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1938年11月  陈府

    “妹儿,妹儿,饭点到了快起床!要比老爷夫人先到才得体啊。”

    周妈推开棕木门,快步走向窗边,把垂至地面的米黄色落地窗帘提起来抖了俩抖,两只手用力朝两边撒开。阳光顺势照进房间内,秋末冬初的太阳不再那么刺眼,也远远比不上之前那么暖和。周妈接着麻溜地把阳台玻璃门的插销打开,准备推开门时,却发现这门下的小轱辘锈了些。

    “这门上了锈,我不便打开,下午我找人来瞧瞧修修,你外别赖床啊,快快些起来。”周妈伸手拽拽被子,只见床上那人像亲眼瞧见了似的,提前把脚边的被子往回一收,躬起身子死拽着不肯撒手。

    “没时间跟您闹了我的小神仙,陈小姐,我去给你准备洗漱水,你快快些起,楼下还要我去忙活倒茶呢。今天天气凉了好多,穿厚些。”周妈话音还没落在地上,便匆匆转身离开。

    “哎呀,关门!”陈子梅坐起来喊了一句,也没听着周妈的回应,门倒是“砰”一声,震出许久嗡嗡回音声。

    陈子梅背靠床头看向窗外,发现庭院里的梅树枝上,开始有星星点点的红调出现,远看过去还有点像人身上长得什么会传染的痘子。

    起身走到阳台玻璃门边用力拉开一点缝,光、声、风、如同发现新大陆般,争先恐后的从缝隙挤进这房间里。第一声传进耳朵里的,不知是哪位小贩的吆喝声——看着点儿嘞!接着一声汽车鸣笛声,轰轰隆行驶着,仿佛能看到车轮带起滚滚泥沙。陆陆续续的,邻居朋友招呼声,讨价还价的争吵声,偶尔还有几声清脆的鸟叫。风中好像还有梅花的香,许许吹来,力道不大却带着几丝凉气。

    陈子梅之所以叫陈子梅,意如其表,是因为在梅花盛放时期生下的,“子”无非是想要个儿子的年代罢了。这么个名字说不上来讨厌还是欢喜,对梅花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感情想法。但若是有机会换个名字,大抵还是会想要更贴切自己兴趣爱好的名字。

    “好冷,”单薄的里衣挡不住冷空气的敌意,陈子梅颤抖了两下,“穿什么呢?”打开白漆木质衣柜,站着思索了一番,选了一件长度到手腕的倒大袖上衣配旗袍样式的半身长裙,怕天气太冷还在厚绒长裙里加了一件贴身袜装。袖口的下摆设计,看起来好似花朵,纤细的手臂和脚踝衬得整个人柔美灵动。

    最后的问题是穿布绒鞋还是皮鞋,一个太热另一个又太冷了。

    “还没起呐,菜都要凉了!”楼下,周妈大声催促着。

    陈子梅来不及纠结,赶忙穿好皮鞋,奔下楼。冷就冷吧反正最近不上学,又不出门。

    正值青春,正是情绪,样貌,憧憬的年纪,一个灵魂,一个孤独而又充满幻想的少女。

    下了楼,还没穿过房厅,就听到夫人的说教,:“都是你惯的,现在都还没来。”

    “嘿嘿,我姑娘,我宠着高兴。”陈老爷笑道。

    陈子梅赶忙从横在饭厅和客厅中间的白莲荷叶屏风后出现,陈老爷立马打趣:“看!曹操,说到就到”。

    早点无非就是些饼,汤,鸡蛋稀饭之类的东西,偶尔会有些清水鸭这类荤菜。这般清寡得益于陈老爷个人淡雅的品质,还是个小伙子时,便投身于国家军业,忠心耿耿,年少有为一举担任长潭军分区师长。如今因病退出前线,这几天正在办理师长职务的转交事项。在32岁那年冬日抱上了自己唯一的这么个姑娘,自是宠爱的不行。

    “梅子,这最近学校还在上学吗?”陈老爷脸色突露严肃。

    “没有啊,前些天说是放假,莫名其妙的。”陈子梅拿起一个大包子,咬开发现是藕丁馅儿的。

    “不上学也是对的,下午我让队里的胡书记过来给你讲讲课。”陈老爷咳嗽了几声,打仗的时候被子弹穿过肺,虽然幸运的避开要害,却落下后遗症。

    “行啊。”陈子梅嘴里偷偷吐掉藕丁,心里偷偷窃喜。不是因为挑食,那个叫胡书记的年轻小伙子,眉清目秀挺中意的,就是…有点儿呆板,思想太太太古旧了。

    “不许浪费粮食。”陈夫人厉声说道。转身给老爷递一杯清茶,轻问:“早上他们开车来,是有什么事?”

    陈老爷叹口气,透过餐厅的窗户,目光一眼放前去,视线直至被紧闭的陈宅大门阻拦,许久,说了一句:不太平了。

    1-2

    致辛田麻子:

    麻子小姐,我这里一切安好,莫挂念。

    能够成为翻译官为上军效力,本人深感荣幸。况且自我参军以来,一路战况大胜,凯旋而归终将只是时间问题。而这次的任务,我正从武城南下前往长潭为接下来的进军提前做准备。听说当地的师长刚刚下任,局势尚不明朗,目前也没有具体的路向计划,一切都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黄昏已至,我们一行人车马不停地赶路,这里大多都是土路,泥土纷飞,灰蒙蒙一片。这种情形下,莫名的总会很想念家乡,思念你的情绪也愈加浓烈,不知道家里老母亲身体怎如何,母亲患有眼疾,还要烦请麻子,多多上心照顾。

    在这个国家竟转眼已有年月之久,我发现了一种花树,尚不知这种花的名字叫什么,明明都还只是花苞的样子,味道却不似刚成型一般,浓郁直爽。

    说来也奇怪,不知道该怎样用言语表达,或许有花之精神这种东西的存在吗?又或许只是我单纯地睹物思乡罢了。此刻我写下这些是在11月中旬,此行一路中,我已经看到有很多这种花树,这是这种花最大的特点之处,它的花期是在冬季,多么坚强和神奇的花!冬日寒冷,仍然开的傲骨,总是会让人肃然起敬。多么希望此刻你能在我身旁,我们一齐欣赏这自然造物出的精致品,不过我还不知道它的名字,眼下能给你分享的也只有它的美貌了。

    麻子小姐,如果说,诚然地讲,如果此刻能有一个回家的机会,我曾想过当逃兵,我为自己曾有这样的想法而感到羞耻,我也无数次自我怀疑过,自己这贫乏的外语知识是否能够胜任这份工作。

    我本是出于爱好才去学习另一种语言,只是喜欢不同的国家文化。可能我,说来惭愧,其实是感到害怕吧,不知自己在害怕什么,许是黄昏的光线越来越暗,车行驶也十分晃悠不稳,黑夜逐渐逼近,凉气渐增,这些恶劣的环境叠加总让我的思绪更加纷乱繁复。效力、忠诚、这些念头我不曾有过丝毫犹豫,只是畏惧,战争的氛围太冷酷,太多生与死,炮火连天,子弹如雨,我害怕明天,害怕下一刻,我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任何事情都在留下痕迹,到处都是尸体,满城饥荒,我为征战沙场的士兵们揪心,也为这些无辜百姓们感到痛心。我似乎开始时不时的怀疑战争,我的坚定意志甚至有些许的动摇。啊,不知不觉间说了很多麻子小姐不感兴趣的话吧,这些话实在是太丢人了。

    太阳已经近乎完全落下,天空好像被撒了一把深蓝色墨水,唯有最远最远的远方还有很微弱的几缕残阳。希望麻子小姐不要以我为耻,更希望不要吓到麻子小姐,不知道这封家书何时能送达,也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到你。距离长潭市中心还要一些时辰,如若家书及时,望麻子小姐可以及时回信,地址写上长潭和我的名字、职务就好。

    等等。刚刚收到通知,好像有一些意外,我看到远方突然火光冲天,好像是房屋着火,火势看起来甚大,黑色的浓烟在火光下清晰可见,整个天空都烧着了一样。。。前面有人过来报道说是要紧急集合,麻子小姐时间紧迫,确切的说是气氛紧迫,只能写到这里。

    祝安,甚是想念!

    幸田初九

    11月12日

    长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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