现下交出人来倒罢了，不然抓了去最少判尔扑刑！”
此言一出，姜珂不禁骇然，孟陈夫妇对她多有照顾，如今竟招来横祸，饶是再怕再惧，她也不能这般连累。
守在一旁的孟丘，见柴篓欲动，猛的按下，低声斥道：“你不要命了！他们要抓你去充人牲！”
姜珂一开口，声音都是抖的，却还是咬牙道：“横竖躲不掉了，不如现在出来，免得你们受牵连的。”
孟丘依旧压着柴篓，低声劝阻，“珂！”
姜珂眼一闭一睁，颤声道：“你若真为我好，去我家里屋的枕下，取来青铜镂空方盒，也叫我此去有物相依，魂归故里。”
外面拉扯争论声越来越近，孟丘纵使再不情愿，也知事实如姜珂所言，横竖躲不掉了，遂妥协而去。
与此同时，姜珂掀开柴篓冲了出去，眼含热泪，大喊道：“姜珂在此！”
武王三年，周人自岐下东徙，于沣河两岸作邑，丰京在西，镐京在东，为宗周都城丰镐，一桥相通，已有百余年。
三辆木槛车朝此而来，细看装有两车青少女子，还有一车人数少些，为小童稚子，皆是粗麻蔽衣，畏首畏尾。
姜珂几经辗转，此时抱膝小憩，蜷缩在女车一角，因旁几人推搡，她才抬起头，随众人昂首方向望去。
内城外郭，立皋门，皋门有伉，仰望而去，何其巍峨。
此一行车载之人，均来自不久前被灭国的边远小邑，对王都，只耳闻，未曾见过。
姜珂亦是如此，直到车轮缓缓进入，她才终于垂下眼睫，知死期将至，欲有泪出。
“车上何人？”
城门守卫例行询问，最前方领路人便掏出一铜璋递上。
“颐国来贡，隅中已有使者与玉石车行先抵，我等押解人牲，稍晚至此。”
那守卫想来是午时换值，并不知晓先前到者，仔细阅过铜璋后，又与同伴一一查看木槛车内众人，才交还信物，礼敬放行。
匠人营国，方九里，旁三门。国中九经九纬，经涂九轨。王宫居中，左侧是宗庙，右侧是社坛。
领路使与车辆避讳而行，依照先前得知路线抵达王宫门前，便见宫中寺人在等。
两方上前确认身份，领者向跟车侍衙吩咐了几句，接着姜珂等人就被勒令下车，后以麻绳缠腰，十人一组，接连串起来。
准备完毕，每个侍衙手牵两队，跟在寺人身后入宫。
众人舟车劳顿，饥渴体寒，忽弃车徒步，一无默契，二缺力气，走起来拖拖拉拉，偶有碰撞。
为首领路的那寺人回头，见之皱眉，问领者道：“奉上人牲如此，何以祭天？”
领者面露愧色，赔礼道：“路漫漫修远兮，难免疲累，我等皆知此牲用于祭祀，是以好生善待，不曾虐身劳饿，待休整两日，定恢复鲜亮，不误大事。”
这边话音才落，两声皮鞭甩了出来，紧接着便有两人驱喊道：“清路！速速让开！”
寺人与领者听到声响，便心下清楚何事，立即退立一旁。
但剩下尽是幼弱，没见识，不曾见过贵族出行，自是不知何为依礼避让，光是几声吓人鞭响，就够魂飞魄散，乱作一团。
姜珂倒算冷静，循声去看，见两个年轻舍人挥鞭开路，身后行来一辆四马驾辕的青铜轮牙马车，纹路精美，镶嵌宝石，装饰更是华丽。
她看得入迷之时，不知旁人被谁撞到，直直摔了下去，拉着系同绳的人都七扭八歪。
姜珂腰间勒得太紧，弯背稍缓，又因此举失了藏于怀间之物，顿时慌神儿，伸手去够。
开路的舍人此刻已到眼前，见人都被吓得往后躲窜，偏有个不长眼的还往前爬，当下就是一鞭甩去，正中姜珂手背。
姜珂吃痛收手，又不甘心就此丢了那物，复又伸手去够。
舍人见尔这般无礼，怒而扬鞭，这次未等落下，被身后而来的贵人制止。
姜珂不顾腰间绳子扯的生疼，满脑子只想着还差一点儿就拿回来了，不料咫尺之间，被人抢先一步拾起。
“还我！”
姜珂失声喊出，抬头去看，眼前之人身着赤玄，束腰宽带，垂一条蔽膝，悬挂组佩，富贵的叫她一时花了眼，想是在刚刚那豪华车驾下来的人。
她愣在原地，对方却伸出手来，当真听了方才那一声，欲交还东西。
这下倒是姜珂不敢接了。
好在这时候，从宫里来的寺人跑上前来，行礼道：“公子莫理，这些乃是远地小邑来的，尽是乡县粗鄙者，若不是祀时要用，这般冲撞公子，定要剐了才是。”
寺人说罢，转头斥姜珂一声，“还不滚起来！”
姜珂一个激灵，连着被她拖累的左右一齐起身，这才彻底看清眼前人。
绾髻加冠，眉目清朗，面容俊秀，实在是年轻模样，想来长不了自己几岁，结合那寺人唤他公子，必定是生来尊贵的身份。
“这是你掉下的？”
男子开口询问，姜珂却不似刚刚那般气势，只拧眉盯着他手之物。
镂空窈曲纹方盒。
精美细致，工艺繁杂，是姜珂离开故里时，唯一带出来的东西。
她原想着这个不易发现，贴身藏起来，若是被焚烧于天，怀着此物而去，兴许魂魄能凭此去与父母团圆。
按说将死之人本该无惧，她偏是想到母亲死前遗言，怕自己说错一句，连个全尸都剩不下，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九泉之下又如何面对。
但能苟安，莫惹权贵。
姜珂心中默念这句，对着眼前人摇了摇头，不肯开口言语。
男子听言蹙眉，正欲再问，宫里方向匆匆赶来两个寺人，见人便道：“遇公子，怎得还在宫门？大王让奴来相迎，速速走吧。”
这时，方才那寺人和队伍领者，见有了机会，赶忙上前行礼离开。
绳子牵引一动，姜珂也就随着众人被拽走，只眼神儿还停留在那青铜弄器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